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过世后不久，陆鸿华就迅速迎娶了一位小娇妻。小娇妻是带着孩子进入陆家大门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陆临，只比陆言峥小一岁，其中种种原因，自然不必多说。
作为丈夫，陆鸿华不合格，但作为父亲，他倒是对两个儿子都一视同仁。凡事无论大小，只要陆言峥有，那么陆临就不会缺少，反过来，陆临得到的关爱，陆言峥同样也能体会到——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可惜陆临烂泥扶不上墙，高中三年浑浑噩噩，最后连参加高考的信心都没有。
陆鸿华大手一挥，把陆临送去国外，打算等他混个海龟的头衔回来，再让他进公司做个闲职。
那时陆鸿华刚与国外几家知名奢侈家具品牌，签下长达二十年的供应合约。为了将来发展考虑，他派人在当地建立了一家贸易分公司，着手处理进出口手续以及其他闲杂事务。
陆鸿华原本想着，陆临反正也在那边，不如趁机让他一边读书，一边进分公司学点东西。
谁知分公司的负责人是个奸猾的人，他伙同几个高层把陆临哄得团团转，自己从中谋取利益。陆临本来读书就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再加上周围人一哄骗，居然稀里糊涂好几次给国内这边造成了大麻烦。
刚开始陆临还想隐瞒，最后事情闹大，陆鸿华怒不可遏，一个电话把陆言峥叫到了跟前。
“你帮我去国外管两年，顺便看着点陆临，没人管他简直无法无天。”
陆言峥说：“可我跟明歌说好了，一起去申城。”
陆鸿华不急不缓，慢声说道：“你弟弟和你，一个太没志气，一个太有主意。我知道你始终对我有意见，不想依靠家里帮忙，可既然本来就打算进家具行业，又何必费心去别人的公司从普通职员做起？”
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瓷器与桌面发出轻碰的声响，是告诫，也是劝说：“这个机会难得，对你也是一次历练，去国外磨两年，回来的身价可就不同了。这次我会派人过去帮忙，陈叔叔你还记得吧？”
陆言峥点头，那位陈叔叔是陆鸿华多年以来的左膀右臂。
“他会和你一起出国，需要的人手他也会从国内找好。”
陆鸿华抬起头，眼角刻画出严与慈并存的细碎纹路：“言峥，你那位女朋友我很喜欢，她有才华，只可惜性格太傲，与其让她在别人手里受委屈，还不如你早点成长起来，将来才能为她遮风挡雨。”
父亲一番游说，最后还是用叶明歌，让陆言峥动摇了决心。
他想，只是两年而已。
两年过后，他就能回申城与叶明歌重聚。他可以利用这两年时间，一方面磨炼自己的能力，一方面在国外寻找合适的机会，等将来回国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叶明歌来他这里做设计师。
叶明歌为此跟他吵过几架，最后一次时，她趁午休时间躲在安全楼梯里给他打电话。
“我们一起慢慢来不好吗？你不需要为我铺路，我可以自己去适应去调节，”叶明歌那时已经飞去申城，在一家设计公司接受新人培训，“你看我这两天都没有跟你抱怨什么了，对不对？”
陆言峥笑了笑：“所以你是把委屈都藏心里了？”
“……”叶明歌一时语塞。
“明歌，听话啊，”陆言峥沉着声，嗓音冷冽，语调却十足温柔，“我舍不得你受委屈。”
他一声接一声地哄，把她心里那些因为男友失约而长起的毛刺都一寸寸抚平，才总算听到她应了一声好。
陆言峥才刚毕业，在挑选人手方面当然不比陈叔叔有经验，这一块的事务陆鸿华没有让他参与。
因此陆言峥也是直到出发之前，才发现骆译竟然也在人员名单之中，据说是想要有海外工作经历，才会于近期跳槽到陆鸿华的公司。
陆言峥本来不想带她，可陈叔叔跟他讲了一堆大道理，不外乎就是这个女人的履历确实足够漂亮，除非他能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否则绝对不能任由他胡来。
她得罪过我女朋友，这个理由在长辈眼里，当然无法过关。
陆言峥知道叶明歌那段时间心情不好，她既要应付初入职场的适应期，又要做好与男友分居两国的准备，于是就想着先不要用这些琐事去烦她，等以后找个机会再告诉她。
可是陆言峥没有想到，出发的那一天，竟然会有人把照片偷拍下来，发给叶明歌。
·
叶明歌沿着路灯的指引往外走去。
她打开手机地图，想从七拐八绕的巷子里找到回主干道的路，谁知顺着地图上的指示方向转了个身，就看见陆言峥站在一盏路灯下等她。
灯光与月光交融不分，在他身周铺上一层淡雅的清辉，本该是冷冷清清的调子，却因为陆言峥眼中的笑意，而显出了十分的炙热。
