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峥把叶明歌那封邮件放进收藏夹，清清嗓子回归正题：“材料成本核算那一项，调出来看看。”
“好的。”吴畏也收起了她对偶像的怜惜。
眼看被打断的工作总算得以继续，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商务组的一个男人。
陆言峥问：“有什么事？”
对方神色黯然，将手机放到桌上：“陆总，这是锦合家居今天刚在官网放出的会员俱乐部宣传资料。”
“沈嘉鹏的公司？有什么问题吗？”陆言峥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投向了手机屏幕。
只看了一眼，他就屏住了呼吸。
宣传资料上会员俱乐部的LOGO风格，和叶明歌的几乎一模一样。
☆、第 34 章
陆柯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吴畏的工作效率极高, 很快就打听到锦合这次会员俱乐部的宣传资料是以外包形式分发出去，而承接平面设计的乙方则正是在试稿中途退出的高旭。
叶明歌坐在会议室的角落, 脸色苍白, 一言不发。
设计行业里某些从业人员抄袭早已不是新闻, 这回找帮手她最担心的是别人拿抄袭的设计当作原创交上来, 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将甲方提供的试稿内容挪为己用。
这在她看来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
市场混乱浮躁的年代, 也许有许多甲方会不在乎设计里有多少是偷来的内容，但他们一定都会介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偷走。
高旭这么做，既没有设计师的职业道德，也没有与人合作的契约精神。
这事一旦传出去, 凡是听说过风声的甲方都不会再与他接触, 他将很难在平面设计的圈子立足。
可是不管怎样，高旭是她找来的。
一想到这里，叶明歌险些就要被蜂拥而上的自责所淹没。她紧锁着眉头, 侧过脸看陆言峥正在向其他人分派任务。
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冷静沉稳的气势, 先是让吴畏配合商务组，与锦合继续联系，让他们尽快撤下现在的宣传资料, 然后又让法务开始动手，必须要追究高旭的相关责任。
公司法务对叶明歌说：“证据你都还留着吧？”
叶明歌的工作习惯向来很好，每一回的设计稿件都会妥善保存，这次试稿内容也是通过邮件形式发送出去。
真要查验起来，电脑上的时间会替她作证。
她点了点头, 欲言又止：“但是他的完成稿……”
高旭的完成稿和叶明歌的初稿是有差异的，而最让她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一点。
尽管只拿到了最初的版本，但高旭的设计经验丰富，他从初稿中的几个重要元素分析出了叶明歌的思路，然后加以炮制，最终做出了同样变形字体内嵌家具线条的LOGO。
叶明歌烦躁地绞紧手指，她不知道那些证据是否足够充分。
陆言峥适时安慰她：“别担心，这些事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
任务既然分放下去，会议就立刻结束，其他人纷纷起身去干活，叶明歌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做什么。
她所有的设计都是基于最早定下的LOGO而展开，UI的配色是以LOGO的黑绿两色为主，需要用到的图形也都是根据字体笔划做出的变形。
现在高旭抢先一步把设计公布出来，她再按以前的思路做下去，一不小心反而会被误以为抄袭的人是她。
眼看一个接一个的陆柯员工快步走出会议室，叶明歌恍惚间有了一种闯祸后无法弥补的感觉。
等大家都出去了，陆言峥关上会议室的门。
他推开隔在两人之间的几把座椅，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若有似无的气声，让叶明歌鼻子一酸。
刚才人太多，许多话她都不好讲出来，现在四下只有他们两人，郁积在胸口的歉意总算等到了抒发的时刻。
“对不起。”她咬紧嘴唇，不愿抬头去看陆言峥。
陆言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但人是我找来的，其实说到底就是我不自量力，我根本就没有能力来接这个活。我一个人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把所有的东西都完成，所以才会去找别人来帮忙。”
叶明歌想到前段时间，就在她新家的楼下，她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不会输给别人。
可一转眼的工夫，如今再回想起来，假如当时她就知难而退，让陆言峥去和团队运作更加成熟的公司合作，今天这个会议就根本没有召开的必要。
陆言峥的心脏猛然揪紧，倘若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他最不愿看到的，那就是叶明歌把她自己看轻了。
