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沅想起自己读过的太宗朝的典籍,叹道:“冯大将军以谨慎忠心著称,侍奉太宗皇帝三十有余年,从未犯过错,因此太宗皇帝临终托孤,让他辅佐先帝。想不到这些年过去,冯大将军权倾朝野,却不再有过去的谨小慎微。”
公孙柔嘉道:“在权力的巅峰待久了,就算是圣人也免不了膨胀,更何况冯大将军还不是圣人。”
张丽妃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些,反正一场风暴是少不了了,咱们各自保重吧。”
“那,你父亲怎么办?”王沅问道。
张丽妃摊手,苦笑道:“谁知道呢,他是冯大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只怕还会牵连我。若我也折进去了,还要烦你多多看顾一下妘儿,她是女孩子,不会碍着别人的眼。”
王沅与公孙柔嘉劝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事情哪里就到了这个程度。”
“就当是未雨绸缪吧。”
张丽妃把女儿叫过来,道:“妘儿,咱们要回宫了,你跟两位姨姨还有徽君妹妹告辞。”
徽妘乖乖地说:“姨姨,妹妹,徽妘回去了,再见!”
……
椒房殿。齐夫人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冯皇后看得眼花,道:“娘,您到底有什么事情?”
徽琰这时候走进来,拉着齐夫人的手,说:“外祖母,来跟徽琰翻绳玩!”
齐夫人心里正烦躁,甩开她的手,力气稍微大些,徽琰踉跄了下,幸好被乳娘扶住了。徽琰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冯皇后。
冯皇后忙把她抱在怀里,哄道:“徽琰乖乖的,别哭,外祖母不是故意的。”她亲了徽琰好几下,徽琰扁着嘴巴,到底没有哭出声来。
冯皇后让人把女儿抱下去,对着母亲埋怨道:“娘,您吓着徽琰了,您有什么气冲着女儿发,不要拿徽琰出气。”
齐夫人气道:“你这肚子怎么就怎么不争气,生了个丫头片子后就再没有动静了,但凡你争气些,为娘也不会这么担忧。”
冯皇后冷笑道:“原来娘是因为徽琰是个丫头片子才这么对她的,那您当初生我时,就该直接把我掐死了算了,省得今日生气!”
“你——”齐夫人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长长叹了口气,“你父亲病情加重,我是担心你和你哥哥呀,你说你要是有了皇子,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话齐夫人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冯皇后不为所动,淡淡地说:“只怕娘您还有其他的事情吧?”
齐夫人知道一切都瞒不过这个聪慧的女儿,只能老实说:“丞相长史一职空出来,我本想着给你舅舅,也跟你父亲说了,你父亲答应下来,可谁知陛下说他早有安排,而且已经下旨从外地调官吏进长安担任丞相长史。我早就答应了你舅舅,这下子事情办不成,我都没脸回娘家了。”
冯皇后道:“舅舅做不成丞相长史可以做别的,只求娘您体谅女儿做母亲的一片心,以后别拿我徽琰出气了。”
“我刚才不过就是一时不察嘛,以后会注意的。”齐夫人讪讪地说。
“娘明白了就好。”冯皇后心里的火气这才降下去。
齐夫人见女儿不生气了,又凑过来说道:“二皇子与三皇子,你觉得哪个好些?”
“什么意思?”
齐夫人自顾自地说起来:“养个到你名下呀,你总要有个依靠的,他们本是嫔妃之子,被皇后收养,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他们年纪都很小,还养得熟,不过我看三皇子更好些,才生出来,谁养跟谁亲,二皇子都有些记事了。”
“娘,”冯皇后无奈道:“程氏城府深,心术不正;胡氏粗鄙贪婪,事情哪有您说的这么简单,可别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第100章
齐夫人笑道:“芬儿, 你这性子瞻前顾后,也不知道像谁?”
