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等了多久，楼下的门才又被推开了，梁凉偏着头往下看。
透明的玻璃门，少年周身晒在阳光里，军绿色短袖，黑色七分裤，头发清爽，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一如即往微笑着，温柔又和善，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周行宇跨着步上了二楼，站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轻轻地笑了一下：“找我有事吗？这几天实在太忙了，学院里都是事，着急的事情吗？”
梁凉到见到周行宇的这一刻，心里的侥幸又冒了出来。
她的确是不敢相信周行宇三年的名声就只是为了这些算不上边的比赛和名次，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在欺骗别人以后还是若无其事跟原来一样。
他怎么能不心虚？怎么能一点愧疚都没有？
梁凉点点头，把奶茶杯抓在手里，嗯了一声：“我核对了好几遍课题研究的名单，上面没有我的名字，是统计有问题吗？”
周行宇啊了一声，看起来很遗憾：“课题研究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嗯？”
周行宇摸了摸鼻子，抬起眼看她，眼神都传递着无可奈何：“课题研究是当我大三上申报的，当时只填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这学期我想填你的名字，老师驳回了申报，说现在不能修改申报组员了。”
顿了顿，周行宇又继续补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院不认这个，但我跟你保证，等拿到奖金以后，我们还是对半分。”
“……”
梁凉不得不说，这听起来倒是还挺能让人信服的。
申报的时候只有一个名，结题的时候却有两个名，也的确不太合理的。
要不是聂百倩刚跟她说了周行宇的事情，只要周行宇这么一跟她解释，再加上奖金对半分，她真的很容易就会相信周行宇的确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做，并不是故意的。
面前的奶茶杯上开始往外冒水珠，湿湿地滑在手掌间，冰凉凉地透进骨子里。
梁凉松开手，用旁边的纸巾一点点擦干净，才开口：“可是，我跟别人打听过了呀。”
小家伙把纸巾握回手里，压住腿，又道：“一个学姐跟我说过了，第一次申报名单不是最终名单呀，组长可以在结题的时候再次修改小组成员，这样可以小组里如果有不做事的组员可以及时剔除。”
其实，她压根没有问过学姐是不是可以添加名字，甚至连课题研究都没有聊过。
因为是现编的，所有的话都是没有依据，梁凉说话的速度必须很慢，等到想好下一句才会加快一点。
小家伙眨巴两下眼睛，很认真地问他：“不是吗？”
周行宇愣了三秒，他没想过梁凉真的会去问。
梁凉说的一字不差，最初申报表上的组员名单的确是可以由组长修改的，而且在老师和他确定名单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加上梁凉的名字。
沉默片刻，周行宇才又恢复平静：“的确，去年是这样，但你要知道每年的制度不一样。”
“班长，”梁凉又叫他一次，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别骗我。”
小家伙抿紧唇，瞪大眼睛看他的表情。
有一瞬间，周行宇都有一点后悔，低下头，拿出手机，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来，倒是反问她：“我骗你图什么呢？”
“……”
还不等梁凉想明白，周行宇的手机突然响了。
周行宇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侧过头，接起电话，嗯嗯地答了几声，又压掉，不好意思地冲梁凉笑道：“你看，学院找我还有点事，你要是别有别的事情，我先去学院了，行吗？”
周行宇走掉以后，梁凉也喝完了红豆奶茶。
小家伙没有回寝室，她说不上来刚刚和周行宇的对话哪里有问题，可她的确是开始怀疑周行宇了。
心烦意乱之间，梁凉已经走到了小书院。
往常这里人少又清净，正适合一个人想想问题，可今天小书院里却有明显的动静，她转身刚想走，却听到一声咋咋唬唬地喊声从院落里传了出来。
“宇哥宇哥！这单反怎么弄啊，压根不知道摁哪个能塞里面啊我。”
梁凉的脚步顿住，身子也转了回去，透过小破玻璃，悄悄地往里瞧。
王亮站在小书院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台单反，三脚架夹在手臂，周行宇站在他旁边接过单反，缓声道：“你别急，我看看。”
“这他妈也太麻烦了吧，学院老师有毛病吧非让你拍这片子，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什么专业。”王亮把三脚架立起来，摆在周行宇面前，看着他把单反套进三脚架，继续：“对了，刚刚让我打你电话是做什么啊？”
周行宇把单反打开，往后拉了拉，解释：“刚刚梁凉找我。”
