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律师离开后,赵凌玥才轻轻叹了口气,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周一心的事儿,她和林教练请了好几天的假。
林教练体谅她,大方地应允了。
她和王律师前前后后地奔波,这才有了今日的结果。她连着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每天都在医院和律师所以及派出所来回,不过庆幸的是,席嘉树已经离开了ICU,转入了普通的病房。
虽然还没有清醒,但医生说快了,最迟也就是这几天。
赵凌玥在咖啡厅的包厢里发了会呆。
她今天没去王律师的事务所,选择了离医院比较近的咖啡厅见面。席嘉树出事,粉丝们都很关注他的情况,大众的视线自然而然就转到了他的女朋友身上。
不过幸好的是,粉丝们都很理智,并没有人上来拦她,都是默默地举着牌子,让赵凌玥好好照顾小天使。
想到这儿,赵凌玥便觉有些温暖。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赵凌玥只觉奇怪,她已经摁了请勿打扰的铃,这儿该上的吃食也都上了,也没服务员什么事了,她问:“是谁?”
门外却久久没有人应答。
赵凌玥微微拧眉,正要站起去开门时,门被拉开了,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林妍站在门口,怯怯地喊了她一声:“表姐。”
赵凌玥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问:“你跟踪我?”
林妍关上了门,说:“我……我没有跟踪你,只是正好在微博上看到别人发你的行踪……”她着急地解释。
赵凌玥说:“如果是来给你母亲求情的话就免了。”
林妍咬着牙,又说:“她是我母亲,再不对也是我的妈妈,我不奢望你能撤掉诉讼,我也知道我母亲罪大恶极,我不是来给我母亲求情的。”
赵凌玥看向她。
林妍说:“我打小就特别嫉妒你,明明我也很努力,可是从来都比不过你,我母亲也一直逼着让我去和你比。我曾经一度以为我获得过一次胜利,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赢过你,一次也没有,我自以为的胜利都是你让我的,”她深吸一口气,又说:“我知道我母亲做得不对,她罪有应得,我是来替我母亲向你,还有席嘉树说一声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母亲会做到这个地步,我会用我的方式替我母亲赎罪。”
她又说:“表姐,真对不起。”说完,她鞠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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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妍来得快走得也快,几乎不给赵凌玥反应的时候就不见了。
赵凌玥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原本应该在温哥华参加大奖赛总决赛的林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到一个小时,迅速传播的网络就给了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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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里的林妍没有化妆,神色憔悴,从背景看来,应该是她在北京的房子。
这是多日以来,她首次在互联网上露脸,还是微博直播。
她调整着摄像头。
不过是刚刚开播,弹幕里已经有无数人在骂她。她仿若未见,垂着头坐回沙发上,往日里屏幕上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双肩。
“我愿意承担一切我母亲的过错,向赵凌玥,席嘉树道歉……”
“因为我的个人关系,我无法参赛,我辜负了粉丝对我的喜爱,也辜负了教练与国家对我的培养……”
她在直播里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看便知不是公关团队想好的稿子,很符合林妍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
赵凌玥面无表情地看着。
忽然,林妍擦干了眼泪,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了摄像头。
“我还要再为我母亲的私心向我表姐赵凌玥道歉,我母亲为了我的前程,当年以肾源要挟表姐在二十三岁之前放弃参加任何花滑比赛,害表姐错失了花滑的最佳年龄,是我与我母亲对不起表姐,我在这里再次向表姐你道歉,耽误了你的前程与未来,对不起。我知道我母亲罪大恶极,我身为她的女儿,无法逃脱,我也不会逃避,愿意接受替我母亲接受道德的审判,也知道我母亲的行为有辱竞技体育的公平公正精神,从今日起,我不再踏入花滑圈,以漫长的下半生替我母亲赎罪。”
赵凌玥有些愕然。
她没有想到林妍居然会知道当年的事情,更没想到的是她会当众说出来,并作出这样的决定。
她知道林妍也是极其喜欢花滑的。
林妍关闭了直播。
赵凌玥的手机立即响起,来电显示是——赵周羿。
