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绿依旧是语调平缓,面容淡漠,殊不知此刻她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紧张害怕地几近窒息。
“真不想再给秦大哥添麻烦了,可而今还是给秦大哥添了麻烦。”
秦远从周小绿陈述的话语里总结出了可疑之处。
“你刚刚说你听到些消息,临时改了主意,什么消息,在何地听说?”秦远让周小绿尽量说得细致些。
“大概十二三天以前,我们出了关外,在路边歇息的时候,听到另一拨人也路边休息的衙差,讨论说长安城现在热闹,有好多美人儿追着秦大哥相看。
后来我们赶路,在客栈、酒馆都听到不同的人议论。本来打算就此不再想的事,耐不住这一次又一次听,大娘和叔父们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又来劝我。我挣扎很久,才最终决定回来。”
周小绿很庆幸自己及有处惊不变的本领,不然此时此刻她一定说话磕磕巴巴,脸红的跟红屁股似得丢人。
十六天之前,秦远在朝堂拒婚尉迟敬德的事情才刚刚发生。那时候,周小绿已经走了数日,人出了关外了。时间差只有三天,从长安城骑最好的快马至关外,日夜兼程,才勉强能够这个时间。
很显然当时周小绿听到的消息,是有人快马加鞭特意赶去宣扬的。再此之后,她所遇到的‘议论’,想必也并非偶然,皆是有心人有意为之。
为什么有人想要周小绿回来?
秦远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周小绿,倒把周小绿给瞧愣了。
“出什么事了?”周小绿很了解秦远,瞧秦远现在的这架势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难道我被人算计了?那些消息是故意传给我听得?”
秦远点头,命人立刻去请御医。
半个时辰后,孙御医抵达大理寺。给周小绿诊脉足足一炷香之后,孙御医接着又沉默许久。
“怎么样?”秦远
“脉象隐隐有怪,起初切脉倒像正常,但过一段时间便微微有些虚缓,之后复而又正常了,却探不出什么缘故。”孙御医跟秦远表示,这种脉象大概也就只有他能诊断出来,若是换做别的大夫,很难查出来。
孙御医知道秦远之前接触过痋术等等奇异之法,遂问秦远,这会不会是中了什么东西后,才会显现出来的脉象。
秦远也不了解这些,摇了头。转即他想到了陆巧儿,便命人去请她来。
陆巧儿仔细检查了一圈周小绿,先看舌头,再看眼底和胳膊上的血管,又放了些血,都没看出什么。
陆巧儿摇了摇头。
“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有很多人起在中一些蛊的时候,瞧不出什么症状。蛊虫并没有进入血和皮肤之中,只在腹内刚开始滋生,那这种时候除了开膛破腹,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你姨母呢?既然你母亲是苗疆人,想必你姨母也是,她应该懂一些?”秦远问。
陆巧儿应承:“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姨母从来不愿我谈这些事。她说蛊是邪术,她不会再用,更不会再提,也希望我别提,所以我都不敢在姨母跟前讲这个。不过这次是秦大哥的请求,她或许会给一个面子,我去请她来!”
秦远应承,请陆巧儿务必把马氏带来。
不久后,马氏就被陆巧儿带了过来,她大概看了两眼周小绿之后,就给周小绿诊脉,然后对秦远摇头。
“抱歉没帮上秦少卿的忙,我也看不出什么来。”马氏怀着歉意对秦远道。
秦远忙问马氏,都有什么蛊在中了之后,瞧不出端倪,“一般要多久之后才能知晓?”
