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应承后就跳窗去了。
秦远扒着门缝儿继续观察方鼎等三人情况,发现他们三人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时,两腮会时不时地鼓起。
蹲地的样子,轱辘的声音,鼓起的两腮。
这让秦远想到了蛤蟆。
方鼎等三人现在的样子,就是处于捕猎的蛤蟆。
秦远目光在厨房四处搜寻。
周大娘忙问秦远要找什么。
秦远扫了眼锅碗瓢盆后,瞟向靠墙放置的水缸。秦远用瓢在水里搅弄了一阵,舀出水来。淡黄色的水瓢内浮动着五六个黑色圆形的蛤蟆卵。
“这水是什么时候打得?”秦远问。
周大娘惊诧地说不出话,缓了会儿,才张口交代了昨天的情况:“水是昨天傍晚从井里新打上来的,昨天晚饭前,照例换一壶水给三位主人们。”
这下事情就都清楚了,方鼎和他的妻儿、母亲都中了蛤蟆蛊。五口人中蛊之后,俩妇人还在厨房忙活,凶手大概是怕被俩妇人发现了报官,所以用银针刺穴令她们暂时晕厥。
秦远忽然明白,昨天晚上他为什么会突然受到石头攻击,凶手大概是想让他觉得家里不安全,来投奔方鼎。他如果在夜里受惊之后,再上门找方鼎的话,估计难以察觉出方鼎一家的异常。
“他们中邪了,等雍州府来人控制住他们,再想办法给他们驱邪。”
秦远安抚周大娘一定要保持安静,别弄出太大的声响。
周大娘点点头。
“天呐,你们是怎么了?”门外忽然传来妇人喊叫声。
周大娘忙对秦远道:“不好了,是隔壁的刘娘子来了!”
刘娘子端着手里羊肉,好奇地跑去查看方鼎三人的情况。
秦远在同一时间开门冲出去,警告刘娘子千万别靠近。
“他们中邪了,会伤人!快走!”
刘娘子见方鼎他们忽然蹦起来,大惊失色,慌忙往回跑。
秦远注意到其实方鼎等三人在刘娘子来的时候,蹲在原地没动,是他一出来,引得他们发动了。
咕噜,咕噜,咕噜……
三人眼神似乎好用了,奔着秦远跳过来。
周大娘正躲在秦远身后,瞧见这光景吓得两腿直哆嗦,喊着:“怎、怎么办?”
秦远发现他们三人只盯着自己,让周大娘往边上跑。周大娘听话地跑开了。秦秦远回身跑进厨房,把门关上。
方鼎三人同时扑在门上,不停地撞门。
他们嘴里还不时地咕咕出声:“秦远,秦远,秦远……”
这蛊毒厉害了,多对一定制版,还只对他发出有效攻击。
到底是谁,忽然这么针对他。秦远想叉他祖宗!
门撞得越来越剧烈,眼看着门闩快顶不住了。
秦远一手抄起铲子,一手拿着木棒,准备迎战。
万幸雍州府的衙差们这时候赶来,他们拿着棍棒和绳索,很快就控制住了方鼎及其母亲妻子。
温彦博下马后,看见秦远一脸疲惫地从厨房走出来,忍不住心疼了他一把。
温彦博想让秦远放松一下,故意打趣他:“本来打算让你明天来雍州府上任,谁曾想你急于表现,这么快就开始查案立功了?”
秦远弯腰捡起门外的菜刀,晾给温彦博瞧,“三把刀同时砍过来,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好我反应快。这么大的功,劳烦温治中可要好好给我记上一笔。”
温彦博见秦远能开玩笑,知道他没大事,接着问秦远事情经过。
秦远先带着温彦博看了厨房的水缸。
温彦博瞪大眼瞅着瓢里的蛤蟆卵看了半天,然后纳闷地望向秦远。他瘦得眼皮凹进去,本来就显得眼睛大,这会儿还瞪眼,大上加大,眸子里所要表达的情绪一目了然。
温彦博完全不知道水瓢里飘着的黑黑圆圆的小东西是什么。
秦远一字一顿地告诉温彦博:“这是蛤蟆卵。”
温彦博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就被严苛教育,读书习六艺,论起书本上的东西,他几乎无所不知,但这鸟叫鸣虫这些东西他却不曾仔细研究过。
“蛤蟆我倒是见过,没想到他的卵是这样子,跟蛤蟆长得也不像啊?”
