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认识迎出来的容长脸,高鼻梁的年轻人,但看对方的衣着打扮,显见并不是下人之流,可看那毕恭毕敬的模样,真不像官宦人家的公子哥。
方文青尚在犹疑,心中起伏不定,前面黄老已经领着方若华径直进了大门。
显然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奇怪,其他客人们只是隐约露出一抹羡慕。
旁边一个穿着花花绿绿长袍,看起来肥肥胖胖的中年人叹了口气:“童家老太太可真有面子,过个寿,竟能有一品颂星师亲至。”
众人都吓了一跳,惊道:“一品?”
“可不是,你们也知道,我别的不行,眼力却好,刚才那老人家手腕上戴的那个曲型重力环,晶能控制,造价高昂,且销售有限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买,朝廷规定只有三品以上的颂星师能佩戴,三品的是黑色,二品的是绿色,一品的是红色,人家那个明显是红的!”
众人哗然。
也有人皱眉道:“你说的这个我们也知道,不过最近市面上有不少仿造的假重力环饰品,谁知道那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这话一出,自己就声音渐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胖商人翻了个白眼:“开哪门子玩笑,那是个老人家,又不是嘴上无毛的轻浮小子,再说,他要是普通人,就算能随便佩戴个假重力环玩,还能让童家嫡出的长公子正门大开,恭恭敬敬地迎进家里?真以为童家人和你们一样是棒槌。”
一群人哑口无言,一时到也不知该羡慕童家有面子,还是羡慕人家高品颂星师到哪儿都畅行无阻!
方文星眼睛一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被姐姐连累,出了那么大的丑,好多人骂她,姐姐却一句话都不帮她说,不肯为她解释清楚,害得她不得不背井离乡。
京城一点也不好,她在云坪是小公主,人人羡慕,可在京城却是乡下来的孩子,没人愿意和她玩,她总觉得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刺!
她生气了,再不要和姐姐好,以后也不理姐姐……可是,姐姐应该很伤心很难过才对,为什么自己和父亲如此冷淡,姐姐不光不伤心,还过得有滋有味,看样子不知认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随便跑到京城,她不知道,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有爸爸护着还很难过,姐姐一个人到这种地方,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欺负,被人骗?
“爸爸,我们送姐姐回家去好不好,她肯定是逃学了,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
方文星扯着方文青的手,悄声道。
方文青先摸了摸爱女的头,慈爱得叹了口气:“好孩子,你只管好好画画,好好读书,别管你姐姐,那么大的人了,早该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她不是能耐,到处跟人说在家受了委屈,就让知道知道,离开家是什么滋味!”
哼!
方文星跺脚,爸爸都变得不懂她的心思,真讨厌!
方文青这会儿却顾不上小女儿的小脾气,抬头盯着童家的大门,皱眉沉思:刚才跟大丫头一起进门的,难道当真是一位一品颂星师?不知大丫头和人家是什么关系?
随即摇头失笑,她家大丫头乡下地方出来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和什么一品颂星师扯在一处?
现在他也不是那种完全不懂颂星舞的人,知道一品特别特别难得。
“大概是路上碰见,暂时走在一起。”
方文青皱了皱眉,对他这个大丫头,他还是了解一些,那孩子其实特别会讨好老人,就连他家中那个顽固,没有文化的老母亲,对大丫头也很有几分疼爱,比疼自己还多,所以她不知怎么使手段讨好了那位老人家,跟着沾光也很有可能。
只是沉思的工夫,童家的侧门已开,去拜寿的客人们陆陆续续根据指引向前走。
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交谈,整理衣襟,拎着礼物,脸上端出漂漂亮亮,恭恭敬敬的笑容,准备去贺寿。
方文青迟疑了片刻,拉着自家爱女,也跟着走了进去。
星儿拜陆先生为师,但陆先生的弟子极多,这次自己也是送了重礼,才从先生那里得到一张童老夫人的寿宴请柬,若是就这么放弃,未免可惜。
第175章 画好
“童三胖,还是你面子大,过个生日罢了,瞧瞧这大门堵的,我都差点进不来!”
黄唯一笑眯眯上前。
立在厅前,看起来只是中年的美妇人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伸手将方若华捞到身旁,笑道:“真是个漂亮孩子,来,你挨着我坐。”
黄唯一一把把徒弟捞回去,翻了个白眼,扭头大摇大摆地走到上手方向坐好。
一众小辈只能笑,实在不敢插手长辈们的纷争。
童老夫人今年一百七十五岁大寿,她的第一任丈夫是黄老的一位族兄,只不过后来那位族兄因病去世,童老夫人改嫁到柳家,偏偏柳家和黄家自来有些不对付,虽然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扯彼此后腿的时候着实不少,所以这位夫人也就和黄家的关系淡下来。
可是再淡薄,京城圈子就那么大,现在黄唯一登门,他们也得好茶好水好酒好菜好招待。
童老夫人也知道黄唯一这会儿来是为什么,一来给自己做脸,二来就是为了他的宝贝徒弟,不禁失笑,压低声音跟身边的几个姐妹道:“黄三爷性子向来孤拐,平日里提一提他的大名,就吓得那帮小辈直打哆嗦,到现在林家的那个林玉生见到他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没想到对自家的徒弟却是温柔体贴的很。”
黄唯一瞟了她一眼,没搭理这等废话,自家徒弟和别人的徒弟,怎么可能一样对待!