马氏看一眼陆巧儿,对秦远淡言道:“这说不好的。”
陆巧儿应承:“蛊有太多种,而且就算是同一种蛊种在人身上,也是因人而异而导致发作时间不同。”
秦远又问马氏都会什么蛊。
马氏摇头,“蛊为邪术,是最害人的东西,我从没有用过。而且从有了生源之后,我便一心只想教好他,早就忘了自己是苗疆人了,现在真快什么都忘了,不会了。”
秦远赞叹马氏心善,是个好母亲,随后就让人送马氏回去。
“虽然还不知你是不是中蛊,但提早提防一下总没错,便把陆巧儿所知的驱蛊毒的方子先用在你身上一剂,如何?”秦远问周小绿。
周小绿点了点头,多谢秦远如此帮她。
随后陆巧儿就将熬好的药给了周小绿,周小绿悉数喝了下去。之后秦远和陆巧儿就观察周小绿的反应,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可能不是中蛊。”陆巧儿叹道。
周小绿正面色平淡地坐在原处,目光毫无波澜,似乎她并不担心自己身体的问题。
“你就不担心自己?”陆巧儿见周小绿总是那么淡定,忍不住问周小绿道。
“生死有命,此刻我便是愁也没什么用处。”周小绿依旧淡淡地回应。
陆巧儿佩服不已。
秦远问周小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秦大哥若不放心,可以继续派人跟踪我。”
周小绿反问秦远是否还有话问自己,若没有,她便要去顾青青的点心铺子帮忙了。
秦远便放了周小绿离开,照旧令侍卫监视周小绿。
至黄昏时,秦远被召进宫。
梅子言也在两仪殿,看到秦远时,故意递了一个挑衅地眼神过来。
李世民当着秦远的面,斥梅子言多管闲事。
“此案所有情况他都已经据实上报,你只是不清楚罢了。”
“陛下,这周小绿分明就是个妖女。据臣所查,异人盟之中有诸多的奇人异士,他们各有异能,只要有心谋划,便足可以摧毁我大唐根基。而周小绿所掌握的盟主印,正可以号令所有奇人异士为她所用。秦远在明知道周小绿为异人盟盟主之女后,却不顾这其中存在的危险,将异人盟的盟主印交给了周小绿保管。这无异于将利刃递给了敌人,令我方陷于险境。”梅子言恳请李世民三思,斥责秦远分明就是有图谋不轨之心。
“陛下秦寺卿深山隐居多年,怎么会那么巧就在房仆射去安定村的时候,令房仆射听到了他的祈福之言?陛下再想想,那之后秦远怎么就那么巧在荥阳遇事,再遇赵王,由此得到赵王和房仆射的双双赏识。若事情到此为止了也就罢了,偏偏,突然不隐居了,他自己主动来了长安城。”
梅子言请问李世民,可否思虑过其中的缘故。
李世民皱了下眉,之前他没怎么注意,而今听梅子言如此一说,倒确实觉得这其中有很多巧合,而且前后矛盾。
李世民便问秦远:“是了,你为何隐居了十年之后,突然来了长安城?”
“陛下,这些根本就不是巧合,秦远从一开始来长安城就有企图!”梅子言趁机插话道,语调铿锵有力。
李世民看秦远的目光越发深邃。
“臣附议梅御史所言!”秦远坦率承认,“臣来长安城确实有企图,而且企图一直很明显。”
梅子言没想到秦远这么爽快地承认,厉眼瞪着他,令他快快如实交代。
“臣的企图,便是愿吾皇开心!”秦远说罢,就正经恭敬地给李世民行一礼。
李世民前一刻还异常严肃,处于深思熟虑中,后一刻就被秦远这番话,和他一本正经说着拍马屁的话的样儿给逗笑了。
梅子言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秦远在这种时候,居然还不忘拍马屁!
“你——”梅子言气得差点语塞,“秦寺卿,我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你却用这些虚言赞美糊弄陛下,未免也太不把陛下还有这肃穆的朝堂当回事了。”
“恕我无法赞同梅御史之言,‘吾皇开心’这四字在梅御史眼里或许是虚言赞美,但在我这不是虚言,更不是赞美,是我毕生所要追求之事。”
秦远双手斯文地互相握着,放在身前,藏于袖中,他姿态闲雅,后背挺拔,声如流水击石,润沁人心。
李世民听秦远这话,特别舒心。禁不住愉悦地勾起嘴角,再看秦远的目光之中颇具欣赏之意。因为欣赏秦远,那就相当于欣赏自己。秦远太有眼光和追求了!
“不了解我的人,都以为我说此四个字,是在恭维讨好陛下。可我为官这段日子,哪一桩案子不是兢兢业业,查得水落石出?我可图钱图名没有?
梅御史说我把盟主印给了周小绿,企图不轨。可是梅御史有没有想过,我若真企图不轨,当初又何必阻拦异人盟那些怪人作恶?既然梅御史已经调查过我和周小绿了,想必也多少了解一些我破的案子。这些案子若没有我的阻拦,最后会酿成什么样的结果,梅御史可想过?”
秦远随即跟李世民行礼,感慨自己效忠皇帝的诚心天地可鉴。而今却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质疑,实在令他心寒。
“秦少卿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你来长安城的目的。若说是为了吾皇开心,未免太过玄妙。你之前从未见过陛下,怎知你没来之前陛下就不开心?”梅子言气势弱了半分,但坚持不承认是自己错了,继续深究秦远当初进京的目的。
“古有观星占卜预知未来,我怎么不可以通过推算来预知事情的好坏?不瞒梅御史,当初我便是推算安定村会是我的崛起之地,才会留在那里隐居,一直等待着时机。”秦远伸长脖子,扬起下巴,坦率告知梅子言,“我不否认我有想为官为陛下分忧的‘野心’。梅御史为官就没有企图么,按照梅御史这样苛责的查法,站在这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有企图,只不过这企图分好坏,到底是为国为民,还是为自己罢了。”
梅子言当御史这么多年,早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嘴巴厉害的自己,在此时此刻竟无言可辩了。
“你身为御史大夫,确有纠察百官之错的职责,但也不该矫枉过正,无中生有,强行怪罪。”李世民失望地质问梅子言,“寡人觉得你似乎看秦远很不顺眼,很想把他拉下马?”
