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见她不似作伪,感叹道:“皇后能有你这样一个忠婢,是她的幸事,只可惜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宝珠低着头,默默无言。她觉得自己愧对陛下的夸赞,自满珠死后,她就对皇后寒心了,去杜陵守陵只是她无奈的选择。
然而李湛突然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杜陵有专门的守陵人,并不需要你去。皇后曾说要为你找一个可靠的夫家,既然她已经仙游,朕自会安排这事,替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你看可好?”
宝珠努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狂喜,跪下来给李湛磕头,“奴婢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安排。”
皇后确实曾说要给她找个夫家,她本以为只是皇后随口说说,却没想到还有今日,宝珠心里涨得满满的,心中一个念头越发坚定,皇后本是好人,若不是孟昭姬与余家的拖累,满珠姐会好好的,皇后也还安安稳稳在椒房殿做着皇后,都是孟昭姬害得……
她仰头对李湛说:“奴婢还有一事要禀告您。”
“说吧。”
宝珠从皇后为大公主请封开始说起,再说到梅婕妤的事情,处处都有孟昭姬的影子在,李湛越听面色越难看。
宝珠该说的都说完了,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她将宫中辛密说出来,只能寄希望于陛下能遵守刚才所说的诺言。
最后,李湛摆摆手,“你下去吧。”
宝珠松了口气,麻利地爬起来,慢慢地退出去了。
满珠说的话虽然没有拿出任何凭证来,但李湛是相信的,因为在他已经许诺为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的情况下,她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她偏偏说了。
李湛把张让叫进来,吩咐道:“你去查查孟昭姬。”
张让办事很快,到了晚上就将查明的情况对李湛汇报了。孟昭姬对皇后的影响都是言语暗示,她做事很小心,即使是在梅婕妤的事情上也抓不住她的把柄,下令的人是皇后。皇后愚笨,孟昭姬更加罪不可恕,李湛心中大怒,但面上却越发平静。
张让提醒了一句,“陛下,孟昭姬上书给您,请求归家,您已经批准了。”
李湛记起这事来吗,道:“先别让她出宫。”
张让答应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您今日说过去明光殿,时辰不早了,是否现在就去?”
李湛本来没有心情,但想了想,还是说:“现在就去吧。”
王沅在殿门口迎接李湛,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李湛心情极差,再想想张山今日跟她说宝珠去建章 宫了,她大概就明白了什么事情,只是不知道李湛是为着皇后生气,还是为孟昭姬生气。
用过晚膳后,李湛坐在榻上看书,王沅陪坐在一边,仔细打量他,见他神色郁郁,盯着一页书看了一刻钟都没有翻页,于是起身吩咐采青去把五公主抱过来。
王沅把五公主放在榻上,五公主手脚并用,爬到李湛身上,伸手去抓他的书,李湛握着她的小手,道:“我们徽君也喜欢看书吗?”
五公主回应他的是把手中的书往地上一扔,李湛也不生气,继续跟她说话,“那就是不喜欢读书了,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就见着五公主伸出胖乎乎地脚踹了他一下,李湛恍然,“原来徽君喜欢习武,不错。”
五公主完全不会说话,李湛居然也能跟她交流得毫无障碍,王沅是真心佩服这父女二人。她索性不再管这对父女,从地上捡起书自己看起来,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五公主哇哇大哭起来,李湛手足无措地哄着:“好孩子,别哭呀。”
王沅看了下,笑道:“她这是要换尿布了。”然后喊乳娘过来把五公主抱走了。
李湛跟五公主玩了一会儿,心情好些了,王沅把书递给他,道:“陛下的心情总算好些了,幸亏有五儿在,若没有她,我都不知道如何哄陛下开心。”
李湛知道王沅是个通透的人,稍稍犹豫了下,就将心中的疑问说了,“若是有一个人,在民间素有贤名,处事毫无差错,让人抓不到她的把柄,但她又做了不好的事情,朕该如何处置她?”
王沅看了他一看,装作不敢置信的样子,“我面前坐的人可是当今天子呀,居然还会为这种事情烦忧,你若是觉得那人不好,就直接砍了他!”王沅夸张地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
李湛见她眼里带着笑意,便知道她只是说笑,道:“朕也就明白跟你说了吧,梅婕妤死的蹊跷,其中有孟氏的手脚,但孟氏做得太干净,梅氏毕竟是朕的妃嫔,徽娟的生母,孟氏藐视皇家威严,朕岂能放过她!”