叶明歌哽了一下，她出来前特意磨蹭了一会儿，没想到陆言峥居然还等在外面没走。
今天柯左向她解释了骆译和陆言峥一同出国的原因，确实让她心里的谜题终于解开，但她听完之后，也对柯左说了另一番话。
“骆译只是导火/索，哪怕没有她，我和陆言峥迟早也分手。”
所以她以为，自己再见到陆言峥时，完全不用感到心虚。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此刻看着站在几步之遥的陆言峥，叶明歌还是有些恍神。
该说点什么吗？她皱起眉思考着。
陆言峥站直身体，朝她说：“我送你回去。”
“……你今晚喝了酒，不能开车。”
“叫代驾。”
“我不喜欢坐代驾开的车。”
陆言峥被她话里的任性逗得笑了一下，他思忖片刻，算了一下这里距离叶明歌家的步行距离，蓦地意识到，叶明歌可能挖了一个坑给她自己跳。
于是陆言峥点了下头：“好吧，那我们散步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小姐：我不喜欢散步！
陆总：……行叭，我背你回去？
☆、第 16 章
临近九点的深巷，依稀传来别人家里播放电视剧的声音。
叶明歌拽紧牵引绳，迟迟没有回答。旺仔从她脚边往前迈了几步，显然很想她跟陆言峥站一起。
不知道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在看什么电视，又是哭喊又是狂笑，像一出悲喜交加的闹剧，隐喻出叶明歌起伏不定的心境。
她听见后面有人声传来，想来应该是陆柯的员工也出了餐厅，正往这边走。
陆言峥不得不得再次开口：“走吧，不然被他们撞见了。”
这句话给叶明歌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她不想等会儿被人发现她和陆言峥两个人还站在路灯下说话，因而总算跟在陆言峥身后朝外走。
走出去没多远，叶明歌就怀疑地问：“出口是这边吗？”
“是。”
“刚才那里难道不该往左拐？”她虽然分不清方向，但依稀记得路上几户人家的花园。
陆言峥说：“出口有许多个，不一定要走你进来的那条路。”
“那为什么要走这个？”叶明歌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回答道：“从这边出去，有一条路直接到你家。”
叶明歌沉默地点了点头。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之间是旺仔小小一团的身影。它今晚兴奋得过了头，总是没走几步就要叫两声，叶明歌相信要不是被她拽着，它说不定能撒腿狂奔不回头。
道路在前面拐过一道弯，影子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叠，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分开。
主干道嘈杂的声响从前方传来，他们的身后还是昏暗而僻静的巷道，面前已是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他们刚好遇上附近一所学校下晚自习，高中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里人多路窄，叶明歌怕旺仔被别人不小心踩到，便半蹲着把它放进了随行包。站起身时，她看见陆言峥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对站在路边买奶茶的高中生情侣。年轻的孩子共同戴着一条长长的编织围巾，连体婴一般互相依偎，看似亲密，实则一点也不方便。
陆言峥回过头，感叹般轻声说道：“我们以前，好像也是这样。”
城市斑驳的光影融入他一双桃花眼里，把巷道中某种隐匿的情绪彻底激发出来。
叶明歌忽然就笑了：“当时怎么想的，看起来好傻啊。”
陆言峥也弯起嘴角：“是啊。”
·
如今回想起来，十八岁的叶明歌向陆言峥搭讪时也挺傻。
她完全是下意识被男生的皮相所吸引，眼看他们那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就什么也不顾，只想赶紧跟他认识一下。
还好她表面上装得淡定，所以傻得不是那么明显。至于陆言峥自己，那时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同学，请问这道题怎么做？”
女生微弯下腰，长发细碎地拂过他的脸，让他一时愣在那里。
他就读的附中和叶明歌所在的一中，都是市里名列前茅的学校。两所学校相距不远，步行不用十分钟路程，中间隔着一个小型的商业区，所以街角的这家咖啡店，就逐渐变成了大家放学后一起写作业的场所。