梅子言吓得立刻跪地磕头,惶恐道:“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梅子言失算了,他本以为只要抓住秦远袒护周小绿的证据,再揭开当初秦远进朝为官的‘算计’,便可以挑唆圣人与秦远之前的君臣关系。就算这次治不了秦远,他总能撼动出一些缝隙来,下次再把这个缝隙挖大。
结果却是丝毫没有撼动人家,反而自己被打肿了脸。
梅子言连忙对李世民解释道:“臣纠察心切,过于担心异人盟作恶会危害朝廷,未能思虑全面,错怪了秦寺卿,此为臣犯下的错,臣给秦寺卿赔罪。”
李世民微微点了头,正要出言说此事就此便算了,秦远忽然说话了。
“早听说这朝里头最好做的官便是御史了,今日颇有感悟。”秦远可不想事情就这么算了,梅子言既然敢参他,就该承担后果。
“哦?这是为何?”李世民问。
“别的官做一件事好坏自有结果,责任自担。御史却不是,查出别的官员真有行为不当,那这便是功劳,不查呢也没人追究,若查错了则一句道歉就能了事,哪用担什么责?如此岂不是他们为官容易?”秦远摊手叹道。
李世民皱眉思量片刻,当即传旨下去,以无证强行加罪,诬陷朝廷重臣为由,将梅子言从御史大夫贬黜为监察御史。
梅子言咬牙拜谢之后,懊恼悔恨有万般气愤地从两仪殿退下。
李世民单独留秦远问话,自然是有关于周小绿为何突然回长安一事。
秦远简洁道:“据周小绿所言,她这次回来是为了我。”
李世民笑起来,“这情谊倒是感人,你若愿意,何不就将她留在身边?”
“臣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有人故意传话给她,令她改变主意,返回长安,只怕是有其它的目的。孙御医把脉之后,怀疑周小绿身子并不康健,但现在她身体到底有什么问题还不清楚。”
李世民面色严肃下来了,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事。
李世民问秦远:“既然异人盟已经解散,为何还会有人针对周小绿?”
“刚刚梅御史提到了异人盟的盟主印,让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是有人心怀不轨,想重新掌握异人盟?”秦远问。
李世民令秦远收回盟主印,密切关注此事,切不可令恶人得手。
“陛下请放心,臣一定跟紧此事。”秦远说罢,又陪李世民闲聊几句玩笑话,便笑着准备告退。
这时候,宫人突然急忙来禀告梅御史死了。
李世民和秦远互看一眼,都是十分疑惑地看向传话的宫人。
宫人:“梅御史从两仪殿离开之后,就预备离开皇宫,奈何还未行至宫门口,就突然捂着胸口,身体抽搐,随即就倒地不起了。奴们立刻查看,还欲喊太医,却发现倒在地上的梅御史断了气了。”
秦远立刻跟李世民请旨,随即就去现场查看梅御史。确如宫人所言,梅子言人就躺在距离承天门只有三四丈的地方,身体蜷缩,形状如虾。
秦远命仵作查案梅子言的死状,被告知是中毒,但具体是中的什么毒,还有待于进一步查验,不过很可能查不出来,因为有很多毒的症状类似。仵作验毒手段有限,没有办法具体区分梅子言身体里的到底属于哪一种毒。
梅子言为什么会死?
这是令秦远最为疑惑的事情,他想不通。
秦远便去骚扰长孙无忌,毕竟长孙无忌就在他家隔壁,爬个梯子翻墙就到了。
“梅子言为什么会死?”
长孙无忌不满地撂下筷子,对秦远吼道:“你已经说了七十八遍了,能不能让我好好吃顿晚饭!”
“你这人好恶趣味,为何要数我说话的次数?”秦远反问。
长孙无忌抓起筷子,丢向可恶的秦远,“你就活该想破头,我祝你一辈子想不明白!”
第91章 萝卜打架
“听完你的祝福后, 我还真有了主意。我看这事儿关键在毒上,梅御史定在进宫之前就中毒了, 对了,就找那种需要服用了一段时间后才能发作的毒。”
秦远匆匆跟长孙无忌告辞,就前去梅府找管家问话。
管家告诉秦远梅子言最近一段时间都如常,只有在三天前身体突然不适了一阵, 似乎有些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