他说的轻描淡写,丝毫不提及皇后,王沅知道他是为死者讳,不肯提皇后的不是,于是也装作不知道配合他。
她说:“孟氏家族素来好名声,这个孟女史也不例外,陛下确实不能轻易处置孟氏,不然天下人都会诟病陛下。”
李湛问道:“你可有法子?”
王沅摇摇头,摊手,“我也没法子。”她有法子也不愿意告诉李湛,孟昭姬搞出一本《女训》,在李湛的默许之下,由着皇后去推行,这三四年间,几乎传遍了整个大周朝,甚至有很多人在嫁女儿时,都将《女训》作为嫁妆随着女儿陪嫁到夫家。孟昭姬在大周朝可谓是贤德女子第一人,可以说她的名声完全是由李湛与余蕴秀捧起来的,现在李湛才知道不好处置孟昭姬了,哼,王沅就眼看他犯愁。
李湛见她掩面偷笑,忙扯下她的袖子,无奈道:“别闹了,朕知道你聪明点子多,快帮朕想个主意吧,你想要什么?”
王沅不再与李湛耍花枪,毕竟二哥王骏还在他手下做事,但她也不会傻乎乎地就直接跟李湛求官,而是说:“我没什么想要的,刚才只是与陛下开个玩笑罢了,至于孟昭姬其实也好处置,她不是爱名声么,咱们就从名声着手。”
“快说来听听!”
王沅道:“在前朝有过皇帝或者皇后过世,亲近的嫔妃、女史或者宫人自请去为帝后守陵。”
李湛插了一句嘴,“皇后的宫女宝珠就向朕请求去杜陵给皇后守陵,被朕拒绝了,一则是皇后本是希望妥善安置她,让她出宫嫁人,二则是她年纪轻轻,免得葬送她的一生。”
王沅赞许地点点头,对李湛另眼相看,能拒绝宝珠守陵的请求,正说明他的慈悲。
她说:“陛下,既然前朝有过这种旧例,那本朝就可以依旧例办事。皇后娘娘对孟氏极其厚待,有大恩,那么孟氏回报皇后又有何不可呢?”
李湛道:“你说得有理,可是孟氏已经上书请求归家,朕也批准了。”
后宫变天,这孟昭姬倒是溜得快,王沅对这种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些都很简单,陛下可直接遣人去告诉孟家,就说皇后给您托梦,说她生前视孟昭姬如同知己希望孟昭姬能常伴左右,请他们告诉孟昭姬,让她主动上书去给皇后守陵。”
李湛失笑,“这么简单孟家人就能同意?”
王沅笑道:“可不是,孟昭姬既然能当望门寡,肯定也能去守陵的。她的侄子不是在做太子殿下的伴读吗,您让人适当的提一句,孟家肯定会同意的。孟昭姬现在归家对孟家等于说是个无用的人了,孟家肯定会利用她去给皇后守陵,再给自己家族添点光彩。”
第86章
李湛抚掌赞曰:“好主意!”
其实就让孟昭姬这么去守陵, 王沅还觉得是便宜她了,虽然守陵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孟昭姬可以守住她的名, 这种女子,只有狠狠摧毁她所在乎的名声,她才会全盘崩溃, 但眼下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只能先打发她守陵, 日后再作打算,而且她去杜陵后, 也可彻底断掉她与外界的交流, 让她彻底远离长安权贵圈子。
李湛很急着办这事,立刻就把张让召进来,授意了一发,张让领命而去。王沅笑道:“有张公公出马,陛下可以放心了。”
李湛点点头,道:“张让办事稳重,而且对朕忠心, 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既然你今日为朕解决了孟昭姬的问题, 还有宝珠的事情也都交给你吧, 你让你家人寻了可靠的人家, 把宝珠好好地嫁出去,朕领你的情。”
“行。”王沅答应下来。
次日, 张让先去了一趟孟家,然后传旨给孟昭姬,让她尽快离宫归家。孟昭姬听说能够回家了,心情十分好,她的行李早已经整理好,只是昨日突然说是暂时不能出宫,今日又能出宫了,她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离家几年,到底是盼着归家的。
她先传了口信回家,约好时间,家人驾着马车在宫门出迎接她。等回到家后,还没来记得休整,孟父就派人过来叫她。孟昭姬去了正屋,给爹娘磕了三个头,孟母扶起她,母女俩抱头痛哭,孟母道:“昭姬,你可算是归家了,真好,真好。”
孟昭姬咽哽,“娘,以后女儿日日都承欢您膝下。”
孟父咳嗽两声,道:“都坐吧。”
孟母拉着女儿坐在身边,孟父看着女儿,有些不忍心,但是为了孟家,还是狠狠心,说:“昭姬,你在家休息几日,就赶紧上书陛下吧。”
孟昭姬诧异道:“父亲,女儿已然归家,宫里的事情再不归女儿管,女儿还给陛下上书做什么?”
