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柔嘉与母亲感情极深,王沅很担心陷入自责。公孙柔嘉道:“我母亲年纪大了,我很担心她的身子。”
王沅道:“身子的病痛可以让御医去治,但心病很难解开,除非你大哥能马上回来,可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在你大哥性命无忧,陛下仁慈宽和,时常有大赦,假以时日,你大哥定然能重返长安。你写信给你大哥,让他写信宽慰你母亲,日子久了,你母亲会慢慢回转心意。”
公孙柔嘉豁然开朗,道:“是我向左了,母亲疼爱大哥重于我,我早就该想明白,不需在这上面纠结。嗯,你说的对,我让大哥劝慰母亲,想来她是愿意听的。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愿她身体安康即可。”
王沅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南匈奴单于遣其次子右贤王来长安谒见陛下。
陛下打算带着右贤王去上林苑狩猎,你也一同出宫散散心。这宫里四面都是墙,抬头只能望见小小的一片天,犹如井底之蛙,咱们趁此机会好好耍耍。”
提起右贤王来,公孙柔嘉想起这长安城还有另外一位匈奴王子,道:“这位右贤王是忽邪王子的兄长吗?”
“是的,但就不知道是不是同母的兄弟了,”王沅道,“匈奴以左为尊,左贤王相当于太子,其他依次是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合称四角,忽邪是单于幼子,我听陛下说封了右谷蠡王。”
公孙柔嘉掐指算了算,“忽邪王子如今已有十七岁了吧,徽娟也十三岁了,看了过不了几年,徽娟大概就要和亲了。”
“陛下的意思,和亲之事不可更改。当年匈奴一分为二,南匈奴依附于我朝,共同抗击北匈奴,现边境稳定,百姓和乐,正是因为南匈奴的诚心,所以徽娟和亲势在必行。不过徽娟比太宗朝那几位和亲的公主要好得多,大周国力强盛,只要她自己立的起来,忽邪必然不敢欺辱她。”
公孙柔嘉叹息,“皇子为王,公主和亲,但愿徽娟以后能过得好吧。”
……
近来程昭仪的日子有些不好过,程家那些旧事被翻出来,成为整个长安城中的笑话。程昭仪隐约明白自己遭到别人算计,但是对方手段太高,她只能灰溜溜地躲在茝若殿中。陛下带着匈奴右贤王去上林苑狩猎,同时也带着嫔妃一同去,皇后安排了好几个人,但程昭仪偏偏留守宫中。这让程昭仪大为光火,她风光之时,嫔妃们与她称姐道妹,如今失势,竟无一人来看她,人情比纸还薄。
李瑞过来看她,程昭仪问道:“瑞儿,陛下此去上林苑,你跟着一同去吗?”
李瑞道:“母亲,孩儿留在宫里,还有太子也不跟着去,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去。”
“这是怎么回事,”程昭仪急了,“你父皇怎么就突然不带你去了?”
李瑞忙说:“母亲别急,孩儿的课业不能荒废,因此才不能去的。”
程昭仪摇摇头,道:“你是皇子,无所谓荒不荒废课业的,一定是陛下对我们母子不满了。”
李瑞请教过夫子后,心中渐渐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对他冷淡下来。母亲曾在父皇面前哭诉过对兄弟的思念之情,表现的非常哀切,但舅父们出事后,母亲与自己避而远之,一句话都不曾为舅父说,父皇开始疑心母妃。他将自己心中所想对程昭仪说了。
程昭仪顿时懵了,她年纪大了,容颜早就不似以前,陛下很少留宿茝若殿,但因为李湛看重次子,所以她的日子还算可以。这次李湛厌恶了她,她算是彻底失宠,宫里的皇子不少,程昭仪的二皇子现在已经不能成为她的本钱,她一时之间慌了神,抓着儿子问道:“这可怎么办?母亲不怕陛下厌弃,只害怕连累了你。”
李瑞想的挺开的,安抚道:“母亲,不怕的,我现在是中山王,等我长大后,带你去中山王,那时候你就是国太后,咱们在中山国逍遥自在也很好。”
自太宗皇帝开始,藩王渐渐只剩下空架子,只享受供奉,没有半点实权,程昭仪怎么能甘心,她说:“你是陛下的儿子,半点都不比太子差,凭什么要屈居人下?”
