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女名叫穆涟漪!”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
可是他偏越发感兴趣,只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已经决定要让她入宫了,
“你抬起头来。”
从自己的两次说话中,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了,她轻轻抬头,秀眉轻挑,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羞涩的垂下眼睛,而是直直看向她,几不可查地打量了自己一下,他不知为何就有些紧张。
似乎是对自己满意,突然,她就露出了一个笑容,笑得张扬而又放肆,却还是带着一丝清冷,矛盾又恰到好处。
霎时间,雍帝只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在那个环境里,他只看得见她脸上的那抹笑容,他似乎听见了无声的一声——完了。
接下来,近乎顺理成章的,他荣宠一个叫做穆涟漪的女子,入宫即为嫔,一连着一个月的恩宠后,晋升为贵仪,赐封号为“宝”,他是真的把她当作宝贝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以至于忘记了这里是后宫。
他看着她渐渐爱上自己,看着自己越来越宠爱她,到最后几乎忘记了后宫还有别的妃子,直到有一日,他的宝贵仪突然有孕,他被这个惊喜差点砸晕,当场封了她为宝婕妤,只想着等她生下皇儿,就封她为妃。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两人沉迷于他们的两人世界时,几乎后宫所有的人都达到了一个默契——宝婕妤小产了。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后宫都参与进来了,要怎么办?宝婕妤和江山社稷哪个更重要?理所当然的,宝婕妤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个,再之后,他成为了被舍弃的那个。
宝婕妤爱他,同样的,恨他。
他爱宝婕妤,同样的,恨她。
她恨他为了江山社稷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
他恨她为了孩子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
可是,人总会被自己的爱情而感动,更多时候为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付出的爱情。
所以,雍帝想要宝婕妤回来,尽管心态早已不复当初,哪怕感情早已变质,可是,他依旧记得那年春天,自己记住了一个叫做穆涟漪的女子,自己第一次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回过神来,雍帝闭了闭眸子,突然脑海中跳出一道身影,一顿,再睁眼,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尘埃落定。
给宝婕妤把脉的是冯太医,他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宝婕妤,手微微一缩,突然想起五年前她曾帮过自己一次,本想说的话一顿,他收回自己把脉的手,目光恢复清明,
宝婕妤,我们从此两清。
“回皇上,宝婕妤伤寒多日,反反复复不见好,最近又停了药,才会导致病情加重,最后昏迷过去。”
过了好一会,雍帝才回了他,“嗯。”
“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冯太医没有看穆涟漪一眼,转身离开。
抬眼看她,就看见,她的眉毛轻颤,雍帝的手微微一动,眼神微暗,知道她要醒来了。
下一刻,雍帝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那里有着他曾经为之着迷的清冷,也有着他一度为之心凉的……清冷。
穆涟漪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身暗色的龙袍,目光上抬,就看见那人在看着自己,只是……再也没有了她曾经为之心颤的温柔呵护。
两人对视着,皆是默默无言。
良久,穆涟漪开口,声音沙哑,“皇上,怎么来了?”
——阿奕,你来啦!
“你的宫人到养心殿,说你病了。”
——小心点,涟漪,明日生病了,怎么办?
想到了什么,突然穆涟漪拼命的咳嗽起来,“咳咳咳……”脸色因为急促的咳嗽冒出了些红色。一边咳嗽,一边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空气中好像响起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叹,雍帝拿出自己的手帕走到她旁边,静坐在床边,为她擦去泪水,却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最终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些心疼和温柔,
“别哭。”
却总有些寡淡。可是,失去后,再次感受到这般温柔的穆涟漪却放肆又有些压抑地大哭起来,让人心中一恸。
雍帝鼻子一酸,眼角有些涩,他突然不明白,如果穆涟漪这般轻易就揭过的话,那这五年的隔阂是为了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下,明明应该想到过去的,可是雍帝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一个月前同样有个女子躺在他怀里,和他哭着说对不起,哭声中的绝望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压垮。
放下怀里的宝婕妤,看着她咳嗽费力的模样,雍帝眼中有着怜惜和怒火,到底是他爱过的女人,何时轮到别人欺负了!
“你先休息,朕出去一下。”同样的语气,可却让穆涟漪一僵,也许雍帝并没有发现,他不自觉的带上他曾经从未在在穆涟漪面前提起过的自称。
“照顾好你们家小主!”
这句话是对琉珠、琉玉说的。
“是!”