“做决定的人是我，要求他们试稿的人也是我。”他低声把责任揽回来。
叶明歌摇头：“说到底我做出来的东西也没那么特别，否则不至于……不至于让别人看见初稿就能模仿得那么像。太简单了，被人一眼就看穿了。”
陆言峥顿了顿，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失落。
这件事对叶明歌造成的打击，并不仅仅是识人不清被人利用那么简单。她自信满满交出来的作品，在别人眼中变成了轻而易举就能复制的素材。
哪怕高旭看到的已经是个半成品，他没有经历过最艰难的从无到有的过程，但这也已经足以让叶明歌感到挫败。
她从来都想要做到独一无二，对感情如此，对工作亦是如此。
陆言峥搂住她单薄的肩膀：“你先冷静一点，结果已经是这样了，再计较发生过的事也没有用。”
叶明歌一愣，某个词语刺痛了她的神经。她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没用的，反正你只看结果而已。”
陆言峥没想到她居然这种时候还不忘抓字眼，不由得也提高了音量：“你非得现在跟我倔这个？”
“是我倔吗？”叶明歌嗓音都在颤抖，“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想怎么去处理是吗？那我问你，连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都不理清，光想着去处理有什么用？继续这样做下去，你敢保证不会有第二个高旭出现？”
她咄咄逼人，陆言峥也有了怒意：“你这是理清原因的态度？只知道在我面前说自己哪里不对，这样就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你能不能先把那些小脾气收起来？”
叶明歌抬起头，眼中泛红：“我这个脾气你第一天知道？”
她眼眶一红，陆言峥的呼吸就一滞，想说的话也被哽在了喉咙里。
两人僵持着对视彼此，陆言峥眼里的难过落在叶明歌眼中，却变成了另一层含义。
“是我太任性了。没办法像你考虑得那么周到，什么事都以大局为重。”她像是服软，又像是心灰意冷，“你要是嫌烦的话，别找我。”
一句“别找我”，不知道是指工作还是感情，又或是两者皆有。
叶明歌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苦涩咽回去，然后推开了挡在面前的陆言峥。
错身而过的瞬间，陆言峥拽住她的胳膊把人往回拉。
叶明歌脚下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摔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里。
“什么叫别找你？”陆言峥转身，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与长桌之间，“叶明歌，你给我说清楚。”
他太久没有叫过她的全名，猝不及防听见，让叶明歌心中一颤。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挣脱，却只换来陆言峥抓得更紧。她想把他踹开，陆言峥生生受了一脚，半步也不往后退。
“你放开我！”叶明歌用力踢他。
小腿骨胡乱挨了几脚，钻心的疼，陆言峥闷哼一声，眼里全是恨不得将她囫囵吞下的怒意。
“你以为我不生气？你以为把自己贬得一毛不值我就开心了？你以为有了分歧一拍两散，被留下来的那个就能什么事也没有？”
一字接一字的质问，重重叠叠汇成一条只有他们踏足过的路，一头通往过去，一头连着如今。
陆言峥哑着声，眼中有了隐约的雾气：“三年前这样，三年后也这样。”
他苦笑一声，脱力般松开手，趔趄着向后靠上会议室冰冷的玻璃墙，手掌遮住那双褪去了伪装的眼。
“你啊，永远知道怎么伤我的心。”
叶明歌缓缓地站直了，将被扯乱的领口重新理好。她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刚才她看见了，隐藏在陆言峥强硬盔甲下的，被岁月一层一层掩盖住的伤口。
那些伤口这三年来从来没有好过，新伤粘着旧伤，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四下寂静无声，他伤了心，她软了心。
叶明歌不知该如何修复这片漫长的空白，她只能站到陆言峥身边，像要去碰触最名贵的瓷器一般，轻得几乎没用力气，扯了扯陆言峥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他的手很冰，好似所有的热血都在她说出那些话的一刻，彻底冷了下去。
男人的手指微微蜷着，没有回应。
叶明歌只好又扯了一下，动作如履薄冰，说话也小心翼翼，唯恐哪个字说重了，就会把他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陆言峥点了下头，情绪还是没有缓过来，只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叶明歌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同他一起浸在难过里。
她就这么和陆言峥并肩站着，两只手牵着，失神地望向会议室的白炽灯。
玻璃门被叩响的声音打断了室内的安静。
