表面上桃蓁慢条斯理洗漱换衣，实则心里没底得很，要是可以，她真想一辈子不再出这个屋子。
若是她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把脸埋进布巾里，忧心忡忡地皱了皱眉。
门外台阶前的空地上，一道金棕色的身影已经来来回回踱步等了许久。
孙悟空双手环抱胸前，眉头紧紧皱着，不时往某扇紧闭的门望一眼。
他昨晚一夜未睡。睡不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桃树精倒好，醉得彻底睡得安稳得很，仿佛打雷都打不醒。孙悟空恶狠狠瞪一眼那扇门，心里故作镇定哼一声，他刚才看见有侍女进去了，这说明她醒了，马上就要出来了。
他又开始来来回回踱步。心里头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
……他就想问问，昨晚的事，她还记不记得。
“吱呀”一声，门忽然开了。
孙悟空一听见这动静，顿时紧张不已地抬头望过去。
先是那几个侍女又款款走了出来，接着，一道粉白色身影跟在几人后头慢吞吞踏出了房门。
桃蓁一踏出门就察觉到了那束目光，她愣愣抬头望过去，看见的是别开眼急匆匆走过来的大圣。
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金棕色身影，她心口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飞快跳了起来。
“桃树精。”
孙悟空几乎几步就走到了少女跟前。
暗金色的眼瞳直直看着她。
桃蓁张了张嘴，连半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这时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面前的身影一瞬间仿佛不再是站在阳光明媚的清晨，而是立于夜色之中，金瞳之后是满天闪烁的繁星。
然后他说——
“我也喜欢你。”
这五个字重重落在桃蓁耳畔，她惊得瞪大眼，浑身顿时僵硬，甚至还下意识往后木偶似的挪了半步。
孙悟空一句询问就这么卡在喉间。
大概是……不必问了。
有时就是如此奇妙，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使面对面的两人心领神会。孙悟空看着面前杏目圆瞪的桃蓁，一瞬间福至心灵。
他知道，她一定是记得什么，或者是记起来了什么。
计划全盘打乱，他也跟着像根木头似的，心慌意乱得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你，你——”
“大，大圣。”桃蓁被烫了似的，赶紧干巴巴出声打断他，接着目光闪烁四处飘乎，就是不敢落在面前人的身上，“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有东西落在房间了，我，我进去一下。”
说完便急急忙忙转身快步走进房里，末了反身垂眸强装镇定地关了门，缩在广袖里头的手微微有些抖。
一声轻响，孙悟空看着门在自己面前紧紧合上。
门内关了门的桃蓁猛地蹲下身，接着抬手死死捂住一瞬间通红的脸。
大圣他！
他竟然说——
浑身血液冲上头顶，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头冲出来。
天啊……她是不是在做梦？！
桃蓁脑海里头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浑身冒着滚烫热气，一闭眼就是满天星辰下的那双眼，还有那五个字！
门外的孙悟空很快回过神，看着紧闭的门当即有些急了，于是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就要敲门。
“悟空。”
他顿时一僵，接着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回廊上几步开外的唐僧笑了笑，回道：“二郎神派人给为师捎了信，说你们歇一晚再去捉拿妖怪，我坐不住，便跟悟净一同来了。”
“……哦。”孙悟空呆呆应了一声，他手还僵在半空，那门现在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你方才在想什么？怎么为师都走到这儿了你都毫无所觉。”
“没什么。”孙悟空收回手，摇了摇头。
唐僧没再多问，只是道：“正好现在你我师徒二人有些空闲……你跟我来，为师有话要说。”
孙悟空虽摸不着头脑，但也默默跟在唐僧身后往别处走，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打量一眼。
“师父，是有什么事要说？”
唐僧在某处僻静地方站定，沉吟片刻才道：“我既是你师父，有些话为了你好，便也就直说了……桃姑娘虽对你表示亲近之意，但你毕竟是出家之人，言行举止还是与她保持些距离为好？”
