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肯定不是她下的毒?说不准她跟他父亲合谋害你。”
秦远坚定地摇头表示不可能。
“花牡丹的案子结束后,顾青青就被他父亲送去梅花庵,今天才回来,很显然是他父亲嫌弃她碍事,如果是合伙就没必要送走她了。再者,她若知道梅花酥里有毒,给我投毒之后,她再傻也该晓得逃,不可能安分地在家等着让我们抓。
刚才她表现的样子温治中也看到了,就是普通胆小的孩子,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算计我的凶徒谨小慎微,怎么可能会用这么蠢笨的人做帮手。所,顾青青的嫌疑可以排除,她只是被她父亲利用了。”
“我现在脑子里很糊涂,总之你快把你知情的事都告诉我们。”温彦博心中的疑问太多,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凶手非常准确地掌握了我的日常习惯,和出行时间,甚至连我临时出门的情况他都知晓。比如我被投石器袭击那晚,我就是临时被叫去雍州府。当时尉迟婉儿追过凶手,追到我家附近的时候人不见了。
今天顾青青送我梅花酥时,说过一句话‘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危险,家里总是不太平’。被石头袭击的事儿大家确实都知道,但并没有发生我家里。我在家中设防,被人两次下毒的事,我不曾外传过。顾青青刚回来,怎么会知道我家里总不太平?是谁告诉她的?只可能是凶手。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你跟我说这梅花酥是出自于广酥楼时,我忽然意识到顾青青根本没有钱,糕点若是花钱买来的话,必定是他父亲所买。
鉴于凶手最近对我频繁出手的情况,顾父在这时忽然把顾青青接回来,又忽然买点心让顾青青送给我,加上那句‘我家总不太平’的话,顾父的嫌疑就确准了。”
秦远讲述经过的时候声音斯文平和,像悠扬的曲子缓缓入耳,但这些话从耳进脑以后,就在他们脑里搅弄出巨大的波澜,让他们惊诧不已。特别是对于之前那几个暗地里嘲笑秦远的衙差们来说,十分羞臊了,这打脸来得太快,没有一点点防备。刚刚的嘲笑之举,无异于在彻底地显露出他们的浅薄无知。
温彦博连连佩服地点头,感叹秦远洞察细微,同时为自己刚才冒犯秦远的话道歉。
“其实这些并算主要原因,最重要的缘故是因为顾青青的父亲是个木匠。”秦远补充道。
“木匠?”温彦博愣了下,硬动脑子想了想,“对了,投石器只有木匠才会做。”
秦远应承道:“其实不止是投石器,还有蛊毒、银针等等法术。真正传承了鲁班手艺的木匠其实很厉害,他们会的东西很杂。
提起鲁班,很多人第一印象是技艺高超的木匠。鲁班还是个很厉害大夫,他妙手仁心救过很多百姓,同时也会很多厉害的法术。他将毕生所掌握的各种技艺都记录于《鲁班书》中,全本的《鲁班书》内不仅记载了各种木工技巧,还有许多医疗治病之法,各种类型的法术,也包括害人的法术。但这本书在出来不久之后,记录各种‘神仙之术’的下卷就被列为禁书,只由鲁班弟子们暗中传承。”
温彦博怔怔地望着秦远,感觉自己的认知在这几天内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以后他万不敢随便说自己饱读诗书了,生活真是处处充满了学问,回头他定要拜读一下《鲁班书》,再顺便养几只小蝌蚪。
秦远带人仔细搜了顾父的卧房,没发现什么紧要的东西,但在卧房后头的一处地脚里,找到了半坛白色粉末。坛子口一打开,便有烈香味扑鼻。没多一会儿,许多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落在了坛子上。
温彦博捂着鼻子瞪大眼:“我说这味道怎么有点熟悉,跟花牡丹身上的味儿一样,就是这个味道更浓烈刺鼻了点。原来花牡丹的案子他有参与!这顾青青的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吏查阅完户籍资料后,飞快地来禀告:“本名叫顾长黄,原本是兖州人,女儿顾青青是五年前认养的。”
“认养?”温彦博惊讶,“可我看顾青青跟顾长黄的关系亲厚的样子,像是亲生的一般。”
秦远恍然。原来并非亲生,怪不得顾长黄会对顾青青痛下杀手。
随后不久,顾长黄的画像随后被描绘出来,全城张贴通缉。
三日后的黄昏,巡城禁军在曲江池附近发现了顾长黄,对其进行追捕。顾长黄逃命之时慌不择路,跳进了曲江池。禁军们怕顾长黄逃跑,对水射箭,最终将顾长黄被乱剑射死。
秦远和温彦博带着仵作对顾长黄进行了非常仔细的验尸,确认死者为顾长黄本人,再次确认人死得很透。
顾青青见到父亲的尸体后伤心不已,她始终觉得顾长黄是她的亲生父亲,对于五年前顾长黄领养她的事情毫无印象。
秦远询问过周围的邻居。四年前顾长黄带着顾青青搬入了永安坊,顾长黄少言寡语,大家除了知道他会干木匠活儿之外,了解的并不多,对于父女俩的具体情况自然也都不知情。
“我觉顾长黄很有可能在五年前领养顾青青的时候,对他用了什么摄魂术,让顾青青误以为自己是亲生的孩子。”温彦博推敲道,他最近在看《鲁班书》,活学活用。
“不错啊。”秦远称赞。
“可惜这上面很多法术都没有详细写明练习方法,而只有咒语和符,不然我可能会得更多。”温彦博骄傲道。
“哪那么容易,就算写的清楚了,就算你还有封禁的下半卷,你照样学不成。学这东西要练心,要心如止水,超凡脱俗才可行。你都有妻儿老小了,不大可能。”秦远顺口应承道。
温彦博惊讶:“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哪本书上写得?”