冯皇后嗔道:“女儿说的是正经话。”
“谁又说的不是正经话,”齐夫人道,“昌乐王登基后荒淫无度,在先帝孝期,饮酒作乐、淫~乱先帝宫人, 只有你父亲敢挺身而出,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除昌乐王, 试问这天下有几个做臣子的做得到?女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听娘的劝,趁着两个皇子还小, 早做决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齐夫人打断她的话,“只要咱们冯家想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先头那余皇后,多得陛下的恩宠, 现在又在哪里?如果为娘像你这样,如今哪里能轮到你坐上皇后的宝座。余氏之事虽说是自招祸事,但毕竟与我们有关, 还有太子, 他长大了,该如何对付你, 这些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些事情得趁着他还在, 尽早办了。否则,以后咱们想办都办不到了。”
冯皇后并不是个多事的人,这一年的皇后当下来,宫中平和无甚大事;陛下敬重宠爱;徽琰活泼聪慧;嫔妃们更是对她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质疑,日子过得十分悠然顺心,很多事情她就不愿意去想。齐夫人就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立刻在她的心上压上一块沉重的石头。
齐夫人见她这么一个可怜样子,心里就先软了,只怪自己把她保护得太过,以至于这么天真,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从皇后之父母被赐死,余家与冯家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她拍拍女儿的背,道:“没事的,万事都有爹娘在,娘能让你坐上皇后,自然也会让你有个太子的。”
冯皇后心烦意乱,知道自己母亲这样做无异于玩火,但又不知道怎么劝阻母亲,她摇摇头,只是说:“娘,你就别管女儿了,父亲肯定会妥善安排好一切的。”
齐夫人失望地说:“娘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你放心,娘心里自有主意。程氏与胡氏根本不消你担心,他们一个是犯官之后,一个父亲是守城门的,不必担心。”
冯皇后抓住她的袖子,说:“你要跟父亲商量,不可私自做决定。”
“知道了,知道了。”齐夫人微微有些不耐烦地说,“徽琰刚才受了委屈,你去陪陪她。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返家了。”
冯皇后送走了齐夫人,呆呆地坐在塌上,手中拿着一本《南华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茜草端着茶走进来,见此情景,劝道:“娘娘,您别想那么多了,夫人自来对您如珠如宝一般,肯定不会害您。”
在茜草心里,齐夫人是一个神明般的存在,以一介平民女子之身成为大将军正室,还能独得大将军恩宠,而且娘娘能从嫔妃成为皇后娘娘也少不了齐夫人的推助,因此,茜草反而觉得冯皇后是想太多,一切跟着齐夫人走不就行了,做母亲的总是一心一意为女儿着想的。
“你别说了。”冯皇后把书搁在案上,喝了一口茶。兰草进来说:“娘娘,四公主不肯吃东西,吵着要见您,奴婢们怎么都劝不住。”
冯皇后这才记起女儿,忙起身道:“徽琰今日肯定被吓坏了,本宫去看看她。”
……
自那次夜谈过后,张丽妃便时常带着女儿过来明光殿,徽君与徽妘玩得很好,公孙柔嘉偶尔教她们一起读书。这日,张丽妃又带着女儿过来,笑道:“我们妘儿天天念叨着要跟五妹妹玩儿。”
王沅道:“那不巧了,徽君昨日住在南薰殿,柔嘉还没有送她回来。”
“你们两个关系倒是好,连女儿都直接往她那里送。”张丽妃酸酸地说。
“我们算是患难之交,而且多一人疼徽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的蕙草殿离兴庆殿近,你也可以多去找戎充仪说说话,还有大公主,也是徽妘的玩伴嘛!”