温彦博觉得这黑黑的小圆点漂浮在水里,有点趣,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蛊毒,跟普通的蛤蟆卵不同。得空你若是弄到普通的卵养在缸里,会见他先长出一个尾巴,在水里游来游去,长出后退,再长出前腿,渐渐蜕变成一只绿色的大蛤蟆。”秦远解释道。
温彦博觉得更加有趣了,“有意思,回头我定要试试。”
二人回到雍州府之时,方鼎一家老小共五口都被五花大绑固定在凳子上。
五人偶尔一起鼓起两腮,发出咕噜声。
温彦博发愁地瞅着这五人,请秦远赶紧给他们解毒。
秦远立刻摆手:“这我可不会,正要问你,长安城里可有大夫懂解蛊毒的?”
温彦博迷茫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只能先找找看了。
秦远:“要尽快,不然蛊毒蚀骨,便没救了。”
温彦博把这事儿吩咐下去后,忽然想起什么,跟秦远道:“还有一事该跟你说。”
温彦博把秦远领到了之前安置八名昏迷的男子房间。
秦远打量这八人两眼,回头疑惑地看温彦博。
温彦博则在瞧见八人的状况之后,惊讶不已,急忙跟秦远辩解:“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秦远问。
“我之前明明看到他们的皮肤变黑了,可是现在怎么又变回来了?”温彦博惊诧不已,他怕秦远不信,忙补充道,“不光我看见了,还有两个小吏可以作证。”
秦远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八名昏迷的男子,建议温彦博派人在此守候,如果八人肤色再次有了变化,就立刻通知他。
温彦博点了点头,感叹最近是‘多事之春’,雍州府总是碰到奇怪的案子。
“怕只怕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秦远道。
温彦博忙问秦远为何。
“温治中若有相识的人在太史局,得空请他看看天象,会不会是什么星象有变,才会冒出这么多妖邪的事情来。”有东西暗中针对李世民,秦远想知道这些事情在星象上能否看得出来。
温彦博送秦远离开后,仰头瞧夜空,黑幕上布满了星星网,是个观星的好日子。温彦博急于想知道答案,就立刻乘车前去拜访太史令。
秦远归家后,把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端着油灯在屋子里照了一圈,发现他之前洒在窗台上的薄薄的一层草木灰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窗户仍然上着闩,铃铛还挂在上面,但窗闩上有新鲜的划痕。
有人从窗外用刀片一类的工具,一点点滑开了窗闩,偷偷进屋。走的时候,他用同样的方法关上了窗闩。至于铃铛,应该是用铁丝一类的东西透过窗缝把铃铛挂上后,再将铁丝撤走。
贼人必定是趁着夜色偷偷闯入,所以他只发现了秦远在窗闩上挂了铃铛的小机关,却因为屋内阴暗,没有注意到窗台上还铺了一层草木灰。
从关窗上闩挂铃铛的行为可以总结出,此贼很聪明,谨慎心细,技巧娴熟。昨晚的投石器偷袭,今天方鼎一家被下蛊毒,还有银针致妇人昏迷,加上现在这一出,让秦远感觉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蛊毒、银针、投石器……
这贼人好生能耐,似乎什么都会。
秦远打量一圈屋子里的情况,贼那么小心,就算干了坏事,肯定不会让他轻易发现。
思及方鼎家中蛊毒的事,秦远先去厨房查看了水缸。水质净透,乍看不出什么来,但秦远隐隐觉得这水并不干净。
厨房里有捕鼠笼,秦远掰了一块甜瓜,放在捕鼠笼里。他要抓只老鼠来试试这水缸里的水是否有毒。
然后秦远回房继续检查,在自己棉被里头翻出了两条毒蝎子。
秦远立刻把毒蝎子踩死,彻底清扫了三遍屋子,点艾草驱虫。
方鼎一家人中了蛊毒之后,只专门追杀自己,这让秦远有些介意,他身上八成被人做了什么标记。
秦远更衣时,就顺便观察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异样之处,衣裳却都挺干净的。
秦远松了口气,取下官帽准备休息,猛然发现自己的黑官帽上黏着一些黑灰色的粉末。
秦远看不出来这些粉末是什么,太少太碎了。他就托着下巴,琢磨这些粉末怎么会落在他的官帽上。
方鼎一家昨天傍晚才中毒,自己的房间昨晚已经设置了机关,晚上的时候可以肯定没有人闯进来过。而白天,他都在皇宫里做事,贼人更加不可能在那个时候下手。
动手的地方只能是宫里外和家意外的区域。
秦远在街上行走的时候,如果往他头上撒过东西,他早就察觉了。
那就只剩下进出门的时候了。
秦远踩着凳子查看门扇上方,果然在门扇的顶端发现了同样黑灰色的粉末。从这些粉末里,秦远找到一片半截的翅膀,从性状上推断,很像蚊子的翅膀。