秦远假意咳嗽了一声,“瞎猜的,看那个顾长黄无儿无女,心狠手辣的,我就推敲了一下。”
“我可做不成他那样的坏人,不看了!”温彦博把书放下,想起那八名宿卫还关在雍州府,问秦远怎么处理,“这么多天了,这八人看着都挺正常。我要是一直关着不放,上面若问起来似乎不好交代。”
“不行,必须关着。方鼎中蛊的时候什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秦远拍拍袍子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温彦博提醒秦远现在可是当值的时间,他不能擅自跑出去玩儿。
“去面圣。”
秦远进了的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拎了一篮子的甜瓜出来,拿出一个递给温彦博。
温彦博瞧着这甜瓜好,不仅个头大新鲜,还散发着一种蜜蜜的清香,闻着就想吃。
“你献给圣人的东西,我吃不好吧。”
温彦博嘿嘿笑了,目光却没离开过甜瓜,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平常可不是这么没形象的人,也不是贪吃的人,绝对是这些甜瓜太诱人了。
“屋子里就你我,还客气什么。”
秦远多谢温彦博把他调到雍州府来做事,感觉比弘文馆随意很多。至少这里有他照应着,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讥讽笑话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
温彦博接了甜瓜就咬一口,鼓着腮帮子一脸幸福地对秦远“嗯”了一声。
“妙了,妙了,这瓜你供奉给了圣人,以后在圣人跟前就没有别的朝臣说话的份儿了。”
“这赞美我受用。”秦远知道温彦博在开玩笑,故意配合地应承一句。
秦远告别温彦博,就提着一揽子的瓜奔向皇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秦远进了皇城后再一次遇到了长孙无忌。
这次秦远可没有走路,他骑着马,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篮子的甜瓜,前行的速度可比之前走路慢多了。
第26章 大家都来吃瓜
长孙无忌所乘坐的紫铜鎏金马车从秦远身边飞速地奔离, 已经驶出去足有十多丈远的距离,马车忽然减速。
秦远立刻拎紧了手里的瓜篮子, 跳下马。
马车缓慢行驶了片刻后, 接着加速驶离。
秦远松了口气, 正准备重新上马, 却被一侍卫喊住了, 原来是长孙无忌的随行侍卫。
对方喊他过去,秦远也不计较,就牵着马过去。
侍卫张口就对秦远道:“诸官人在路相遇者,四品以下遇正一品,东宫官四品以下遇三师,诸司郎中遇丞相, 皆下马。”
秦远愣了下。
“看来长孙公猜测的不错, 秦主簿刚为官不久,尚不知《仪制令》为何。主簿既然已经是出入皇城的官员, 总不好次次因为‘新来的不懂事’去博同情,求谅解。这次长孙公慈悲,可以体谅秦主簿是‘新来的不懂事’,就不追究了,但秦主簿要在三日内把所有的礼制令抄写百遍交给长孙公, 以增长记性。”
侍卫声色俱厉, 最后还奉劝一句秦远, 以后该守规矩要守, 该学得礼仪要学。
“我下马了。你若觉得迟了些, 可有两个原因解释给你:一则长孙公的马车行驶太快,我未能及时反应,二则这篮子瓜是供给圣人的,下马时需稳妥些保瓜,不敢太快。”
秦远解释的声音很轻,但话里的两条内容四两拨千斤。
侍卫都来不及发火,就被狠狠地噎住了。因为秦远提到皇帝,他这等小人物万万得罪不起,更不敢冒犯。
“瓜送迟了便不新鲜了。”秦远还是声音不大,接着轻轻问侍卫,“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侍卫心虚地点了下头,眼神中带着些许对秦远的畏惧,全然没有之前的嚣张之态。
秦远让侍卫先帮他拿着瓜,他上马之后,再把瓜接过来,然后就继续晃悠悠地骑着马继续朝宫门方向前进。
侍卫错愕地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秦远卓绝的背影许久,才回过味儿来。这下完了,他回去一准会挨自家主人训斥,骂他没用。可天地良心,这事真不是他的错,人家捧着圣人要的瓜,他哪敢造次。
……
两仪殿。
李世民正为泾州的事犹豫不决,之前又听魏征念念叨叨了一阵子,更加觉得心烦。忽听宫人说秦远来了,李世民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我记得他好像被调去雍州府做事了,他一个八品小官,进宫来做什么?”