“戎充仪是个天聋地哑一样的人,针扎在身上都不喊疼的,大公主被她养的太斯文了,我们徽妘跟她合不来。”大公主恐怕不止是斯文吧,张丽妃说话已经口下留情了。
两人喝茶闲聊,徽妘坐在一边玩九连环,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喊了一声“娘”。
“怎么了,妘儿?”张丽妃问道。
徽妘把九连环放在她手中,“我想找五妹妹去玩。”
王沅笑道:“那你们就去南薰殿吧,徽君要等些时候才回来。”
张丽妃挑眉,“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今日有客人到访,你还是自己去吧。”
张丽妃本想追问客人是谁,话到嘴巴又咽下去,她与王沅的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交浅言深最容易让人厌烦。
等张丽妃走后,采青捧着一个小盒子走过来,道:“幸不辱命,奴婢去问了潘女史,她那里正好有茶叶,就都给奴婢带回来了。”
“太好了,二舅母离乡多年,能喝到家乡的茶叶,肯定会很高兴。”
王沅之二舅姚彦宦游多年,本来担任颍川太守,由于政绩突出,被调入长安担任丞相长史兼给事中,姚彦之妻李夫人递了帖子进宫探望王沅。
王淑陪着李夫人一起过来的,她对妹妹说:“舅母第一次进宫,我肯定要陪着她。再者,我也是想见妹妹了。”
李夫人笑道:“多亏了淑儿,初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淑儿与外甥女婿帮助良多。”
王淑忙说:“这有什么的,都是一家人,舅母这样说实在太客气了。”
王沅将她们请入座,吩咐采青上茶。李夫人尝了一口,道:“这好似绿杨春的味道,香醇得很。”
“舅母猜对了,这就是绿杨春,正是产自江都。不过宫里很少喝这种茶叶,我是也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了一些,便都给舅母带回去,也让舅舅尝尝家乡的味道。”王沅笑道。
李夫人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摇摇头,道:“你舅舅一介俗人,整个心思都放在公务上,就是给他泡树叶子水喝,他也不会尝出来的,白白让他糟蹋了茶叶。”
姚家是百年书香世家,大舅随了先人,对做官没兴趣,专门喜欢吟诗作画、游山玩水,二舅却刚好相反,一门心思做学问,三岁能诵诗,七岁能做文章 ,得江都太守看中,被察举为茂才,从小吏做起,直至做到了今日的丞相长史。
李夫人虽然嘴上说自己丈夫如何不好,但眼里含着笑意,可见是对这个丈夫非常满意的。王淑帮腔,“这是妹妹的心意,舅母你就带回去,哪怕是舅舅拿它当树叶子泡水喝呢!”
王沅问起他们在长安的居住情况,得知皇帝给赐了宅院,已经安顿下来,这才放下心。王淑笑道:“这些事你无须操心,还有我呢,舅舅与舅母就相当于咱们的半个爹娘,就算陛下没有安排,我也一定会安顿好他们。”
李夫人把心里存的一件事说出来,“就是因为你舅舅的差事反倒是得罪了齐夫人。”
“舅母您说的可是当今皇后之母齐夫人?”王沅问道。
“正是她,我们来到长安后,你舅舅说这个职位本是齐夫人看中,打算留给兄弟,却被陛下给了你舅舅,现在朝中一些官员为着讨好冯大将军,处处与你舅舅过不去。我忧心这事儿,你舅舅偏偏不当回事,还说什么他自来效忠陛下,而且只要把事情做好,别人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王沅想了想,道:“冯大将军身子不好,现已经很少上朝,我看多半都是那齐夫人的主意。不过她一个女人家,耍一些阴私手段还行,要想在朝堂上翻风掀雨,没有大将军的支持那是不可能的。舅母,你无须担心,让舅舅尽职尽责做好该做的事即可,千万不要与冯家人有所结交。至于齐夫人,也无须太担心,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分不出心思来找舅舅的麻烦。”
李夫人犹疑地问道:“这齐夫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
王沅笑了,“冯大将军年迈,且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齐夫人需要未雨绸缪啊。她现在心思都放在椒房殿那边,恨不得皇后娘娘立刻就给她变出一个外孙来!”
她笑得轻松,李夫人与王淑都吓了一跳,王淑道:“冯皇后生平阳公主时,难产,大出血,再之她本身就是难受孕的体质,御医不是说她很难再生了吗,这怎么变出一个皇子来呀?”
王沅淡淡道:“还有什么是冯家做不到的?好了,咱们不说这事了。舅母,你还没有见过徽君吧,我之前已经让人去接她回来了,等下您就可以见到了。”
话音刚落,采青牵着徽君过来,王沅把徽君招到身边来,指着李夫人道:“这是娘的舅母,也是你的舅外祖母。”
徽君乖巧地行了个礼,道:“徽君向舅外祖母问好。”然后又对王淑甜甜地喊了一声:“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