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鼎应承。
随后不久,御府送来了婆罗国进贡的上等烫伤膏。
方鼎涂过药膏之后,不那么疼了,气色便明显好了许多。这之后,方鼎的妻儿就过来陪着方鼎。
因之前有秦远仔细的交代,方鼎的妻子便努力做出不伤心的样子,也不许孩子们伤心,只教他们在父亲跟前如往常一样念书、玩耍。
秦远瞧着方鼎这边还算可以,这才舍得离开。秦远嘱咐仆人要精心伺候,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令方鼎受风。
……
大理寺公堂。
秦远端坐上首之位,一身高贵紫绀袍加身,配上他那张举世无双的冰冷玉面,倒是赏心悦目,但其薄凉又冷漠的气势又逼仄得人局促不安。
“这些是在油坑现场发现的尸体。”
王振命人抬上来六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没多久,公堂里就四处飘着尸体上散发的焦糊气味。
张苑就跪在这些尸体旁边,他用余光偷瞄一眼这些尸体。
秦远问张苑这些人都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张苑垂头,沉默不语。
“你之前便撒谎,声称没有同伙,而今还要拒不招供。你这番表现,倒是令我愉悦了。”秦远问王振,像张苑这样刁恶罪犯,可以随便用酷刑伺候了。
张苑应承,随即问秦远选哪一种。
“属下建议先用宫刑,伤的不多,还疼在身,也疼在心。咱们先用针刺,再用竹签扎,一刀一刀剥了皮,再完全切除……”
张苑听得浑身抖成了筛子。这些酷刑,他光听就心惊恐惧了,更别说遭受。
“准了。”秦远干脆应道。
当即就小吏搬来一卷皮子,皮子打开,上面整齐地摆着竹签、钢针、弯刀等物,弯刀的把手上有还粘着干涸黑掉的血。
“我说,说!”张苑吓得连连给秦远磕头,“犯下这等事情,小人不敢奢求活命,只求干秦寺卿能在有人坦白之后,干脆地给小人一刀。”
秦远点头,表示可以。
张苑就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一陈述
在油坑现场找到的六具烧焦的尸体和张苑一样,都曾经是第一酒楼的伙计。
隋风云出事之后,第一酒楼被封,他们七个伙计便无处安身。当时突然有一名道姑出现,好心将他们安置在了城外。再之后马氏就去找他们了,马氏告诉张苑等人,她真正身份是安平公主。
起初张苑等人本不相信,但后来听安平郡主能说出不平常之事,其眼界之宽绝非普通人可比,张远等人就信了。
安平郡主告诉张苑等人,李唐并非正统,她母亲萧皇后已经带着皇太孙暗中返回大唐。而今她只要焚毁长安城,杀了李氏皇族,将朝中所有重臣都弄死,大唐群龙无首,而皇太孙名正言顺,如此便可以复辟隋朝了。张燕等人则就可以成为大隋的开国功臣,恩封公侯,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风光无限,体面至极。
马氏的话极有说服力,张苑等人瞬间被鼓足了士气。成大事的人就必须要有胆量,他们勇敢的往前迈一步便可成为大隋的功勋。
张苑等,因为常年在第一酒楼做伙计,见惯了富贵人的体面生活。相较于普通人来说,他们更容易艳羡和嫉妒那些富贵生活,因此对这些东西渴求的欲望就比一般人更为强烈。马氏的引诱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一方面是因为马氏的言辞有说服力,另一方面张苑等人早就会自己脑补想像。
志同道合的七人扎堆在一起,天天议论此事,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过上挥金如土、富贵荣华的公侯生活。越是这样想,心中越有期盼,就越加坚定为马氏效命求立功的决心。
所以他们七人,就守在草庐,等着做大事。
“这些猛火油从而何来?”秦远问张苑。
张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们七人去的时候,茅草房和油坑已经在了。茅草房内灶台下方,有通向油坑闸门的地道。那里闸门被造成了机关,要拉动铁链,闸门打开,油坑里的油便可以顺着排水道流淌出去。闸门是有一堵巨石所铸,拉动机关的时候十分费力,需要四五个壮汉一同使力才行。”张苑解释道。
“那你们去那之后,可还有过什么别的人找过你们?”
张苑:“有,妙善道姑来过,她来的时候随身带着行李,跟我们讲她已经成了自己的事,吩咐我们守好这里,等日子放闸,即可成事。”
“等日子放闸?哪一日?”秦远再问。
“六月初四。”张苑犹豫道。
六月初四,玄武门之变,这是李世民最忌讳的日子,也是谋反者最容易说事儿的一件事。安平公主挑选这天,其目的再显然不过,长安大火可以解释成为‘作恶多端,亡者显灵报复’。
长孙无忌闻言,立刻眯起了眼睛,目光凶狠。
“你们可真会盘算!”