“咳,”孟父道,“中常侍张公公昨日来过孟家,皇后娘娘给陛下托梦,说生前视你为知己,想让你常伴左右,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上书自请去杜陵给皇后守陵。”
孟昭姬脸色一僵,断然道:“父亲,女儿不愿意去,那余氏皇后愚笨不堪,女儿不屑于去给她守陵。”而且她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娇养长大的,做了皇后的守陵人,在那种偏僻苦寒的地方,孤苦寂寞,什么都没有,她怎么挨得下去。
孟母舍不得女儿,“老爷,皇后的陵墓自有守陵人,不差我们昭姬一个,你就回了陛下吧,陛下贤明,定然不会威逼臣女给皇后守陵。”
“糊涂!”孟父斥道,然后又循循善诱,“陛下让张让过来,可见这事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昭姬是非去不可了。昭姬,你要想想你的侄儿,他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若是回绝了陛下,不但你侄儿不能做伴读,你的哥哥们仕途也难保。”
孟昭姬脸色惨白,双手紧紧地攥着,父亲将她抛弃,家族也将她抛弃了,她将救助的目光放在母亲身上,孟母在家一向都是听从丈夫的,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回避女儿的目光。
孟父继续说:“女儿,你本是寡妇,华服美食也用不得,在家守寡跟去给皇后守陵也没什么的差别。你爱读书,为父让人给你送很多书去杜陵,你正好静心读书,著书,说不定能成为大家。”
孟昭姬冷冷道:“父亲,昭姬此去杜陵,想必又能给孟家增光添彩吧,如此,女儿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孟父被她说得讪讪的,“你怎会如此想,你好好著书,说不定日后有一日能归来。”
“女儿知道了,就按父亲说的办吧。”孟昭姬给父母行了一个礼,心中空茫,推开门,八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竟然不觉得热,心中冰凉一片。
……
王沅将宝珠的事情交给大姐王淑去办,王淑不负所望,很快就找了三户合适的人家出来,趁着进宫的机会带给王沅看。
王淑将三位候选人的画像与籍贯履历交给王沅,信誓旦旦地说:“我根据宝珠的条件,千挑万选了这三人出来,你自己选另一个吧。”
王沅翻了翻,有商人,有小吏,还有一个乡绅,都薄有田产,家境还算殷实,再看看画像,除了乡绅胖些,其他两人都身材适中,但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这三人都丧妻或者和离,宝珠嫁过去只能让续弦。王沅这就有些不满意了,“姐姐,你难道就不能找个没成家过的人,这要么是鳏夫,要么是和离,看着多膈应人啊。”
王淑嗔道:“你以为我是那韦氏,尽找一些不靠谱的人出来?这三人都是你姐夫认识的,多有交往,能确保人品不错,我才找出来给你看的,而且宝珠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好人家的男子一般都成亲了,只有那品行非常不堪或者是家贫的人才没有娶亲。我找的这三人家里只有女儿,宝珠嫁过去只要生了儿子跟原配也没有差别了。”
王沅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然后吩咐道:“鼠尾,你去把宝珠叫过来,让她自己选一个。”
“诺。”采青答应下来,匆匆出了殿,没多久就带着宝珠进来。
王沅把宝珠叫到身边,道:“这里有三个人选,你自己看哪个合适就挑一个吧。”
宝珠有些害羞,低着头,呐呐道:“昭容娘娘,奴婢相信您,您替奴婢做主选一个。”
王沅笑道:“别害羞,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好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