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冯熙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双双拱手道:“陛下,不可啊。”
然后冯熙老话重提,余文汉曾经犯有盗窃之罪,而且凭他的才能,无论如何是不能胜任光禄大夫的职位。公孙敬则讲起了庄公克段于鄢的典故,太过抬举余家人,反而会对他们不利。
李湛面带微笑的听他们说着,待他们说完之后,道:“李顼是朕的长子,也是日后的太子,太子的外家如何能是白身?”
这是李湛第一次提起立太子的事情,皇后余蕴秀所出的李顼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四岁,聪慧而有仁心,现已经聘名师教学,如无意外,李顼就是未来的太子,国朝有了太子,才会更加稳定。冯熙与公孙敬虽然不愿意看见余家凭着裙带关系崛起,但是他们毕竟是效忠大周的,要为太子考虑,但是光禄大夫……
李湛见他们二人有松动的迹象,忙道:“这样吧,册封余文汉为关内侯、建章 监,如何?”
李湛向来十分敬重冯熙,但凡朝政上冯熙决定的事情,他从不异议。只有在册立余蕴秀为皇后,以及册封余家人的事情上坚持过,现在他都已经退了一步,冯熙与公孙敬不能再不给他面子了,只能同意了。
出了建章 宫,公孙敬哈哈大笑:“冯熙,你我枉称三朝元老,竟然被皇帝给耍了!”
冯熙面皮白净,一把好胡须,人称“美须公”,他捋了捋胡子,道:“我奉太宗遗命辅政,只能竭尽我所能。这大周天下都是皇帝的,他会慢慢学会如何管理天下。”李湛以退为进的伎俩,他早已看出来了。当年冯熙作为臣子冒大不稽废除昌乐王李成贺的皇帝之位,留下心悸的毛病,李湛聪明远识,有明君之相,自己总算是没有辜负太宗。
公孙敬看着大义凛然的冯熙,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哼,装相,不然为何把女儿送进宫里。”
……
次日,王沅用过早膳后,就有小太监过来传旨。五名家人子齐刷刷地跪下听封。
“……胡氏为婕妤,赐住椒风殿;王氏为婕妤,赐住明光殿;公孙氏为美人,赐住南薰殿,林氏与卫氏为才人,赐住长庆殿……”
“谢主隆恩!”
林宝瑟嘟着嘴巴,拉着胡端娘的手,道:“端娘,咱们现在有名分了,真好,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住。”
胡端娘喜出望外,婕妤秩正三品,湛哥哥心里果真有她,肯定是余蕴秀那个恶妇阻止,湛哥哥最开始才不封她的。她的眼光瞟到唯一与自己一样被封为婕妤的王沅身上,身姿颀长,鹅蛋脸儿,吹弹可破的皮肤,也是美人儿,她有什么特别能够被封为婕妤?
采青高兴地说:“小姐,咱们今日就可以搬到明光殿去住了,再不用住着向北的屋子了。”
粟米说:“你该称呼婕妤娘娘了!”
对于可能就下辈子居住的明光殿,王沅心里很痒,也想去看看,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向皇后谢恩。
五人去了椒房殿,作为有品级的嫔妃,连皇后宫里的侍人都不能慢待,立刻就去回了皇后,王沅感叹:“今日之前,连椒房殿的门槛都摸不到,如今却是被人尊重以待。”
胡端娘小声啐道:“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
今日正是众嫔妃三日一请安的日子,王沅等人进了椒房殿大殿,就见到大殿里香风扑鼻,各色美人,如同一图优美的仕女图画。
众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大礼谢恩,余蕴秀笑道:“平身,今日众位妹妹都在,趁此机会大家相见一番。”
冯昭仪是九嫔之首,皇后之下的第二人。王沅等人给她行了礼,冯昭仪回了半礼,冯昭仪穿着泥金衫子,头戴珍珠冠,雍容华贵,恍如神仙妃子。王沅心里暗想,冯昭仪出身顶级勋贵冯家,从小千娇万宠,生在人间富贵牡丹花,以一般人的眼光看,她其实比余蕴秀更像皇后,无奈,时也,命也。