雍帝从椒房殿内殿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对面的楚晏姿,她一看见自己,就连忙收回了视线。
雍帝脚下一顿,他刚刚好像看见她眼中有殇……
皇后一直盯着内室的方向,一见雍帝出来,就到着人上前一步,行礼,
“臣妾/嫔妾参加皇上,皇上万安。”
看着底下跪着的众位妃子,在这个地方,雍帝脑海突然闪出几个场面,一盆盆血水、歇斯底里的哭喊、满殿跪着的妃嫔、血流成河的小道、无能为力的……男人。
雍帝心中像是点了一把火,脑海里都是这些场景,耳边充斥了心爱的女人的哭喊,最后定格在她清冷的目光中。
迟迟未被叫起的嫔妃,不由得微抬头打量雍帝的神色,尤其是皇后、淑妃等一批人和李嫔、谨容华等心中有鬼的人。
可是一抬头,就看见雍帝面无表情,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们。
她们心头一紧,低下头,静待被叫起。
雍帝望着她们,一个个的看过去,威严如初的皇后,温贤端庄的淑妃,沉默无言的云妃……皱眉深思的颜嫔、最后到低头看不见情绪的楚晏姿。
雍帝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分明,面容却带着些许冷色,
雍帝摆摆手,无视一屋子屈身行礼的人,先去扶了正中央跪着的颜嫔。动作温柔,但出口的话很是冷漠,
“太医院失职,皇后,还要朕亲自查吗?”
皇后心中一悸,转而平静应答,
“臣妾不敢。”
众人不禁将目光放到了颜嫔身上,但还没等她们深想,就见皇帝松开了手,然后随口叫起。
目光在楚晏姿身上停留了一刻,雍帝在首位上坐下,
“给颜嫔、杜答应赐坐。”"
第63章
宫中唯二怀孕的两人坐下, 颜嫔脸上带了些浅显的得意,瞥了和她一起坐下的杜答应一眼。
杜答应自从那次谋害刘美人小产后,就沉寂了下来,眉眼静和, 察觉到颜嫔的目光,却没有理会。
她腹中孩子此时已经八个月了,肚子很大, 摇摇欲坠的样子, 身后的丫鬟扶着她。
她之前的贴身丫鬟已经折了, 此时的丫鬟是她入宫后新提拔上来的。
看着她的肚子, 雍帝皱了皱眉,不知何想, 又看了楚晏姿一眼, 就看见她怔然地望着杜答应。
“皇后。”
“皇上在里面的时候, 臣妾已经派人去宣了太医。只是,是不是应该叫宝婕妤的宫人出来……”
皇后之前还淡定自若, 可说到宝婕妤那里时, 略微皱眉,明显在征求雍帝的意思。
雍帝把玩着自己的荷包, 那是楚晏姿给他绣的第一个荷包, 他一直带在身上。
楚晏姿看见他这个动作, 眉间一舒, 脸颊和耳畔染上一抹绯红。
雍帝余光看见, 心中情绪也浅了些, 望向皇后,她还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去传吧。”
皇后应了下来,就有一个丫鬟进去内殿唤人了。
太医院的人和琉玉很快出现,皇后亲自查问他们。
其实没什么好查的,随便一问就能得到真相,毕竟李嫔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有什么遮拦。
后面的李嫔略微惨白,她也没有想到,一个早已失宠的宝婕妤,居然还能劳动圣驾,想着怂恿自己的谨容华,突然意识到什么,狠狠地看了一眼谨容华。
谨容华身子一顿,一身白衣的她,本就显得羸弱,带着些许楚楚可怜,别开眼去,不敢去看她。
听到结果后,雍帝脸色发寒,就连皇后和淑妃的脸色也不好看,刮了一眼李嫔,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脑子坏事。
“皇后,你的后宫管的可真好,一个嫔位居然敢公然犯上、插手阻拦婕妤的医药!”
雍帝突然发声,矛头却直往皇后而去。
皇后心中一惊,松开自己扶着张嬷嬷的手,跪倒在地,带着一些自责和愤怒,坦然声道,
“臣妾失察,请皇上恕罪!”
“恕罪?”
