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请大夫给他查看,但郎君缓了会儿便说没事了,因急着忙公务便没叫我们找大夫。想来郎君是怕请了大夫来,老夫人那边得了消息,便会关心唠叨。郎君很重孝,一般的时候都不愿让老夫人操心。”管家解释道。
秦远记下了‘腹痛’的症状, 再带人细查了梅御史的随身衣物,从梅御史经常戴的结帛制作的鱼形佩囊中, 找到了一串相思豆。豆子质坚如宝石, 圆而红, 表面光滑反射出微光, 确实很鲜艳好看。
秦远量了手串的大小, 自己刚好可以戴在手腕上。他和梅御史差不多高,这手串应该就是梅御史所佩戴。但男人平常在手腕上戴这种东西, 特别是为官的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容易招惹笑话。梅御史大概因此才将手串放在了随身携带佩囊之中。可见这手串对他来说, 也算是挺重要的东西了。
梅子言今年三十九岁, 早已娶妻,并育有六名子女。秦远就命人将手串拿给梅子言的妻子瞧,看看这相思豆手串是否来自于御史夫人那边。但那边很快传话来说不知,秦远再问管家手串的来历,管家迷茫的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手串一定是个对于梅子言来说很重要的人所赠,所以梅子言即便不方便戴在手腕上,也会放在佩囊之中随身携带。
秦远再一次询问管家:“你真不知?”
管家连忙摇头,诚挚地跟秦远表示他真的不知,“不过倒可以问问家郎君身边的那两个贴身小厮。“
管家随即将小厮叫来,二人看过相思豆手串后,皆疑惑地摇头。
“倒没注意过,想来郎君一直藏在佩囊之中,不曾拿出来让我们瞧过。”两名家仆叹道。
秦远推敲既然这手串既然对身边的家仆都保密,那送梅子言手串的人应该不在梅府。而梅子言与赠手串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偷’。
秦远命两名贴身家仆从实交代,“你们郎君在外头是不是有相好之人?”
俩家仆互看了一眼,齐声对秦远否认。
秦远也懒得费工夫,直接请谢罪来审问二人。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谢罪便问出来了。梅子言在外头确实有一人,待她十分不同。但此女子却并非是梅子言所养的外室,而是群贤坊平达道观内一名道姑,道号妙善。
“据二人交代,妙善道姑博才多学,善解人意。梅御史与妙善道姑一见如故之后,遇到烦闷心事,就会去群贤坊找妙善道姑谈心,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梅子言每次去谈心的时候,只会带这两名贴身小厮去。二小厮就在屋外等候,倒也不知梅御史与妙善道姑在屋内都做什么。”
谢罪继续告诉秦远,两名家仆听秦远问起相思豆的时候,便立刻怀疑是妙善道姑。因为除了妙善道姑,他们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人会送这种红豆手串与他们家郎君。
秦远便立刻带人追查至群贤坊,包围了平达观。平达观内却没有妙善道姑。
道观里其她人告诉秦远,妙善道姑在两天以前就已经离开长安城,外出游历去了,是突然下的决定。当时大家还有些不舍,但因为妙善道姑去意已决,她们也不好强行阻拦。
秦远带人搜查了妙善道姑的房间,除了随身衣物被收拾走了,多数东西都还在。妙善道姑的房间比较宽敞,还有一间杂物房。秦远的人随后在装杂物的箱子底找到了一颗相思豆,后又找到了一帖方剂,写方剂的纸张已经有些陈旧了。秦远让人拿方子去找懂医的人询问,被告知这方剂为避子的配方。
一名已经出家的道姑,不仅有相思豆,还有避子方剂,足以说明这位妙善道姑并非是完全出家修行之人。秦远再审道观其余人等,得知妙善道姑确实常与梅子言往来。三天前的清晨,梅子言就来过妙善道姑这里,但很快就离开了。第二日,妙善道姑就突然辞别,逃离了长安城。
道观里的人其实私下里都猜测妙善道姑与梅子言的关系不一般,但因为并没有证据证明二人有奸情,同时梅子言每次驾临道观都会给道观里捐一笔很大方的香油钱。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这次妙善道姑忽然离开,道观众人在私下有过各种猜测,猜测最多的说法是‘妙善道姑与梅子言闹掰后伤心欲绝,所以逃离’。
在道观里,聪慧道姑与妙善道姑的关系最好。
聪慧道姑今年刚满十八岁,人年轻单纯,被叫来问话后,便口气很坚定地告诉秦远,“二人并无私情,妙善师姐人好心善,因梅御史总有烦心事,便不得不帮为他开解,劝他宽心。”
秦远令聪慧看了相思豆和避子方剂,问她该怎么解释。
“这……”聪慧道姑难以置信,“这不可能!难道她在骗我?”