“陛下先前曾准他献瓜。”大太监张德小心提醒道。
李世民想起来了,转念又想起自己上次跟秦远聊过几句,且聊得还挺开心。
“陛下,那咱们是留人还是留瓜或者都不留?”
其实这种献瓜的小事儿,照常理来说就是直接把瓜留下来就成了,至于东西吃不吃那就要看圣人心情,进献者就可以回去了。总不能谁给圣人献点东西,都能去见圣人。但因为上次秦远在圣人跟前的表现好,张德凭自己的一双厉眼瞧出来秦远的特别。所以张德这次就多了个心眼,特意先来问李世民的意思。
“都留吧,我倒要看看这瓜是不是真如他所言那么好。”思及自己爱吃的食物,李世民脸上有些许放松之态。
宫人们接了甜瓜之后,先试毒,再把甜瓜洗的干干净净,削皮去瓤,切成乳白色方方正正的小块装盘,整齐地码在金边白瓷盘之中。
张德端着瓜带上同秦远,去面见李世民。
李世民此刻正在垂眸批阅奏折,刚毅地剑眉之下,一双眸子半垂,显得睫毛格外浓密纤长。览阅奏折时,他脸上会时不时地浮起几丝帝王的凌厉之色,似乎是对这篇奏折上的内容很不满。
当张德把装甜瓜的盘子端到李世民面前时,丝丝缕缕的甜蜜清香就朝李世民的鼻子扑来。本来因为奏折而眉头紧锁的李世民,立刻被这味道吸引了,抬起了头。
张德微微张开的嘴在这时候合上了,看来不用他提醒,圣人自己就注意到了。
李世民看了眼在殿中跪拜的秦远,先用竹签叉了一块甜瓜送进嘴里。
李世民从来都是一位善于表达情感的帝王,以前打仗想妻儿的时候,他可以说哭就哭,毫不含糊。
此刻,当他把甜瓜块送进嘴后,清香袭人,满口脆甜。李世民就忍不住在咀嚼时不禁发出“嗯”的一声,惊喜地挑起两条眉毛,两眼亮晶晶,连看秦远的时候都带着欢愉的感情。
“这瓜果然美味,平身吧。”李世民说完话,用竹签子叉一下子串了三个塞进嘴里。香甜多汁瓜肉铺满口的感觉,简直太满足。
李世民幸福地眯起眼,忽然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好美好,妻子、儿子、他才华横溢的臣子们……还有眼前这个俊朗斯文的新臣子——秦远。
秦远本就长得好,因为李世民此刻心情还好,自然是越看秦远越顺眼。
李世民给秦远赐座,闲话问他瓜从什么人手里得来。
“说起来还有些奇,是一位道骨仙风的老汉,打眼看着倒不像是卖瓜的。不准我问他从哪儿来,只让我觉得好便买,不好就走。一贯这样的性子,他卖瓜的时候不在闹事好卖的地方,专挑人少的犄角旮旯摆摊。只站一会儿,卖不卖得出都随意。”秦远胡诌道,他没办法说清楚来源,就得玩虚的,省得被查不好料理后续的事。
李世民听着觉得玄妙,被勾起了好奇心,“此瓜瞧着便不俗,和普通的不一样,许真是要那般人物才能种出来。”
“还有更奇的呢,今天老汉似乎知道我买这瓜要送贵人,要我小心些拿,别摔了耽误大事儿。”秦远忽悠上瘾了。
李世民更觉得惊奇,直叹老汉绝对不是一般人。李世民甚至动了心思,想要见一见。
秦远见势不妙,连忙补充道:“不过可惜了,老汉说他以后不卖了,嫌弃街市上总有些愚人对他的瓜说三道四,问东问西。还问我以后愿不愿意继续吃他的东西,若真想,他就当我是个有缘人,得空的时候会把他多余得来的果菜送给我。但切记莫问来处,否则他便不会再来找我了。”
秦远编完这些之后,自己都觉有点假。他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李世民,发现李世民表情没有异色,甚至还连连感慨人间有隐士、人间有高人。李世民特意提及了秦远,点名说秦远也属于匿于乡野的高人隐士。
“你们相似,相见自然就容易投缘。”李世民感慨道。
秦远发现李世民的思想当真比他想象的还要开阔,接纳能力竟然这么强,不愧是大唐最厉害的帝王!
秦远就开始吹李世民有高阔之心,可纳百川,兼容并包……总归就是各种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