陆言峥其实早就注意过叶明歌，她长得好看，并且还不是庸俗的好看。人高，皮肤白，每次进店都先懒洋洋地朝内一瞥，眉目间便有一种高傲的气质。
附中的男生私底下也议论过叶明歌，最后得出结论，认为她应该很不好追——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店里的其他人，估计是冷淡又清高的性格。
所以当叶明歌站到面前来时，陆言峥感到十分意外。
他那会儿不过十八岁，尽管还没能修炼出处事不惊的态度，但也学会了假装镇定的姿态。何况周围还有其他同学在场，他不想显得自己过于激动。
青春期的男生都有点自认不凡的思想，总认为不能你过来跟我说话，我就要立刻扑上去回应，怎么也得先拿腔捏调矜持一番才算是有面子。
于是陆言峥轻咳一声，神色平静地反问：“我认识你吗？”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很想时光倒流让他再来一遍，重新选择一句更为温和的话。
叶明歌听了也是一怔，她哪里知道男生俊秀的外表下还藏了那么多幼稚的念头，可话既然开了头，那她至少要把这场戏走完才行，半路逃跑不是她的风格。
“你认识它就行了，”叶明歌指向一道数学题，想了想不服气，补充道，“我又不是来搭讪的。”
欲盖弥彰四个字，就差直接写在她脸上了。
陆言峥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和他那身衬衫搭毛线背心的附中校服不同，她穿着一中的深蓝色校服，麻袋般的运动服款式把她纤瘦的身体藏了起来，只露出一段洁白细腻的天鹅颈。
他脑海中没来由地想着，一中校服似乎也没那么难看啊。
叶明歌见他不说话，扬起眉说：“你不会做啊？那算了，我去问别人吧。”
“哎，等等。”陆言峥拦住她，从书包里把收好的笔袋拿了出来，“你坐下，这题我会，我给你讲。”
叶明歌看他一眼，负气说：“你又不认识我。”
陆言峥抬起眼笑了笑，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是最为含情。平时没有招人的想法，都会自动染上容易让人误会的意味，更何况这会儿他的确有了一点想法。
两人一来一回暗自较劲，旁边的人先看不下去了。
“陆言峥你走不走？”
他没接话，只是主动替叶明歌拉开身边的椅子，然后才转头看向同学们，表情里全是“问什么废话”的意思。
叶明歌眨眨眼睛，帮他说：“不走。”
·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勾起了对青涩时光的缅怀。
那些记忆让叶明歌的心也软了许多，她见陆言峥朝她伸出手，就心领神会地把装着旺仔的随行包递了过去。旺仔已经是条成年柯基，真要让她一路提回家，那二十多斤的重量确实让她吃不消。
两人沿着笔直的道路往家走去，一路时有交谈，说说各自的近况，气氛说不上多热烈，却也不像前一阵那样疏远。
一公里多的路程，被脚步丈量成转瞬即逝的时间。
二十几分钟后，叶明歌租住的小区近在眼前，她从陆言峥手中接过包，停下脚步对他说：“那我先回去了。”
陆言峥嗯了一声，等她转身后又叫住她说：“今天晚上，柯左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这才是他一路上都想谈及的话题，只是害怕触及到那些关键的内容，又会把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生生拉远。
叶明歌并不意外柯左早已向陆言峥全盘托出，毕竟他俩才是共同扶持的合伙人。
她点了下头，坦率地说：“我之前确实对你有误会，这是我不对。”
“既然这样，那我们……”
“我问你，”她打断陆言峥的话，心平气和地问道，“如果当初我看到那些照片，没有选择一个人面对，而是告诉你我知道了，我不希望你和骆译一起共事，你会怎么做？”
陆言峥皱起眉，认真地想了一下才说：“明歌，我没有对骆译动心。”
“可她是为了你才千方百计跟去国外的，不是吗？
“是，但她是被公司选中派去国外的，那时我刚开始帮家里做事，还没有那么重的话语权。而且既然我没有变心，你当然也没必要担心。”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静静地将它们吹远。叶明歌的目光追逐着那些枯黄的叶子，如同看到了她和陆言峥之间始终无法平衡的争议。
陆言峥喜欢看结果。
他不喜欢骆译，他就不认为这个女人是多大的麻烦。
大一的元旦旅游，叶明歌因为骆译不开心，他尚且可以为她拒绝对方。可一旦骆译与工作牵扯在一起，陆言峥就会理智地分析，得出“反正他不动心，那结果就是好的”这样的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