童老夫人不和黄唯一置气,只对若华道:“你的训练视频,还有省青赛的视频,你师父都给我看过,对颂星舞我不大懂,可也能看得出你跳得极好。”
方若华既不太谦虚,也不大骄傲,只笑道:“最近师父帮着排了一套舞,以画仙为主题,其它还好,只是最后的动作总连贯不起来,感觉很别扭。”
她一提童老夫人便明白。
画仙是华国的传统故事,讲一个农家少年,聪明伶俐,尤其擅长绘画,画出来的果实能引来小猴偷吃,画出来的牧草,能招得牛羊垂涎,画中的花蜜,真能引来蜜蜂蝴蝶。
他整日在山野中游玩,有很多的好朋友,像小白兔,小山鸡,小蜻蜓什么的。
少年村中有一个恶霸,最喜欢欺压良善,有一日恶霸进山游猎,抓住了少年的朋友小白兔,少年便拿着一支画笔,在恶霸前行的路上画了许多可怕的场面,吓倒恶霸,救回了小白兔。
整个故事非常轻松活泼,充满童真,和若华擅长的或沉重或飘逸的故事完全不同。
“画仙这个主题极好,尤其受孩子们喜欢。”
童老夫人若有所思,转头看了黄老一眼,登时明白,笑道,“你师父是有心人,这个题选得好,尤其适合你,你好好排练。”
黄老一眼瞪过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童老夫人一笑,不再多言。
明显有内幕消息,不过方若华也不大在意,她只要每一次登上星台,都竭尽全力,对待每一支舞,都很快乐地跳就算完成任务。
何况跳颂星舞对她来说,丝毫不觉得苦,她每一次练习都是在辅助修行,修行又让她身轻如燕,相辅相成,就是练一辈子,怕也只有快活。
几个人小声说着闲话,不多时寿宴开始,都是童老夫人那一帮小辈忙着收礼物,说客气话,主桌上这几个人只顾自己吃吃喝喝。
当然,以童老夫人的年纪地位,其他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劳动她老人家。
主桌上坐着的几个,有童家的后辈子孙,也有童老夫人的密友,大部分都是画坛之人,别管有名气没名气,痴迷绘画的占了大多数。
童老夫人自己爱画画,自然是喜欢和同道中人交往,一谈起来就都是山水写意工笔之类,往常黄老特别不爱跟他们在一起聊天,没意思极了,今天却不同以往,不光听得挺认真,还自己拿出一卷画轴。
“小童,你可别老说我做颂星师也照旧是粗人,看看,我教出来的徒弟也会画你们这个劳什子的画,而且画得比你们更好,看看,谁敢说不好?”
黄老笑盈盈将画轴打开。
童老夫人也被逗乐了。
主桌上除了童老夫人,还有她的嫡长孙柳晏,如今在国子监画院读书,还时常入宫为陛下和皇后画画,算是新一代的画坛新秀,这会儿被黄老拉住袖子,非让他说一说人家弟子的画好不好,这还真没法说,因为就是小儿涂鸦,他也不敢说不好,可他要不是画师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是画师,若是轻易就去夸赞一幅小儿涂鸦,那他的脸还要不要!
方若华嘴角抽了下,忍不住抬手捂住脸,不去看自家师父使坏的模样。
童老夫人不能看着自家孙子被欺负,无语摇头,自己转头过去道:“小孩子能看出什么好坏,让我瞧瞧。”
她漫不经心地一低头,话音戛然而止,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柳晏眨眨眼,心下惊奇,也连忙低头看去,这一看,同样惊愕。
黄老拿出来的画不光不是什么小儿涂鸦,甚至连相当不错这四个字都有些拿不出手,至少柳晏觉得自己就画不出这样蕴含山水灵性的佳作。
许久,童老夫人笑道:“疏淡清逸,好,画好,字也好,”
她认真去读梅妻鹤子的典故,看得双目涟漪,唇畔含笑,抬头认认真真地看黄老,又看看若华,轻声道:“若华,颂星舞你不能跳一辈子,星神娘娘只钟爱丰神俊秀的年轻人,可是画画你却可以画一辈子,不要丢了它。”
方若华一笑,尚未说话,黄老登时恼了:“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若华是颂星师,怎么不能跳一辈子颂星舞了,我都半条腿进棺材板的人,照样能跳起来,别勾引我弟子学坏。”
说着,盯着自家爱徒嘱咐,“休息的时候你要是想画两笔陶冶情操,那到无妨,不许太当回事!”