张苑吓得缩紧脖子,完全不敢再抬头。
秦远觉得再没什么可问张苑了,便命人押着张苑在一旁呆着,令人将安平公主押上来。
张苑看见安平公主,把脖子缩得更紧。
安平公主看见被抓的张苑,以及大唐之上那六具烧焦的尸体,神色慌乱了一下,但随即她就恢复冷漠的面色去应对秦远。
“押我上来作甚?”安平公主不输气势地看着秦远和长孙无忌等人。
“看这些你就该明白,你的计划已经败露了。”长孙无忌瞧安平公主这副嚣张的样儿就来气,偏要打压她。
安平公主笑了一声,极力压抑自己慌张的情绪,殊不知她不自然的脸部肌肉状态已经出卖了她。
长孙无忌也冷笑一声,对秦远提议:“何不带安平公主去瞧瞧城外的‘盛况’,毕竟这一位不见黄河不死心。”
秦远直叹这主意好。
随后,秦远、长孙无忌和温彦博同安平公主一同去了油坑的所在。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油坑里的火还烧着,仿佛照亮了半边天。之前炸开的排水道,则都已经被扑灭清理干净了。
安平公主见到这一幕,慌神了,她跪在了地上,呆滞地望着那个她费尽心机才营造出来的火油坑。
这是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为什么每次秦远都要破坏她的好事?
安平公主满面泪痕,红着眼睛瞪向秦远。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你碍事!”
秦远没有吭声,只是命人将安平公主拉起来。
安平公主晃荡着起身,突然对秦远和长孙无忌等人嗤笑起来:“你们赢了!可赢了又能如何?你们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李唐,你们是窃国的李唐。李唐就是个笑话,被世人嘲笑的笑话,他李世民更是个杀自己兄长的混账皇帝!”
“住嘴!”长孙无忌很想立刻杀了安平公主解气,奈何这厮却杀不死。
“前朝公主,有心复辟,从你那论理倒算说得通。但你为了报复,视整个长安城百姓的性命为草芥,这倒是让人明白了你大隋输给大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其实什么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你根本就不知道,是天下归心,人心所向!”
秦远说罢,目光就扫向安平公主头顶的银针。
“涅槃重生,魂在,自然不死。若魂飞魄散,便算死了的。”
“你什么意思?”安平公主突然瞪大眼看着秦远。
第98章 臣自荐,当得起!
“你仗着自己不死, 便肆意践踏她人性命。你这等人是回不了阴曹地府了,不然的话阎王也会判你魂飞魄散。”秦远谴责安平公主毫无人性。
“如何?阎王都不能奈我何了,你们几个又算什么。”安平公主哼笑起来,转即对秦远道, “你若有能耐杀死我,便痛快动手, 否则休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怪话!”
安平公主还不忘对秦远补充一句, 她早就活腻了, 若真能死求之不得。
“就怕你杀不了我——”
“能杀。”秦远一声冰冷的回答,令安平公主把后半句话噎住了。
秦远容颜肃穆, 态度笃定,甚至不屑多看安平公主一眼。
这令安平公主心中开始不确定,她怔了, 眼底闪出几丝慌乱,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突然蔓延至全身。当知道自己一定是长生不死的时候,安平公主自然无畏死亡。但这一瞬间,忽然有人告诉她, 她会死。她怎能不慌,怎能不恐惧。
但很快安平公主就平复了自己的心里状态, 淡定地冷笑起来。
“你在唬我。”
“我是不是在唬你,你心里应该有数。想想你当初为何特意派人来弄死我,不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一般?”秦远用泰然自若的眼神告诉安平公主, 他确实很与众不同, 有可以令她魂飞魄散的能耐。
安平公主刚刚筑起的伪装, 被秦远这一句反问击得溃不成军。
“但我不会真的下手让你魂飞魄散,为了你这样的人破我的杀戒,不值当。”秦远再一次看向安平公主头顶的锁魂针,“只是委屈马氏了,身体要被你这样的人糟蹋。”
“你想干什么?”安平公主感觉很不妙,激动又防备地看着秦远。
秦远:“只要尸体不毁,你的魂便会被一直被锁在具尸身之中。上次花牡丹的案子,我们得幸找到一些保存尸体的药物,可以用在你身上。你会一直住在一具死尸里,尸体是死的,动不了了,你的魂却是活的,你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却不能活动。
我会把马氏的尸体埋在最隐蔽的地下,让你终年身处在阴冷黑暗的低下,与孤寂作伴。若是得幸几千之后有人挖出你了,是你的幸运。若是不幸你没被发现,便永生永世这样活下去。”
安平公主把眼睛瞪大到极致,惊恐地对秦远尖叫。
“你不能这么做!”