李瑞老实说道:“父皇的儿子有五个,以后可能还会有,孩儿非嫡非长,不敢肖想太子之位。”
程昭仪失望地摇头,李瑞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母亲,您答应我,咱们不想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孩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程昭仪看着儿子执着的目光,心里虽然万分不愿意,但嘴上还是先答应下来。她认为自己儿子年纪尚小,还不太明白太子与诸侯王的区别,等再长大些后就会明白。
南匈奴右贤王如期而至,李湛与王沅在建章 宫接见了他。右贤王以大周之臣的身份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并呈上了许多皮毛与马匹,当然李湛也赏赐了不少东西给他。
忽邪王子也过来了,见到兄长心里很开心,右贤王拍拍这个幼弟的肩膀,笑道:“小子,长得不错,都快比哥哥高了。”
忽邪王子在大周生活有近十年,汉话比匈奴话还流利,但他仍然用匈奴的礼节跟右贤王行礼。
右贤王道:“陛下,我父亲年迈,思念忽邪,请陛下此次能让忽邪与我一同返回匈奴。”
大周与匈奴是否打仗,与有没有质子没有丝毫关系,李湛当即就允许了。右贤王谢过帝恩后,又说:“我们匈奴人成婚早,忽邪今年十七岁,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请陛下许婚,匈奴必定会用最高的礼仪来迎娶大周公主。”
大公主徽娟才十三岁,可不适合这么早就嫁到匈奴去,王沅担忧地看了李湛一眼,生怕他答应下来。幸好李湛最终婉拒了,“清平公主是朕之长女,年岁尚小,朕珍爱如掌上明珠,不舍得她这么早就出嫁,此事过两年再议。”
李湛带着右贤王等人去上林苑狩猎,王沅则带上了公孙柔嘉、张丽妃、戎充仪、常才人等人。上林苑规模宏大,宫殿众多,苑中山峦起伏、林木繁盛、野兽成群。太宗皇帝曾在此练兵,现羽林军就驻扎在上林苑。
来到上林苑,王沅自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她问公孙柔嘉,“愿意与我一同去见见故人吗?”
“嗯,你若不提及,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是想要去见见她的。”公孙柔嘉道。
王沅先请示过李湛后,让人把四公主徽琰叫过来,道:“徽琰,你的生母冯氏现在昭台殿修行,你想要见见她吗?”
徽琰这些年由着樊太后抚养,性子沉稳,她强压住心里的狂喜,不急不躁地说:“多谢母后,徽琰愿意去见生母。”
王沅与公孙柔嘉带着徽琰去昭台殿,徽琰跟在她们后面,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响,很快。她终于要见到娘亲了,冯氏离宫时,她年纪尚小,只隐约记得娘亲是个很温柔漂亮的人,乳娘有时候会对她讲起娘亲的事情,徽琰都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冯清芬穿一身青灰色的素衣,不施粉黛,五年未见,她的容颜依旧,只是更添一分清冷,面上无悲无喜,只有见到徽琰的那一刹那,眼睛陡然亮了,紧紧将女儿拥在怀里。
第147章
王沅与公孙柔嘉对视一眼, 道:“我与柔嘉出去转转,你们母女说说话。”
冯清芬点点头,感激说:“多谢!”
兰草走过来说:“两位娘娘,奴婢对这里倒也熟悉,不如奴婢带着您二位逛一逛?”两人随着她走出去。
徽琰细细地打量母亲,伸出手去摸她的眉眼。冯清芬含笑看着我,问道:“琰儿,你做什么?”