“我呸，”王亮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她还有脸找你了？我真是服了这种人了，平常真没看出来，一边跟陆老师谈恋爱，另一边还给你放信号，心机那么深。”
“最搞笑的是课题研究什么都不做，还让我问你为什么名字不在上面，她心里没数吗啊？也就是看你脾气好。”
“你也是，当时就不应该找她一起做，你要保研的，带着她一点用都没，还给你占名额。”
她怎么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什么都做了呀。
梁凉僵在窗户边上，一股血流直冲脑门，脑袋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书院里的周行宇还没有说话，王亮的话也没有停止，梁凉想冲进去质问周行宇。
你怎么能这样，你有没有跟别人说真相？
你为什么要这么过分？
她还没有想好，周行宇倒是先把话说了，平平淡淡，又带着点无奈：“没办法了。”
一句没办法了，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就给梁凉定了刑。
梁凉把身子偏了回去，沉默地盯着地面，接下来小书院里又有什么对话，她一句都没有再听进去。
是因为保研？
所以他能把三年的感情轻易地踩在脚底？可以毫不顾忌别人对他的信任？就因为她压根没怎么想过的保研？
多可笑。
梁凉回到宿舍的时候，聂百倩似乎已经出去了。
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脑袋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被人敲晕一样，心里只剩下了茫然。
宿舍里静悄悄地，梁凉随手拿了盒酸奶放到嘴边，怕太安静，又怕自己的注意力随时会回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又抓起手机，随便点了一集《家有儿女》好让宿舍有一点声音。
剧情播放一半，梁凉压根没怎么看进去。
直到夏雪想要证明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让刘星跟她做了一样的事情，她以为得到的结果也会是一样，可刘梅对他们的态度却证明并不是这样。
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有刻板印象。
好人做一百件好事一件坏事，往往只要掩盖得当，坏事也可以忽略不计，在人们怀疑他质问他的时候，他只要随便列举出一些例子，大家又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他。
手机里的视频突然停住，屏幕上亮起了一串名称，因为眼中的水雾看不太清。
她接起电话，还没开口。
陆衍之的声音传了过来，声音低而缓，只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说：“凉凉。”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为什么这么善良！！！打一顿真的太轻了！！！好不好！！！！
当然对于凉凉来说当面对质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她只能说出：你！我！你不能！
不够过瘾 ：）
这章，我要给大噶发红包！！！！！！！！！！！！！！！！！
以及
感谢不猪吃投喂的地雷X1
感谢鹬、栖迟、薛芩小朋友投喂的营养液！！！
爱你们！！！小念快乐！！！！！
第47章 47
陆衍之从道观赶到学校的时候, 梁凉已经从宿舍下来坐到了马路一边的石凳上有一会儿了。
梁凉弯着身子, 脑袋低垂，双肘压在膝盖上，缩成一小团，完全看不清表情。
陆衍之走到她面前，影子堵住了头顶的灯光, 揉了揉她的头，轻声唤她：“凉凉？”
小家伙犹豫一下，反倒把头更低了一点。
梁凉耷拉着脑袋，抬起手腕, 用手背蹭掉眼眶边上的泪珠, 才敢抬起头, 拼命咬着后牙，笑得比哭还难看：“大师。”
陆衍之啊了一声。
刚才在电话里, 梁凉的声音已经很不对头了，他以为她见到他的第一面会跟平常小女生一样, 是抱住他大哭一场。
可是她没有，她还在努力地给他挤出笑容，让他放心。
小家伙的睫毛根部带着水渍, 眼眶红红的, 漆黑的大眼睛带着泪意，像有人朝井底扔了块小石子，荡碎了一轮明月。
嘴唇的颜色很淡，因为被咬过的缘故还有些破皮, 一副随时可以被人欺负的模样，看着就让他想揉一揉。
忽然，梁凉笑了一下：“其实我好坏的。”
陆衍之没反应过来：“嗯？”
“今天我去问我们班，”梁凉原本想说的是班长，又觉得他已经不配被自己这么叫了，停了一秒，才继续：“周行宇，课题研究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一开始他说是申报以后改不掉，可后来我无意中听到的话，证明根本不是这样的，他是压根不想加。”
梁凉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就是她们班班长，谎话连篇，无人能及。