冯昭仪声音悦耳如清泉,柔声笑道:“我总觉得这宫里不太热闹,现在好了,有来了五位妹妹,更有趣了。”
之后就是张婕妤、戎美人、梅宝林等人,梅宝林本是皇后的宫女,成为嫔妃十分不光彩,加上不受宠,她在宫里老实木讷,行过礼后,就坐在一边不再吭声了。戎美人是皇帝姑母安阳大长公主送的,很会漂亮话,“进了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皇后娘娘仁慈、昭仪娘娘温柔,都是一等一的好人。”
张婕妤脸上有点不好看,原本她勉强能捡捡皇后与昭仪的漏,这一下子来了五个美人,其中还有两个婕妤,这怎么能够让她不忌惮。
王沅作为新人,互相见过之后,就默默地坐着喝茶,观察其他人,但其实也真没有发现什么。李湛的嫔妃太少了,她本以为皇后与昭仪会隐隐对势,然而她还是太年轻太简单了。皇后与昭仪相处的犹如一对亲姐妹,进贡的宝物皇后都是让人送到昭阳殿,让冯昭仪第一个选。冯昭仪家里送来什么特别的东西,她也派人送给皇后,两人亲亲热热的,后宫一片和谐。除了张婕妤一直都在谄媚地捧着冯昭仪,而冯昭仪只是偶尔搭理她几句。
出了椒房殿,王沅小声对公孙柔嘉说:“柔嘉,这宫里与我想的不同。”
公孙柔嘉淡淡一笑,“有什么不同,还是那句话,安分守己、低调行事,服侍好陛下与皇后,自有我们的日子过。”
她虽是公孙氏的女子,但是与公孙敬早已出了五服,进宫就能得到美人的封号暂且就足够了。陛下继位不过三年,日后就算是凭着资历,在后宫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王沅明白她的意思,皇后也好,昭仪也罢,都是压在她们肩上的两座大山,千万不要与她们争锋,安分守己。
掖庭分为东西两部分,掖庭东的宫殿是留给皇子居住的,掖庭西的宫殿则是后妃们居住的地方。除了椒房殿与昭阳殿规格大,装饰华美之外,其他的宫殿都差不多格局。王沅居住的明光殿,分为前殿与后殿,带两个小院子。里面都已经布置好了,除尘,铺上被褥、帐子及日常用品就可以直接居住了。
采青本来想着点上瑞脑香,被王沅制止了,“去院子里折几枝腊梅花放在花瓶里,然后在屋子里摆上苹果橘柑,既漂亮,又有天然的香味。”
正三品是一道坎,很多的待遇就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嫔妃才有,就比如说明光殿有了小厨房,王沅的膳食可以不必从御厨房走。御厨房的饭菜,夏天还好说,冬天,饭菜从御厨房端回来就已经冷了,菜上面的猪油都结块了。终于可以在皇宫的东西吃上火锅了,王沅立刻让人吩咐厨房准备火锅,然后再让采青去南薰殿请公孙柔嘉过来,采青正要出门,就有太监过来传旨了,陛下今晚过来明光殿。
第17章
采青问:“火锅还吃不吃?”
王沅斩钉截铁地说:“吃饭皇帝大,就算是皇帝要来,饭还是必须要吃的。”而且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那还请公孙美人过来吗?”她继续问。
王沅一不小心就在五人之中拔了头筹,今晚李湛要过来,她再把公孙柔嘉请过来用膳,怎么都觉得有点炫耀的意思了,罢了,她摆摆手,“算了,下次吧!”
黄澄澄的铜炉火锅,中间空心,放置木炭,牛骨熬汤打底,多多搁上辣椒花椒,三盘子五花肉、牛肉、羊肉切得薄薄的,绿油油的萝卜缨子、白菜梗儿等菜蔬。王沅看了看,问道:“怎么少了韭菜与芫荽?”
采青边替她涮菜,边回答:“这两种菜味道大,您还是改天再吃吧!”
也是,吃了这些再怎么漱口都还会有味道了,没有就没有吧,萝卜缨子涮着也蛮好吃的,沾上红油调制好的芝麻酱,与羊肉片一起放进嘴巴,鲜香可口,还能解腻。只是一个人吃火锅到底有些闷,在家时,采青还敢跟她一起坐下来吃火锅,入宫后便谨守宫规,从不越矩。
婕妤配有四个大宫女,除采青之外,另外又来了三个,分别叫做金桂、鼠尾、金珠。另有两个小太监张山与钱丰。王沅觉得他们的名字都挺好的,仍旧是按他们本来的名字叫。
用完晚膳,采青带着宫女们准备好热水,王沅靠在浴桶里,热水滋润着皮肤,浑身都放松下来,金桂拿着两个透明的瓶子走进来,问道:“婕妤,用木樨露还是玫瑰露?”