电话一接通,赵周羿拔高的声音就响起:“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周一心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凌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再说如果林妍不说,我也没打算说出来。当年的事没有对错,是公平交易,我也是心甘情愿,最起码我们的母亲有了一年多的健康时光……”
赵周羿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自责。
“是我不好,当年不够懂事,让姐你承受了这么多。”
赵凌玥说:“什么话呢,爸那边估计也要知道了,肯定要来问我,你帮我和爸说说。我这里有些忙,等会还要医院那边。现在没别的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嘉树早点痊愈。”
一想到席小朋友是因为自己才出了这么糟心的事情,她就愧疚自责不已。
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下,来了条微信。
是席母的微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嘉树醒了。
她先是一怔,旋即内心涌上了欣喜,她立马结束了和赵周羿的通话,离开咖啡厅,走路飞奔向医院。幸好咖啡厅离医院不远,走路也不过是五六分钟的光景,她奔向病房时,席父正好出来,见着她,说:“你来得正好,刚刚嘉树还问你在哪里。”
说着,席父又对病房里的席母说:“凌玥来了,让他们小两口单独相处吧。”
席母应了声。
很快的,病房里便剩下赵凌玥与席嘉树两人。
席嘉树的声音很轻很沙哑,昏迷多日,早已无了少年明媚飞扬的神色,只不过眼神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看着她,喊了声:“赵金鱼。”
赵凌玥以为自己见到醒来的席嘉树时会哭,然而并没有,她走到他的身边,垂下脑袋,说:“我把你害你的人都送进监狱里了,你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席嘉树说:“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你被车撞了,这辈子都没办法上冰场了,你哭得很厉害,我当时特别自责,在想,为什么被撞的不是我。我还年轻,我的身体痊愈能力比你强,为什么不是我?你看我的赵金鱼多难过啊……”
他动了动手指。
赵凌玥立马握住,他勾住了她的指头,弯下眉头,说:“醒来后发现被车撞的人原来是我,真好,你什么事都没有,赵金鱼,不要自责。”
赵凌玥没有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第91章
一九年开春的时候, 周一心的教唆未成年犯罪一案终于有了结果, 比王律师意料中还要好一些,周一心被判了立刻执行的十五年有期徒刑。
周一心进监狱后的第一周,赵凌玥接到了消失将近三个月的林妍的电话。
林妍在电话那头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表姐。”
赵凌玥淡淡地问:“有事?”
林妍那边顿了下,才说:“很抱歉打扰你了,我……我……”
赵凌玥看了眼场馆里的电子钟,下午四点了。
如今是二月中下旬,再过一阵子,冬季赛便也结束得差不多,冬季运动的体育员们将迎来一个较为漫长的假期。赵凌玥没打算休息, 如今更是繁忙,一来忙着巩固训练成果, 二来还要去医院陪男朋友, 以前她的生活都围绕着体育园转, 如今多了一样, 更是时间紧迫。
好比现在, 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离开冰场去医院了。
林妍支支吾吾了许久,赵凌玥一下子就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羞愧。直至今日,她的内心早已平静了许多, 倒也没挂林妍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事直接说, 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林妍低叹一声, 说:“我妈想见你一面, 你不见的话我可以理解,我只负责转达,表姐再见了。”
林妍那边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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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玥微微沉吟,不到一分钟,她和林泉请了个假。
林泉很照顾赵凌玥,知道她每天要陪席嘉树,特意给她安排了新的训练时间,并让她优先使用训练场所。现在听她说要请假,林泉面上又多了几分担心。
整个体坛,尤其是花滑圈对于席嘉树的伤情都深表遗憾,若非出了车祸的意外,这一回的大奖赛总决赛冠军非席嘉树莫属,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席嘉树参加的花滑比赛,可看度至少降低了一半。
所有人都很关心席嘉树的伤情。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席嘉树勉强能够下地,只不过小腿粉碎性骨折仍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大量的复健去痊愈。而花滑运动是一项极度依赖腿部的运动,不管是左腿还有是右腿,都必须拥有充沛的力量,缺乏小腿的辅助,是不可能完成高难度的动作,所以能不能再次上冰,能不能滑出以往的辉煌,还是得看席嘉树个人的造化。
林泉差不多等于看着席嘉树长大,他出了事,他内心也着急紧张,只要有空必定要过去医院看席嘉树或者开导他的。
他不由问:“嘉树怎么了?”