秦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会被方鼎一家人追杀了。
他们是‘蛤蟆’,而自己是蚊子。
蛤蟆吃蚊子。
这时候厨房传出动静,捕鼠笼捉到了老鼠。
秦远给老鼠喂了缸里的水后,眼见着老鼠抽搐而死,七窍流血。
原来早有人在水缸里投毒!因为秦远并不能吃人间的东西,所以才躲过这一劫。
估计那凶手等了两天之后看秦远还活着,就开始各种办法对付他。
危险就在身边。
秦远入睡时,把厨房的菜刀放在枕头下面,以防意外。
次日晨起,秦远先检查一圈屋内外的情况,确认都没有问题之后,才去查看农场的收获。
今天收获喜人,是金灿灿的香蕉。香蕉个儿大,粗而饱满,扒开皮,里面乳白色的蕉肉就露了出来,甜香味儿,异常诱人。肉厚,细腻,柔软,蕉肉铺满整个口腔的时候,甜津津地,勾出了更多的贪吃欲。
这一顿秦远吃到打嗝,拍了拍肚子,才罢口。
可见哄李世民开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头等大事!为了吃饱吃好,他得再接再厉。
甜食给秦远带来了爽朗的心情,他干劲儿十足,精神抖擞地到达雍州府,准备迎接他的新工作。
“雍州府的法曹参军现在空缺,你官职为八品下阶主簿,但实际做的事是暂代法曹参军之职务,掌管一步分的刑名案件。”温彦博介绍完瞄一眼秦远,补充一句,“一部分邪门的刑名案件。”
“好!”秦远干脆应承。
秦远本来就长得容颜清俊,这会儿眉目舒展,信心十足,就显得更加好看。
“你接连两天遭遇追杀,心情还能这么好,温某佩服。”温彦博在秦远的感染下,本来压在心里的愁思消散了许多。
“温治中,那八人的肤色又变了!”小吏匆匆赶来告知。
秦远和温彦博赶到时,昏迷的八名男子皮肤呈涨红状态,很像煮熟的虾。
“怎么又变红了?”温彦博怔怔地望着秦远,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期盼,他希望秦远能给他答案。
秦远摇头。
温彦博这下可愁坏了。那边方鼎一家三口的蛊毒还没解,这边还有八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色的男人。
温彦博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任雍州府治中可真难做。
……
午饭过后,小吏前来传报,有人主动上门应征,声称会解毒蛊。
温彦博大喜,立刻命人带上来。
“怕找不到解毒蛊的大夫,我就命人贴了几张告示出去。”温彦博跟秦远解释道。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湖蓝色裙裳,杏目流转,一副机灵模样。她步伐迈地很大,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文静。进门时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最后定格在了秦远身上。
温彦博惊讶之余,心里有些失望,觉得这小丫头太年轻,八成是不懂事吓揭告示,来闹着玩儿的。而且这丫头忒贪恋男色了,一进门就盯上了秦远。
秦远忽见陆巧儿,吃惊不已,起身问她:“你怎么回来长安城?”
“我怎么不能来,律法上规定说我不能来么?”陆巧儿看见秦远后,高兴万分,欢快地凑了过来,告诉秦远她已经来长安城三天了。
温彦博惊讶:“你们……认识?”
“我之前在安定村附近隐居的时候,认识的,他是安定村村长的女儿。”秦远介绍完了,就继续追问陆巧儿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长安城。
“卢小娘子的伯父伯母收到了房仆射的来信,信里头提到你了,我当然就知道你在长安城了。”
“你爹同意你来?”
“唉,不同意也不行啊,我被人退婚了,在村里丢尽了脸,我还能去哪儿。”
“你来长安城,难道是——”秦远的小心脏忍不住哆嗦了下。
陆巧儿瞧秦远怕成那样,噗嗤笑了,“你想什么呢。刚好我姨母在长安城,我爹就让我来投奔她,顺便嘱咐我姨母帮我寻个好人家嫁了。没办法,在老家我嫁不出去了。”
陆巧儿说得很轻松,显然她并不介意嫁不出去这件事。
“告诉你,你可别指望我再喜欢你了,我为了你连婚都逃了,你不动心就罢了,还不告而别!我早就已经想得明明白白,死心了!你千万被后悔,后悔没用的,我不会再看上你了!”
陆巧儿压低声警告秦远,没让那边的温彦博听见。
秦远立刻点头,乖乖地表示他明白。
温彦博耐着心思等着他们叙旧后,便训斥陆巧儿莽撞,不该擅自揭了官府的告示。按照正常法理,她可是会领板子受罚。
“不过看在你和秦远是故交的份儿上,今天我便饶你一遭。”
“我没有!”陆巧儿对温彦博无辜地眨着眼睛道,“我确实会解蛊毒,我娘是苗疆人,我打小就听她讲过这些事。”
秦远和温彦博皆惊讶地看向陆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