小家伙头歪了歪，问他：“其实直到刚刚，我都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又做错了，是不是我还有哪里需要修正，可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我现在都没想明白，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因为我只想相信别人？难道这些也是我做错了吗？”
“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为什么我就从来不觉得呢？”
四周都是暖黄色的灯光，石凳坐过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烫。
梁凉藏在陆衍之留给她的阴影里，眼眶酸涩又泛了上来。
曾经她以为只要付出就可以有所回报，给予别人全部的真心换回来的也一定是同等的真心。
她也以为，一直做个好人，去做自己认为善良正直的事情，这个世界就会对她温柔以待。
可她当一个好人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好报。
为什么这是坏人得逞的世界？
小家伙叹了一口气，又把头低下，不想再让陆衍之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拉住他的衣角，轻轻道：“我很害怕，因为听完他说的话，我回过神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好想报复他啊。”
“我也不想，”她沉默一下，声音哑哑地，又继续：“不想再做好人了。”
做好人有什么用，她没有应该拥有的结果。
一辈子老老实实，被人嘲弄。
怎么活着就这么难呢？
梁凉咬住牙，顿了顿：“不过就是保研，我也从来没想要过，但他既然满心都扑在上面，我就想，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一样轻而易举地夺走这些别人所重视的？”
没有什么比夺走一个人心里最重视的东西更致命的。
直到现在，她都无比非常以及特别特别想要跟他抢，跟他争。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个保研名额废掉，她都也不要给他一点机会，也不要让他得逞。
“可是，”梁凉的声音压了下去，像是不确定，小声道：“我好害怕，是不是这样的我，变成了周行宇一样的我，你就不会喜欢了呢？”
她的心底也是酸涩的，压着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所以，所以。”
她所以半天也没有结果。
忽然，陆衍之弯下腰，把他和她的距离拉开一点，灯光重新打在她的身上。
他捧起了她的脸，手指间拨了拨她的睫毛根部，抚了抚，叹了口气：“凉凉，我这个人真的很双标。”
她的睫毛根部有点湿，沾染到手指尖，流入指缝之中。
他把她的手拉起来，摸到他的脸颊一侧：“双标的这面是喜欢你。”
手掌又放开，转到另一边，他的声音低而缓：“这面，是保护你。”
“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想你可以开心。”陆衍之捏着她的手，热度一点点的传递到她指尖：“我也不觉得你有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受到伤害就应该反击，你这么想一点都没有错。”
“凉凉已经做的很棒了，愿意无条件的去相信别人。”
陆衍之不是没有担心过，如果梁凉真的知道周行宇欺骗她以后该会有多么难过，会不会不再相信别人。
她的眼神永远干净又清澈，坚定又认真。
他也不想她再一次的面对世界带给她的残忍。
陆衍之又把手松开，重新覆盖在她脸上，捏了捏：“你知不知道你在校医院见到我的时候，我有多想告诉你真相？我还以为打他一顿，警告他一次，他就会改，你就不需要知道这些破事，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他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他不能保证她事事顺利。
但在尽可能的时间里，他都要保她周全。
“凉凉，如果你想要，我陪你争陪你抢，他什么都落不下，甚至会过得比现在还惨。你说你想要星星，还是想要月亮，我都帮你摘。”陆衍之眼底露出一丝不屑：“更何况是他。”
陆衍之用手心蹭了蹭她的耳垂，声音低缓：“可你要答应我，在做决定之前要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个名额，又会不会后悔，好不好？”
梁凉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重要吗？
起码在此时不重要了。
“……”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
像是想确认一下，这些她所见到的，她所听到的到底是不是假象。
面前的男人单膝跪在她面前。
手指捏在她脸颊，他的呼吸也在她身边，一切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他在陪着她。
再一次闭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