“对了,她临走时,我问过她会去哪儿,她说她会往北去,先到胜州去瞧一瞧草原,她一直向往牧马放羊的生活。”聪慧道姑赶忙跟秦远等人提供线索。
秦远立刻命人分成十队人马,一队往北去,四队往南,余下各三队往东和西。
聪慧道姑听到秦远的分配,惊讶不已,连忙跟秦远纠正道:“秦寺卿,我是说她、往、北、走!”
大理寺司直王振在旁听道姑一字一板地纠正,忍不住笑起来,对聪慧道姑解释道:“既然这妙善道姑一直以来都在骗你,那里会真心告诉你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么?”
聪慧道姑愣了下,然后委屈地瘪嘴,不认命却又不得不赞同地点了下头。
秦远随即汇总了在平达道观所调查的有关于妙善道姑的情况。
妙善道姑今年三十六岁,样貌姣好,平常虽然身穿素净道袍,不用胭脂水粉打扮,可瞅着就如二十七八的女子一般年轻。她原本在商州的静安观出家,大概在七八年前,她以游历为名,拿着商州静安观道长给她所写的证明书信,来到了长安城。平达观的道长见她人机灵懂事,又同是道友,便收留她在观内生活。妙善道姑这一住就有许多年,因她性情随和,做事极为讨喜,在观内人缘好,又与长安城内几位有身份的人家有结实和来往,可为平达观讨到不少香火钱,道长自然欢喜她能继续住下去。
“都哪几位有身份的人家?”秦远问。
“九品至六品官的大概有二十几人。最近刚结交的,身份最高的就是秦将军府、温府,还有……秦府。”王振在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特意瞄了眼秦远。
秦远从王振的表情中领悟到了,“难道说这秦府是指我的府邸?”
“正是秦寺卿的府邸。”
王铮告诉秦远,从上个月开始,秦府决定每月捐些香油钱给平达观,揽下这活计的道姑就是妙善道姑。
“秦寺卿并不知此事?”
“还真不知道。”秦远打发人去问方喜,方喜也不清楚,立刻去问管账的蔡阳是怎么回事。
蔡阳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地跟秦远解释:“奴听说别的府邸每月都要往道观捐些香油钱攒功德,已经是惯例了。哪家为官的若不做这些,便会被人当丑事去说,笑话一通。奴便选了平达观,以郎君的名义,每月捐些钱过来。奴在上个月的时候,便想告知郎君,可要说的时候,郎君便说这些琐碎事,就按照惯例来就成,不是大事就不必上报。”
秦远确实说过这话。
“但你为何偏偏选了平达观?”秦远发现蔡阳在说话的时候,手有些紧张地手抓着袍子,更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崇仁坊附近便有道观,你为何舍近求远,选择在平达观?”
蔡阳垂眸道:“那日奴出外采买,马车不小心碰倒了一位道姑,搀扶她起身之后,就闲聊了几句,道姑便跟奴讲了这长安城各大府邸捐香油求福的惯例。她听说我来自秦府,便说这秦府刚立起来,为了以后荣昌顺达该多拜一拜,上香才是。再说这暗地里形成的多规矩,如果唯独秦府没有,事情做不全面了,那必然会招来其它权贵们的笑话。
奴觉得她所言在理,就具体问了各家该捐多少,有什么讲究。这道姑倒是极有耐心,和奴讲得很细致,还跟我推荐了几处长安城有名的道观。奴觉得她人不错,便问她来自何处,便说了平达观,这才将平达观讲了一通,还说秦将军家和温治中家都在他们道观捐香油。奴听这两位郎君的朋友都在她家道观,选这道观肯定错不了了,便定了平达观。”
秦远表情平淡地听完了蔡阳的解释,便轻轻质问一声,但这一句话却令蔡阳更加紧张。
“说来说去,你到底没讲这道姑叫什么?”
“瞧奴这脑子,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说,那道姑的道号叫妙善。”他忙赔罪对秦远笑了一声,转即忙问秦远,“郎君今天忽然让奴来平达观解释这些,莫非这事里头有什么猫腻?”
秦远并没有回答蔡阳的话,继续问蔡阳:“你觉得妙善道姑相貌如何?”
“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是道姑,奴与她不过是点头之交,哪会细致研究她容貌如何。”蔡阳尴尬道。
“既然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你如何知道人家三十多岁?”秦远声音忽然凌厉起来,“很多人初次瞧她都以为她不过是二十七八。你那么确定她的年纪,是否问过人家?又在何时问过?无缘无故,忽然询问人家女子的年纪,你意图为何?”
蔡阳吓得立刻跪地。
“说实话!”秦远突然高声对蔡阳吼道。
蔡阳身体哆嗦了下,伏地不停地磕头赔错,“奴知道错了,请郎君原谅奴一回!”