他话音刚落，便见孙悟空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唐僧疑惑，“为师说的可有哪里不妥？”
孙悟空微微皱眉：“师父，俺老孙不觉得与桃树精有何时举止过于亲密。”
要说亲密……
昨晚才是。
难道师父看出了什么？
“不觉得？悟空，上回我们在河边休息，你们打水时的情景为师都看在眼里。男女本就有别，遑论佛门弟子，你往后一定记得切莫再与桃姑娘太过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唐僧：某酥作者开文以来，贫僧的存在感最强的一次，阿弥陀佛，值得庆祝。
被带出场的某酥作者：？你有什么误会：）下一章我就让你认识你自己。
第58章 第五十八颗桃
“师父。”
沉默片刻，孙悟空忽然出声。他侧着身子并未看向唐僧，而是盯着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佛门有许许多多的规矩，可俺老孙从不曾在意。”
言下之意，这回也是同样。
唐僧根本没往深了想，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么个小小的提醒也令徒弟回答得仿佛是什么天大的事：“悟空，你——”
说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唐僧有些头疼，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你既然是我的徒弟，我便理应管教你，不能任你为所欲为，出家人就要有个出家人的样子。”
出家人的样子？
孙悟空心里头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从来就没个出家人的样子。
“师父，俺老孙去叫八戒那呆子起床了。”
说完转身便走，唐僧忙喊道：“悟空！”
可惜那道金棕色身影并未回头，径直走远了。
.
躲在屋子里头的桃蓁听见唐僧将大圣给叫走，于是蹑手蹑脚凑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半天确认是真的没人了才赶紧趁着这空档出了门。
她刚才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乌龟似的想缩进壳里。
……大圣是想跟她说些什么？
不敢置信、震惊、隐隐约约的期待与胆怯交织在一起，桃蓁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
她慢悠悠沿着走廊走，思绪正如一团浆糊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她太熟悉了，整个人顿时一僵，接着慢吞吞转过身去。
“……大圣。”
孙悟空身后尾巴倏的僵直，接着又勉强放松下来，胡乱应了一声后道：“俺老孙……正要去叫八戒起来。”说话时眼睛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就别开了。
“哦，哦，好。”桃蓁有些茫然地应了几声，高高悬起的心蓦地沉了下去，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还以为大圣要说什么……
“那，大圣你去吧。”
孙悟空点点头，加快步子往前走，片刻便消失在回廊拐角。
桃蓁有些失神地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末了垂下眼，反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回廊拐角后头，孙悟空龇牙咧嘴地死命抓了抓脑袋，眼底布满懊恼。
他是想将事情早些问清楚没错，但……现在时间匆忙，显然不是个说这件事的好时机，再加上师父才跟他说过的“提醒”……
天时没有，地利不占，人和也没用。
烦！
“呆子，起床！”
孙悟空推开门，抬脚便踹在睡得天昏地暗的猪八戒屁股上。一腔气闷无处发泄，可怜的师弟成了出气筒。
“谁！谁！”猪八戒被踹得一个激灵，猛地一个挺身坐起来，差点儿滚下床。
等他一揉眼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谁，顿时翻了个白眼又躺回床上：“猴哥，这么早你叫我做什么！”
被子一盖，又要呼呼大睡。
“早？”孙悟空冷哼，“你自己出去看看是什么时辰？师父都来了，让你赶紧去见他。”
“——师父来了？”
“骗你做什么？”
两人一个催一个赖，折腾着去了唐僧所在的前厅，一踏进去孙悟空目光便不动声色转一圈，却只看见了师父跟沙师弟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也没问。