雍帝语气不明的反问一声,让皇后脸色发白,雍帝接着说,
“皇后三番四次失察,想必平日定是太过疲劳,以至于后宫诸事皆不可查,”
说到这里雍帝一顿,
皇后脸色并不好,却还是端着皇后的威严,淑妃眼中有着些许惊讶和期待。
云妃和赵淑容对视一眼,略微皱眉,不知为何,雍帝怎么就找了皇后麻烦。
杜答应垂敛眼皮,神色不明。
楚晏姿抬头看了一眼雍帝,眉头微蹙,这是在为宝婕妤铺路?雍帝在这个时候发作,她不得不这么想。
在众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雍帝又继续开口,
“既然皇后如此辛苦,就让淑妃、云妃一起协助你管理后宫吧。”
语气平缓,仿佛说了句无足轻重的话,却让皇后差点失了态,失了权的皇后还算什么皇后。
淑妃和云妃听到这个消息后,反应皆是不同。
淑妃依旧温雅,可在收敛,眉间也隐隐约约有着些许喜色。
而云妃表情依旧,不见喜色,手握管理六宫之权,不知是喜是忧。
“臣妾遵旨。”
雍帝眼神扫到李嫔,李嫔一抖,走上前去,跪倒,
往日高傲的神色,被皇后的处罚吓了一跳,连当日淑妃和珍淑仪小产,皇上都不曾罚皇后,今日怎么……
“皇上,嫔妾知错了!”
美人垂泪总是让人心软的,更何况是自己日夜相伴的美人。
可是雍帝就像是没有看见李嫔梨花带水的模样,
“既然知错,那就领罚吧,李嫔以下犯上,即日起,贬为贵人。”
李嫔一愣,完全没有想到雍帝会罚的那么重,她入宫就是荣华,如今贬为贵人,岂不是连初入宫都不如嘛!
“皇上,嫔妾知错了,皇上!”
雍帝听她不依不饶,目光直视她,突然轻笑,
“李贵人有什么不满?”
李贵人身体一颤,突然不敢和他对视,这时想起来,上首坐着的是这燕启的皇帝,岂容别人质疑他。
“嫔妾不敢,”李贵人垂下了头,余光瞥见了谨容华,目光一寒,
“皇上,虽然是嫔妾让人拦了椒房殿的医药,但是是谨容华怂恿嫔妾的,皇上!”
既然自己被罚,那害了她的人,就一起下水吧,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想独善其身不成。
此时李贵人终于明白了,谨容华跟在她身后时,一些妃子意义不明的眼神是为了什么。
雍帝一顿,看了眼谨容华,眉头紧皱,他不知道应该拿谨容华怎么办,因为他想着穆涟漪应该会想亲自解决她,不过,
“谨容华,你可有辩解?”
谨容华移步上前,带着些楚楚可怜,望着雍帝,泪眼摩挲,
“皇上,嫔妾没有,嫔妾一直与李贵人交好,实在不知为何李贵人要这样说。”
说着,还受伤的看了一眼李贵人,眼神似乎在说,李贵人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李贵人气的心疼,知道自己身后养了个白眼狼,居然反咬她一口,
“皇上,您相信嫔妾啊,一切都是谨容华出的主意啊!不然嫔妾与宝婕妤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嫔妾为何要与她过不去?”
谨容华的身子颤颤巍巍的晃了晃,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贵人,带着些微微委屈开口,“李贵人,当初明明是你问嫔妾,往日宫中谁最受宠,嫔妾无奈才将宝婕妤受宠一事与你说的,你就对宝婕妤产生了不满,事发之后,你怎么能将这事赖在嫔妾身上呢?”
李贵人凶狠地看了她一眼,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她的利牙利齿呢,“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问过你这话?皇上,嫔妾没有,你要相信嫔妾啊!”
雍帝不想看这一副狗咬狗的场面,也不等她们继续争吵,
“够了!谨容华德行不佳,贬为常在!”
谨容华的脸色一僵,自己刚刚和李贵人已经闹翻,如今自己的位份比她低,那……
不敢去看李贵人的凶狠的眼色,低垂着头,落泪,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嫔、嫔妾接旨。”
楚晏姿当时得到消息后,就收拾了一下赶了过来,连件披风都没有带。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气温骤冷,她微微打了个哆嗦,娇媚的脸庞不复往日粉色,唇色略微发青。
楚晏姿微微靠向白画,希望能取些暖意,对李嫔和谨容华有什么处罚,她完全不在意,此时只想回去抱着汤婆子,烤着碳火,暖暖她这凉凉的身子。
楚晏姿想让白画回去拿件披风,可是雍帝此时心情不好,她倒是不好轻举妄动。
雍帝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又看她穿的轻薄,一顿,冲着众人摆摆手,说道,
“你们都散了吧。”
说完,起身朝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