王沅凑上去闻了闻,木樨就是桂花,香味太过浓厚,她指了玫瑰的,“用这个吧!”
当家人子与当婕妤真是完全不能比了,以前缩在长信宫的那间小屋,哪有现在这么舒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让她回去住长信宫那真是不行了。
沐浴过后,浑身再抹上香膏,王沅见鼠尾又拿起一盒子香膏要往她腿上涂抹,连忙曲起腿,“好了,够了,再抹我都能把自己给迷晕了!”
换上衣服后,采青神神秘秘地把其他人都叫出去,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本书来塞到床上,低着头羞答答地说:“这是个潘女史让奴婢交给您的。”
“什么书啊,你脸怎么这么红?”王沅捞起书,念道:“素女经。”
采青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耳朵烧得通红。
王沅莫名其妙地翻开了书,“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至精,极乎夫妇之道,合乎男女之情。情所知,莫甚交接。其余官爵功名,实人情之衰也。……男女交接而阴阳顺,故仲尼称婚嫁之大。”
“咦——”王沅扔下书,捂住了脸。学习宫廷礼仪的时,有老嬷嬷讲男女敦伦之道,还给她们看过欢喜佛,众人都是出自良家,哪里好意思看这个,都混了过去,根本就没仔细听。潘女史给这本《素女经》图文并茂,里面的人物景色画的十分精细,配以七扭八歪的姿势,王沅的脸上已经充血了,抬头看看采青,撩起帐子捂着脸,王沅见她的样子,反而笑了。她捏起拳头,给自己鼓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连圣人孔子都说婚嫁之大,怕什么。
于是,她又翻起书来,正看得起劲,忽听外间传报:“陛下驾到!”
李湛大步走进屋子里,王沅连忙将书塞到枕头下面,下床迎驾,“恭迎陛下!”
王沅有些紧张,咽了口水,问道:“陛下,用过晚膳没?”
李湛道:“已经用过了。”声音清朗,听得很舒服。
然后王沅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拿眼睛去看采青,采青福至心灵,道:“奴婢告退。”然后款款退出了房间,把门关好。
王沅心里急得不行,毕竟这是第一次跟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同处一室,采青这个不仗义的家伙!
李湛也在打量王沅,她现在的模样依稀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特别是那对浓黑英气的眉毛,圆圆的小鹿眼。今日张让把侍寝的牌子拿来时,他的目光在那一溜名牌上扫过,目光就落在了王沅的名字上,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子是否还如同小时候一样有趣。
“坐吧。”李湛说。
王沅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只能看见李湛的衣角,她好奇他的面容,偷偷地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正好与李湛的眼神对上,忙不迭地收回眼神,双手交叠,端端正正地坐好。
房门被敲响,小太监在外面说:“陛下,东西已经送过来了。”
李湛说:“端进来吧。”
“诺。”小太监推开门,端着一盘子水灵灵的桃子进来,放下后,又轻轻地退出去。
“吃吧!”
王沅懵了,这是奉旨吃桃子吗?不过大冬天里居然还有这么新鲜的桃子,她抓起一个桃子,啃了一口,毕竟不是季节货,这桃子算不上清甜多汁,带点淡淡的涩味,不过冬天连蔬菜都没有多少吃的情况下,能够吃到桃子也是非常不容易了。王沅一小口一小口的把桃子啃完了。
李湛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像个小松鼠,笑道:“跟小时候一点都没变。”
“嗯?”王沅愣住了,抬头看他,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睛里尽是迷茫之色。
李湛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咦,都没见你说过话,你以前不是挺爱说话的?”
王沅仔细想了想啊,恍然大悟,原来就是曾经买丰熙楼的蟹粉包子给她吃的那个少年,她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后来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父亲觉得我太胆大了,很快就送我去江都姚家,我外祖家,那边事情多,我就忘了……”
“江都么?”李湛在当皇帝之前,当过几个月的江都王,江都算是他曾经的封地,虽然他一步也没有踏入过。
“江都的风景如何?”李湛问。
一说起熟悉的话题,王沅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外祖母虽然管她和几个表姐妹们很严格,但是对她们很慈爱,带她们去逛“三月三”的庙会,水调江南,粉墙黛瓦乌篷船,还有江都美食,生煎包、红烧狮子头、松鼠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