“师父，你就在这儿等着吧，”孙悟空只叮嘱道，“俺老孙跟杨戬去去就来。”
唐僧赶紧应下。
孙悟空走了没多久，桃蓁才磨磨蹭蹭来了前厅，一进来却只看见了师徒三人，她下意识便问：“大圣呢？”
话音刚落唐僧便朝她望过来，桃蓁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他这目光有些古怪。
“悟空他与二郎神去收服九头虫了。”
桃蓁闻言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她小心掩饰自己的神色，免得让人看出异样来。
唐僧心里头微微叹了口气，这事他并不好去直接提醒一个姑娘家，只能再劝那个一身反骨的徒弟了。
几人等得十分轻松，有吃有喝地方舒适宽敞，实在惬意。
倒是辛苦了大圣他们。桃蓁托着下巴有些出神，想到这个名字又猛然像被蛰了似的赶紧晃了晃脑袋。
其实也没等上多久，只有桃蓁一人觉得如坐针毡，等忽然听见八戒喊道“回来了”时，她一颗心又猛地高悬起来。
“师父。”孙悟空跳下云头，率先踏进前厅大门。二郎神紧随其后，唐僧几人忙起身好一阵寒暄。
杨戬与他们说话时，孙悟空便默默退后几步，接着目光看向一旁几步开外的少女。
满眼复杂神色，看得桃蓁心口狠狠一跳，接着立刻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眼。
目光错开，孙悟空皱了皱眉。
舍利子既然已经物归原处，他几人也就没理由再停留，告别了二郎神后便要上路。桃蓁也跟着礼貌地道了别，再谢过了昨晚的一番款待。
杨戬笑得意味深长：“桃姑娘不必客气。”
桃蓁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再有些探究地望过去时却发现他面色如常，一脸笑意客客气气且淡然。
“走了走了。”孙悟空忽然从两人中间穿过，扔下嘀咕似的一句。
桃蓁干巴巴笑了笑，冲杨戬点了点头后便垂头跟了上去，走在前头的孙悟空却忽然又回过头看向杨戬，停下步子道了句：“谢了。”
“举手之劳。”杨戬笑容不变。
至于到底是谢什么，也只有这两人才知道了。
.
“沙师弟。”猪八戒抬起手肘撞了撞，放低了声音纳罕道，“你觉不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怪怪的？”
“怪？谁怪？”
“桃姑娘怪，猴哥怪，师父也怪。整得老猪我怪不自在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
穿着袈裟的和尚骑在白马上头，左前方随行个牵马的猴子，右边儿随行个少女。
挑担的和扛着九齿钉耙的两个鬼鬼祟祟跟在后头。
走了好一会儿，唐僧忽然听见身后二徒弟抱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师父，咱们停下来歇一歇吧？”
唐僧也有些疲乏了，于是应道：“那就歇歇吧。”
一行人在树荫下停了下来。
孙悟空一声不吭地将缰绳拴在树干上，又一声不吭地去打水。桃蓁见她走了，犹豫片刻便走到白龙马旁边，将手里一把扯下来的草递过去。
“吃吧。”
白马张开嘴，不紧不慢咀嚼起来。
桃蓁无意识地不断将草递出去，末了有些郁结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马儿口不能言，身后却有一道嗓音压低了回应她：“什么怎么办？”
这声音吓了桃蓁一跳，她手里准备喂马的草全部落在了地上，她慌忙转身：“大、大圣。”
怎么自言自语一句也被他听见了！
孙悟空默不作声地上前几步，所有顾及与杨戬跟他说的那些话也压抑不住此刻想走到她旁边的念头。这事不早些说清，他便止不住的暴躁。
他蹲下身将那把草捡了起来，捡得七七八八后站起身递到有些不耐烦的白龙马嘴边。
“什么怎么办？”他又原封不动问了一回。
桃蓁一顿，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便要走：“没什么。”
“桃树精。”孙悟空侧过脸盯着少女的背影，“昨晚的事情，你都记得，对不对？”
少女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说谎。”
孙悟空绕过她，走到她跟前站定：“你骗不了我。”
桃蓁脸一点一点的烫了，她两只手僵硬地握在一处，头也不敢抬：“真的，我……我——”说到一半没了声音。
戛然而止。
她垂头懊恼地骤紧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头顶那道目光灼灼，他语气也笃定得很。
想逃。
桃蓁真的想逃。
脚下却生根了似的舍不得移动。
“昨晚的是……真心话。”孙悟空攥紧手，“你的也是，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