赵凌玥摇摇头,说:“不是嘉树的事情,刚刚林妍给我电话了,说周一心想见我。”
听到“周一心”三字,林泉的眼里顿添意一丝厌恶,眉头也蹙起,说:“她还有脸见你吗?”不过,话语一出,又冷静了几分,他对赵凌玥说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你向我请假,肯定也是下定了决心,但作为长辈,我对你有一句忠告,穷凶恶极的人能远离就远离,光着脚的人从不怕穿鞋的。”
赵凌玥说:“谢谢林教练您的担心,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去见她,主要内心一直有一个困惑没有解决。”
林泉说:“去吧,小心一些。”
赵凌玥再次道谢。
林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惋惜地摇摇头。
……周一心真是害人不浅,不说嘉树那一桩事儿,单单是赵凌玥这桩已经足够让他们国家的女单花滑遗憾,像凌玥这样的好苗子,要是打小就接受正规的训练,从世青赛开始参加起,该为国家挣回多少荣耀?
虽然现在也不算特别迟,但一想到过去错失的金牌,以及被其他国家踩在脚下多年的女单花滑运动,林泉就不由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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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玥走了探监的流程,办了临时探监证,终于见到了周一心。
她上一次见周一心还是在体育园的时候,那会的周一心趾高气昂,高傲的头颅似乎从不肯低下,与现在的模样判若两人。短短数月的法院审判,以及一周的监狱生活,令她迅速苍老,双眼也变得无神,眼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厚重了起来。
赵凌玥坐了下来。
隔着玻璃,她冷冷地看着周一心,说:“找我?”
周一心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她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再也不复当初的高傲,她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中年妇女,她眼巴巴地看着赵凌玥,说:“凌玥,我罪有余辜,一切坏事都是我干的,妍妍完全不知情,是我被利益和嫉妒蒙蔽了双眼,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席嘉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妍妍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劝妍妍回来滑冰。她打小就喜欢滑冰,除了滑冰之外,她什么都不会,又没有上过大学,她不滑冰,后半辈子能靠什么活啊?”
赵凌玥问:“你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时就没有考虑过你女儿将会面对的处境吗?我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一家的事情,你三番四次找人陷害我,最后还□□,是为什么?”
周一心说:“我只是想为妍妍扫清阻挡在她面前的障碍,你和你母亲一样优秀,只要有你在花滑圈里,妍妍就永远夺不过走你的风头,她实力不及你,我身为母亲,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赵凌玥看着周一心,只觉不可思议,事到如今,她竟然还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仍旧一味地走向极端。
她摇摇头,说道:“不,你错了,你不是在帮她,你是在害她。林妍喜欢花滑,即便没有你的帮助,她也一样可以发光发亮,她不需要抢走我的风头,只要她够努力,一样可以拥有在花滑圈的一席之地,每个人都是特殊的,林妍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更何况,即便没有我,迟早也会有其他更有花滑天赋的人出现,你扫清得了我,还能扫清得了天下人吗?更何况,”她一顿,眼神犀利起来,“你真的明白林妍想要的是什么吗?她真的想参加这么多综艺节目吗?她真的在乎这些名利吗?你有看过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哭泣的模样吗?你知道林妍在你面前和别人面前说话完全是两个模样吗?身为母亲,你真的知道你女儿想要的是什么吗?你有给过她发表自己的想法的机会吗?”
周一心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天,在体育园里女儿哭着喊:“妈,你根本不懂我。”
她的心猛地一颤,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开始发抖。
她的双手捂住了脸颊,眼泪从她的指缝流出。
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也不知是对林妍,或是席嘉树赵凌玥,抑或是什么人说的。
“对不起……”
赵凌玥站了起来。
“这是林妍自己深思熟虑下做的决定,一直以为都是你为她做的决定,你该学会尊重自己女儿的决定了,她不再是你羽翼下保护的孩子了,我和嘉树都无法原谅你,你所犯下的罪孽余生就慢慢在监狱里还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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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一心这里耽搁了时间,赵凌玥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七点,比往常迟到了一个小时。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席小朋友差不多是吃过晚饭,护工差不多该开始推着他去外面散步了。她过来的时候路上有点堵,给席嘉树发了信息说会晚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