他声音高昂,周围人都听得到。
偏偏在座的大部分都是画坛之人,有些还把绘画作为一生的事业,现在听他这般说,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第176章 不平
方若华心下失笑,眨了眨眼,轻声道:“唔,承蒙童老夫人错爱,我虽然喜欢画画,但此生既为颂星师,也只好把绘画纯当做业余爱好了。”转头又看着师父,“若华心中明白,一个颂星师,若想走上巅峰,不可能分出心神过分关注其它。”
这话就和缓好听得多,但也是坚定拒绝之意。
几个画家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若能专注于绘画,未必不能成名成家。
童老夫人却是哭笑不得,小丫头比她师父心眼多,终究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她也不是不知道颂星师的训练有多辛苦,虽然怜惜人才,却也不会去劝人家好好一个颂星师跑来兼顾绘画。
坐在偏远处的那些客人们,一个个的垂头丧气,他们巴结童老夫人,为的就是给后辈子孙寻一条出路,画画多好?清贵,有一技之长,一辈子不愁没有饭吃。
而且有很多颂星师专门重金聘请画师来为自己画星图,好画师也是千金难得,地位很高。
可他们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人家却很随意地就能放弃,自己要是能得童老夫人一句赞语,还不得欢喜疯了,人家却只回了‘业余爱好’几字,如此这般,怎能不令人哀怨?
这些客人们的唉声叹息,主桌上的几个老人家都听不到不过,童老夫人到底对画画画得好的孩子更心疼些,很认真地看若华把黄老帮她编的舞蹈画出来,仔细想了想,就让若华到一边的房间里跳给她看,看完点点头:“有几个动作需要改一改。”
一个指点,一个修改,别说,修改之后感觉还真和以前大不一样。
不过童老夫人依旧不够满意,半晌才一拍手:“表情,若华你的表情不太对……你想象一下,你现在只有十岁,正和你的小伙伴们玩耍,你们捉迷藏,扑蝴蝶,嬉笑吵闹,无拘无束,想象那种快乐,然后再跳,不要过分认真,放松,随心所欲一些。”
方若华登时了然,黄老这回帮她编的舞曲好像有意偏向童趣,是不该太严肃了。
童老夫人并不是颂星师,却果如黄老所言,对于世间一切美都十分敏锐,不过几句指点,方若华一曲颂星舞跳下来,就仿佛多了几分俏皮活泼,让人看得心生愉悦。
寿宴不过半日,客人们吃过酒席,童家人便礼送众人离去,方文星脸色雪白,回头又看了一眼。
今日客人送礼,有很多都是将后生小辈的画作奉上,如今各种画轴堆了满满一桌子。
童家的下人并没有把这些东西随意乱丢,还相当小心地通通收好,贴了各家姓名的标签也没弄乱,可是,这么多画,想必不可能都让童老夫人亲自看,能让童家的人扫上一眼,就是运气了。
可方若华呢?
她靠着师父陆先生的面子,比其他客人离主桌更近些,又一门心思关注那边,自然从头听到尾,方若华画的那幅不知道是什么的画,让童老夫人珍而重之地妥善收好。
一开始那位老爷子还不乐意给,让童老夫人骂了他几句暴殄天物,许下诸般好处,允诺派出家中子弟免费帮国协那边画星图,这才把画夺了去。
方文星半点不相信自己那个姐姐能画出什么好东西!她究竟有什么能耐,难道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还能不知道?那个人一天到晚除了打工,还是打工,又没钱去读培训连,上哪里学一身绘画技能去?
别的也就罢了,方文星自己学了这么久绘画,她很清楚画画不难,可是想画好,除了天分,还需要勤奋努力,她的那些师兄师姐每天画七八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也不闲着,还努力学习。
方文星每天画画,手指都磨得生疼,她几乎要受不了这苦头,疼得她想哭,可即便如此,陆先生还是对她淡淡的,丝毫不见看重……
方若华真讨厌,她怎么这么讨厌!
童老夫人还夸奖她,那个老爷子也喜欢她,说她即将加入国家颂协,成为一名国家在册的职业颂星师。
怎么可能是真的?方若华要是当了职业颂星师,将来一次次登台比赛拿奖,那自己岂不是一辈子也别想回家了?
不要!
方文星愤愤不平地呢喃,拉着父亲的手一起走在大街上,不知为何忽然不大想去陆先生那儿继续上课。
师兄师姐们也可讨厌了,整天爱答不理的,尤其是这几天,不知道是谁四处传播流言说她是从穷山僻壤之地出来的,她老家根本就是个拐子窝,家乡男人娶新妇,都是从外地买媳妇,去年还发生了一起人口拐卖大案,特别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