“你才是站在幕后最大的主使者,说到底当初这些案子都跟你有关系,如今便你有这样的下场,不过算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罢了,你不该有怨言。”秦远叹道。
“不!不行!”安平公主摇头,“你不如让我去死!”
“我不杀生。”秦远对安平公主‘和善’地笑了一下。
“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不要这么对我!”安平公主憋着眼泪,极尽可能放软语气恳求秦远。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猖狂,此刻的安平公主,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很普通的无助柔弱的可怜妇人。
在场的人记性都不差,这一位之前还残忍地谋划放火油焚毁掉整个长安城,把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算计在内。在场的人中,没谁会对她的求饶怀有一丝丝的同情之心。
“这惩罚的办法再好不过,就该让她这种恶人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温彦博差点给秦远鼓掌。
秦远默然等待了片刻,见安平公主并没有否认和纠正自己的话,便知道自己推测对了。安平公主或许没有去亲自安排和策划每一桩案子的实施,但正是因为她利用了隋风云,令隋风云暗中推波助澜,再去利用王正德,才会促使先前的那些怪案一件一件地发生。这些是连锁反应,也算是蝴蝶效应,根源就在于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绝望之余,发现没有转换的余地,她便怒不可遏,挣扎要朝秦远扑,奈何被按住了身躯。她还想要拔掉头顶的锁魂针,奈何还是动不了,整个身体被侍卫钳制得死死的。安平公主唯一可做的,便是咬牙切齿,努力把眼珠子瞪出去。
安平公主挣扎得面目扭曲,十分恐怖。
长孙无忌瞧她这么躁动不安,直接打了个眼色给侍卫,令其敲晕安平公主,并带下去。
“我看从她那是审问不出什么来了,跟疯子似得。”长孙无忌道。
温彦博叹道:“便是不疯也审不出来。”纵然是亡国公主,也照样是有气派要脸的,更何况安平公主格外的性子刚烈,出于公主的自尊她绝对不可能屈服。
“那结案?”长孙无忌看向秦远。
秦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琢磨道:“可这存油坑都是如何建造的,我们还不知晓,还有妙善道姑在逃。”
“别扣细节了,大概知道情况,明白怎么回事就行了。至于妙善,全国通缉就是,早晚能拿到她。”长孙无忌乏累至极,连连打哈欠,直叹这两日他都没睡好,既然案子结了,他打算先回去睡。
长孙无忌临走时嘱咐秦远,等大理寺这边把整个案件经过总结清楚,准备回禀圣人的时候,再叫上他和温彦博一起就行。
秦远点头,嘱咐温彦博也早些回去休息。
秦远把当初派去查商州静安观的人员都叫到跟前来,问他们在调查和搜查静安观的时候,可查到妙善道姑的下落没有。
所有人都摇头。
“倒是奇怪,当初她若从长安逃跑,理该回商州去投奔静安观,可是静安观却没有她踪影。”王振叹道,“这妙善道姑逃去哪儿了?”
“她是唯一可能知情安平公主整个作案过程的人。长安城外那个火油坑,到底是怎么建造而成,又是谁在悄无声息之下,运输那么大量的火油去那里,这些都应该追究明白。”秦远道。
“可现在该去哪儿寻这个妙善道姑?”王振疑惑地问秦远。
“妙善道姑从长安逃跑之后,我们派了几对人马去四方搜查,都没有消息,甚至都没有人见她出现过。人怎么可能完全消失,一点踪迹不留?我觉得这妙善道姑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城,所以你们才查不到。”
秦远立刻出动大理寺所有人马,拿着妙善道姑的画像,在长安城内通缉,有提供有用线索者便予以重金奖励。
隔日,有人在永安坊的小巷里看见过的妙善道姑,报来大理寺。
当时妙善道姑正带着一顶草帽,因摘下帽子擦汗,被报案人瞧个正着。报案的百姓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越想越觉得像,再之后他特意去确认了一下画像,肯定是她之后,便赶紧来大理寺禀明。
“在永安坊看见的?”秦远蹙眉。
王振点头:“是,当时她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估计是出门买吃的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永安坊挨家挨户搜查。”
“等等。”秦远阻拦,“报案人是事后反应过来,这事儿都有什么人知情?可闹得街坊四邻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