蔡阳随后就跟秦远老实交代,那天他在街上确实撞见了妙善道姑,但却是妙善道姑扑进了他怀里,身子柔软娇香,人美又风韵十足,蔡阳免不住就动了那种心思。后来攀谈几句之后,俩人便眉目传情,交缠在了一起。
秦远便问蔡阳他们当时在哪儿交缠了,这点随后要派人去调查证实。
“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她寻了个黑纱帽子挡脸。”蔡阳随即报了客栈的名字,接着就继续讲述后来的事情。
蔡阳和妙善道姑办完事之后,蔡阳还想再来一次,妙善道姑偏要先讲了香油钱的事,要蔡阳答应了才有以后。蔡阳自然就上心了,回来后就张罗办理。至于回禀秦远一事,蔡阳也坦白承认,他是故意先拿几件杂事去回禀秦远,先惹得秦远不耐烦放话了,就顺道将把这香油的事给办了。盘算着即便回头被问起来,他便可以拿秦远之前所言的话作借口堵回去,不至于出什么错。
“奴该死,辜负了郎君对奴的信任!”蔡阳哭求秦远原谅。
方喜在旁听到这些,气得想狠狠一脚踹死蔡阳,“当初咱们跟着郎君的时候,可还记得我们彼此提醒,说过什么话?好容易遇到郎君这般此仁义心善的好主子,我们当珍惜,当好生追随。这才过去多少日子,你便成了这副模样,真叫人心寒!”
蔡阳后悔不已,慌忙不停地忏悔赔罪。
秦远倒是没心思听这些,他质问蔡阳,妙善道姑是否给过他什么东西,除了捐香油之外,有没有让他做过什么别的事情。
蔡阳愣了下,眼睛里随即有恐慌和害怕的情绪蔓延出来。蔡阳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
“你可以现在不说,等受了重刑之后再讲。”秦远语调平平,却字字透着骇人的冰冷。
蔡阳晓得自家郎君审案的能耐,边悔恨的流泪边坦白道:“她说郎君最近风头太盛,会遇到大麻烦。她给了我四颗红豆,说这东西辟邪除晦,若服用下去就最好,可保一世平安,这辈子在官场上便顺风顺水。”
“这种胡扯的话,你也信?”方喜惊讶地质问蔡阳。
“我本是有所疑惑,但瞧她也给了梅御史一串,还令梅御史服用了下去,我便真信了。”
“三天前,她游说梅御史服用这红豆粉的时候,你也在?”秦远确认问蔡阳。
蔡阳点头,“她见我还是犹疑不信,跟我讲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得。这豆子本是梅御史花重金所买,她也只能分给我三四颗用。那天他就让我躲在柜子里偷偷瞧,妙善道姑就当着梅御史的面,把两颗红豆磨成粉,给梅御史服用了,另外一串红豆则放在梅御史的佩囊里。她还跟我讲,梅御史而今正打算参本郎君,现在他吃了这个助运,便会顺心如意。如果我不能将这东西给郎君也服下,郎君不日就会倒霉,甚至牵连我,让整个秦府都跟着遭殃,那我和她以后也没戏可唱了。我刚过上好日子,万万不想再回衙门去做累死累活的官奴。”
“之后呢?”秦远问。
“之后我就拿了他给我的几颗豆子回来,我就将豆粉混在了郎君吃的苦菜里。”蔡阳坦白道。
秦远脑子轰的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了,农场收获苦菜那天,也就是他在朝上论‘粪尿’之后,回家挺高兴的,便吩咐厨房把他的晚饭苦菜炒一下再吃。没想到多了这一个步骤,竟令蔡阳对自己下药了。
“郎君!”
方喜这下忍不住了,气得一脚踹倒了蔡阳,骂他怎么会那么蠢。方喜连忙去探看秦远的状况,又命人赶紧去请孙太医来。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毒,秦远忽然觉得自己肚子有点隐痛了。
不久之后,孙太医急忙赶来给秦远诊脉。孙太医把脉之时,皱眉看了一眼秦远,复而继续切脉,然后摇头。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包括秦远。
大家都问孙太医有没有事。
“秦寺卿和我玩笑呢?”孙太医不解秦远叫自己来诊脉是何意,“秦寺卿身体无碍,非常康健。”
所有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孙太医询问到底何故。
“我似乎服用过这种豆粉。”秦远将相思豆给了孙太医,顺便解释了自己中毒的经过。
孙太医一眼认出了相思豆,惊讶道:“这可是剧毒!若整颗豆子吞服,却没什么事;可若揉碎了吃,只要区区两颗便足以致命,数天之后才会发作,但具体发作的时候会因人而异。”
孙太医随即感慨:“蔡阳为何能干出这种蠢事?就为了那个道姑?”
“被迷惑了,沉浸在情爱中的男人没脑子。”秦远感慨,“且不说蔡阳了,连梅御史的那么机灵善变的人,都能被这个道姑迷惑了,何况是我这个不中用的属下。”
“还说什么梅子言,现在都什么时候来,你还替那种杂碎说话!”长孙无忌和秦琼听说秦远中毒了,二人急忙赶来。
不及秦远解释,长孙无忌和秦琼的眼睛便齐刷刷看想孙太医,追问孙太医可有解这种的相思豆之毒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