徽琰很认真地说:“我如今入了鸣凤阁读书, 夫子夸我有绘画的天赋,我想要记住母亲的模样, 回去后把您的样子画下来, 这样我就可以每日都见到母亲了。”
冯清芬眼睛酸热, 她将泪水忍回去,笑道:“好,你仔细看看母亲。”然后她又问起女儿在宣室殿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受委屈的地方。徽琰一一回答道:“樊太后待我很好,父皇与王母后偶尔也会过来看望我,掖庭里的人不敢小看我。而且我是父皇的女儿,大周堂堂的平阳公主,若是有人敢欺辱我,我会用平阳公主的身份去惩治他, 绝不会任由别人欺辱。”
看着徽琰锵锵有力的说出这番话来, 冯清芬很欣慰,她的女儿外柔内刚, 有冯氏强韧的血统,以后不管在哪里定然会过得很好。
之后,徽琰像个小大人一样问起冯清芬的衣食住行来,她不但问了母亲,还召来母亲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妈妈问起来。老妈妈恭恭敬敬地说:“回公主,这昭台殿虽说偏僻,但东西是不缺的,而且皇后娘娘每隔三个月就派人过来查看一番,没人敢慢待冯真人。”
徽琰颔首道:“嗯,我都知道了,您这些年照顾我母亲也辛苦了。”她让侍女把带来的药材、布帛、钱币等东西分赏给昭台殿服侍的人,众人纷纷叩谢公主。
女儿处事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冯清芬心绪复杂,只有没母亲可依靠的人,才会学着处处周全,徽琰这些年或多或少是吃了些苦头。
冯清芬亲手给女儿煮了一碗面条,徽琰吃得很香,连面汤都喝完了,她说:“母亲煮的面条最好吃,比宫里那些御厨做的好吃多了。”
冯清芬摩挲着她的脊背,道:“看着你这样懂事,本来有很多要叮嘱你的话,现在看来都不必说了,回宫之后,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太想母亲,母亲在这里静修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可是,我想着母亲一直都陪着我。”徽琰露出小女儿态,依偎在母亲的话里,搂着她的脖子说:“等日后我嫁人了,就可以在宫外建公主府,到时候我去求父皇把您接回来,与我一起住,好吗?”
冯清芬没有做直接回答女儿问题,而是捏捏她的鼻子,笑道:“才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好意思说起了嫁人的事情来?”
徽琰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她时常见三姐与五妹她们就是这么做的,喃喃地说:“其实我只是想快点长大而已。”
母女俩说了很多悄悄话,冯清芬让人送徽琰回去。兰草带着王沅与公孙柔嘉走进来,冯清芬站了起来,躬身下拜,两人忙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冯清芬道:“这是应该的,两位的大恩我没齿难报。”
王沅道:“这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能够明白你当母亲的心意。”
公孙柔嘉则说:“樊太后照顾徽琰很尽责,徽琰在宫里都还好,你不用太挂心。”
冯清芬拿出两本《冲虚真经》给她们,说:“这是我亲手抄写的,送给两位吧。”
两人道谢,王沅打量她,道:“我看如今你越发有得道真人的模样了。”
冯清芬失笑道:“我没有这么高的境界,只是借以平复心境,只有那真正的圣人才能彻底看破虚无,我只是个俗人罢了。”
冯氏的一生大起大落,到如今像她这样能淡然看之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公孙柔嘉自嘲道:“如我就看不透。”不然也不会为着母亲的事情烦忧了。
王沅道:“这天底下,圣人又能有几个,大家都差不多。”
又闲聊了几句,王沅与公孙柔嘉告辞。回去的路上,公孙柔嘉感慨道:“像冯氏这样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挺好的。”
王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说好一直作伴的,你不会扔下我去深山修行了吧?”
公孙柔嘉笑道:“开玩笑罢了,这样的日子我过不来的。”
“那就好,咱们明日骑马冶游去!”王沅道。
昭台殿的客人离开后,冯清芬捧着经书看起来,兰草替她重新换了一杯热茶,冯清芬突然抬头道:“兰草,你服侍我这么多年,实在耽误你了,不如趁此机会,求了皇后,让她替你找个人家吧。”
兰草摇摇头,坚定地说:“真人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奴婢情愿侍奉真人一辈子。”
冯清芬无奈道:“也罢,你若是改变主意了,可随时跟我说。”
兰草心疼她,道:“当年樊家犯事,樊太后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冯家没了,陛下不再受人桎梏,真人你何不求了陛下,一同返回长安去。您本是生在富贵乡里,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未吃过半点苦头,实在没有必要这里苦熬啊。”
冯清芬放下书,道:“回了长安,不但我处境尴尬,而且还会连累琰儿。伴君如伴虎,我并不再想侍奉陛下了,在这里自在清净,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心里过得舒坦,我反倒觉得比掖庭好。掖庭,我这辈子都不再想回去了,以后就是我死了,也不愿葬在杜陵,只想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葬了,所以,这些话你以后也不要再提。”
兰草顺从地说:“奴婢都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