叶明歌循声望去，看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可能是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对方把身影藏会议室的百叶窗后，只露出一只手腕。
陆言峥挪开手，眼睛还有点红，语气却已听不出异常：“进来。”
吴畏推门而入，看见他们的手挨在一起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移开目光：“陆总，锦合家居的人说，他们的宣传已经全面铺开，现在再临时更换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陆言峥抬起手腕，借由整理袖口的动作结束了两人之间暧昧的姿势。
“不见棺材不掉泪吗？”再开口时，他的音调恢复了冷静与强势，“去联系公关公司，把这事捅出去。不用提高旭，就说锦合的宣传资料抄袭。”
吴畏犹豫两秒：“会不会被他们抓住‘抄袭责任不在锦合’这一点反击？”
陆言峥按了按眼角：“既然他们这么不配合，我们也不必客气。他们把高旭推出来是他们的事，我们只需要让大家记住，锦合跟抄袭扯上关系了，这个污点他们就别想洗掉。”
吴畏很快明白过来：“好，我马上去办。”
等吴畏走了，陆言峥才转过身，看向收敛了气性的叶明歌。
吵也吵了，闹了闹了，该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
“虽然很可惜，但是这个版本的设计可能没办法再用了。”他诚恳地向她解释，“别人已经看过的设计，再推出就没有新鲜感，也不利于加固品牌印象。”
叶明歌嗯了一声，态度很好地说：“我重新做一版吧，另外几个平面设计也可以提前加入，先把app的这部分搞定。”
陆言峥皱了下眉：“如果实在有困难，上线计划可以调整。”
“上线计划一调整，你们的体验店计划也要跟着调整。”叶明歌不知想到什么，弯起嘴角笑了笑，“还是让我们这些卑微的乙方加班吧。”
陆言峥也笑了起来：“卑微？我可没见过比你更横的乙方了。”
叶明歌被他戳穿，不禁有些难为情。
“不过没关系，反正也只有我能容忍你这样的乙方。”陆言峥扬起手，安抚般落在她的头顶，“你放心去做，肯定能想出比之前更好的设计。”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陪你加班。”
☆、第 35 章
头顶传来的力度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所有跌宕起伏的情绪一并收拢了进去。
叶明歌的心神忽然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没有躲闪，任由他的手掌轻抚过发顶, 等到陆言峥抽回了手, 才发现原来她居然如此熟悉陆言峥的这个动作。
“那我先出去了。”叶明歌收起心中的感叹。
陆言峥说：“嗯, 有需要都可以跟公司的人说。”
一场争执就此落幕, 叶明歌推门离开时, 回头望了陆言峥一眼。
男人的情绪也归于平静，仿佛方才她看到的那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的错觉。
可叶明歌骗不了自己。
这个纷乱的冬日午后，一切都脱离了事情原本的发展方向。即将完工的项目变成需要从头再来, 陆言峥更是头一次在她面前吐露出真实的心声。
她只窥见了冰川一角, 却依旧被撞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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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区的气氛有些沉重。
所有人表面上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但窃窃私语仍然穿过空气传进耳中。
叶明歌点击鼠标，亮起的屏幕停留在PS界面。
被叫去开会之前, 她还在根据陆言峥的意见修改设计图，只可惜如今都已经用不上了。
习惯性地按下保存, 叶明歌将相关证据发送给陆柯的法务，再把以前的图片全部转移到一个文件夹里，然后敲击键盘, 将文件夹命名为废弃。
乙方最爱说话的那个小男生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转头关心地看她。
过了一会儿，申义走过来问：“你还好吗？”
“不是特别好，”叶明歌诚实地说，“感觉乱糟糟的, 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知道现在应该尽快给出一个新的设计方案，但脑子里始终还盘旋着干扰的噪音，让她无法定神。
申义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小声说：“我不是问这个。你刚才跟陆总在里面吵架呢？”
叶明歌一顿：“你们都听见了？”
“隔得远，没听清楚吵什么，”申义挠挠头，看见陆言峥面无表情地叫了几个人去他办公室，等那边门关上后才继续说，“但那个动静一听就是吵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