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热闹奢华的婚礼上,陆鸿华忽然对自己后半生的结局产生了预感。
随着时间推移,陆言峥和陆临的叛逆也日渐彰显出来。
陆言峥对他还算客气,可惜就只有客气而已。他想干什么从来都不会跟父亲商量,自己拿定了主意就往那个目标走,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听他的话,还是为了叶家的小姑娘而出国。
至于陆临就更别提了,有他在一天,家里就永无宁日。
如今十几年过去,陆鸿华再次站在老宅的门外,依稀想起当初陆言峥站在台阶上的样子。四周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他在寒风之中哆嗦了一下,猛然意识到他早已不再年轻。
荒唐的前半生终于为他带来了回馈。
他摸出手机拨给林薇:“红包你别管了,我问问言峥看他需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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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四月,春暖花开。
蒋婷穿着伴娘的礼服,推开教堂一扇木门,把粉紫相间的捧花递给叶明歌:“等下这束花可别忘了。”
叶明歌说:“怎么办,我现在有点紧张。”
“我比你还要紧张,”蒋婷说着说着眼眶就开始泛红,“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你都要嫁人啦。”
叶明歌把捧花握在手里,按照化妆师的吩咐闭眼上妆,嘴里叹了一声气:“等下婚礼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哭,不然我爸妈看见你哭,就更收不住了。”
蒋婷连忙把眼泪擦掉,往旁边站开几步,让摄影师过来给新娘拍照。
叶明歌的婚纱是量身定制的,抹胸蓬裙的款式,腰线收得盈盈一握,往下则是繁复的蕾丝与立体刺绣花朵,和层层叠就的薄纱一起,让她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
摄影师按快门的手根本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叶明歌忍不住问:“新郎那边你们不拍吗?”
“有人在拍呢。”摄影师笑着说。
走廊尽头的另一间休息室,另一名摄影师拿着相机,提心吊胆地按了一下快门。
今天他过来的时候,一看新郎的长相本来挺高兴的,一米八几的个子穿一身黑色西装,随便往那儿一站就是张行走的海报,本来还打算回头问问能不能允许他们拿去做宣传,结果从他进门开始,新郎就冷着一张脸,收紧的下颌线透露出说不尽的冷漠矜持。
柯左嘴里嚼着奶糖,含糊不清地说:“你、你笑笑笑一笑。”
陆言峥扯了下嘴角,柯左听见正在给他打理发型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柯左简直无语了,这笑容他见过,当初在公司里说要陪沈嘉鹏玩公关战时,陆言峥露出的就是这种表情。
“能能不能,亲……亲切点?温柔、温柔,懂懂吗?”柯左直接上手把他嘴角往上推,“你这、这是要,结婚呢?还是要要收、收购啊?”
陆言峥感觉整张脸都是僵的,他闭上眼缓了会儿神,才开口说:“我有点紧张。”
“拿拿证没见、没见你,紧张。”提起这事柯左还怀恨于心,那天吴畏过来通知下午的会议由他主持,顺便告诉他陆总缺席的原因是去领结婚证了。
柯左当时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说领证就领证了,一点风声都不提前透露,还当不当他是朋友了!
至于他婚后半个月是如何春风得意地在公司里晃悠,柯左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太气人了,想起来就嫌弃。
陆言峥还想再说什么,就有人推门进来:“到时间了,新郎准备出去吧。”
两人手忙脚乱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戒指事先放在了柯左兜里,陆言峥才灌下一大口矿泉水,整整衣领走了出去。
从休息室通往教堂有一段长长的走廊,推开门的刹那,纷杂的交谈声与和煦的阳光一起涌了出来。
青市这场婚礼他们只请了关系很近的亲友,但即使如此教堂的长椅上还是坐满了人。
陆言峥走到台前,目光依次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叶明歌高三时的班主任陈老师今天也来了,老人家正在儿子的指导下用手机拍照;陈冰和贺若兰坐在第三排,大概是看出他不安的情绪,两人眼里都是调侃嘲笑的意味;陆临是最没规矩的那个,吊儿郎当吹了一声口哨,召来叶明歌亲属那边不满的目光。
陆言峥无声地调整着呼吸,最后把目光落在陆鸿华身上,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很纯粹的谢意,谢谢陆鸿华帮忙疏通关系,让他能在季节最好的春天在这座教堂里举行婚礼。
红毯尽头的大门在此时打开,悠扬的乐曲声中,叶文哲牵着叶明歌的手,缓缓向他走来。
陆言峥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阳光跃动着落在叶明歌的身上。洁白的婚纱拖曳过地面,像极了他记忆中那年冬天的裙摆,如海浪般拍打在他的心头。
叶文哲哭得脸都皱了,依依不舍地将女儿的手递到陆言峥手里。
两只手碰到一起的瞬间,陆言峥心里突然就踏实了下来。
白发苍苍的牧师推了下眼镜,开始主持婚礼的流程。两人在众人的祝福中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交换戒指时陆言峥抬起眼,去看叶明歌眼中闪耀着泪花的笑意。
牧师往后退开一步,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
陆言峥低下头,吻掉她脸上的泪水,然后才去亲吻她的嘴唇:“别哭了,乖。”
“闭嘴。”叶明歌借着裙摆的遮挡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趁他不备反亲了回去。
陆临的口哨声和旺仔的狗叫声同时响起,两人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笑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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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申城以后,免不了要请陆柯和设计公司的同事们吃饭。
和充满仪式感的婚礼不同,这顿饭局就显得随意许多,他们订了一家有泳池和草坪的饭店,华灯初上之时乐队奏响轻快的乐曲,年轻人放下酒杯在草坪上跳起了舞。
大家难得有机会可以捉弄陆言峥,齐声喊着陆总把他叫到了草坪中间,想看他跳一支舞。
乐队适时把乐曲换成浪漫的华尔兹,陆言峥无奈地笑了笑,朝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叶明歌伸出手来。
叶明歌牵起裙摆走到他身边,一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她太久没和陆言峥跳舞了,刚开始几步险些忘了该往哪儿走,还好有男人引领着,才磕磕绊绊地没有出丑。
随着音乐转调,叶明歌重新变得熟练起来,裙摆在身体的摆动下扬成一朵绚丽的花,而陆言峥更是表现得风度翩翩,把一次捉弄变成了两人之间又一次默契的高调示爱。
柯左站在不远处乐呵呵地晃动身体,晃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饿,便伸手想去拿一块蛋糕。谁知眼看就要碰到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柯总,又想拔牙了?”
“……”他讪讪地收回手,回头郁闷地看着吴畏。
吴畏今天穿了一身蓝色渐变的小礼服,下摆如星空一般在夜色中散发着光芒。梨花头被她烫卷盘起,垂下几缕发丝在耳边,配上银色的耳环显得比平日里要优雅许多。
柯左撇了下嘴:“我、我看过……牙医,可以吃。”
“我记得牙医也说了要少吃,你今晚已经吃了五块蛋糕了。”吴畏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小个子的姑娘抬起头,脸上一丝惧色也没有,“要我把你拔牙时的视频拿出来放一遍吗?”
柯左连连摇头,满头自然卷蓬松地晃了几下。
别提了,他有回牙疼又不敢去见牙医,最后被吴畏发现时脸都肿了,等到消炎后小姑娘不由分说把他带去牙科医院,半强迫半请求地让他必须听医生的话把那颗坏掉的牙齿拔掉。
他躺在那儿发出连声惨叫,吴畏就在旁边拿手机记录全程,搞得柯左觉得特别郁闷,他好歹也是陆柯的合伙人之一,怎么在陆言峥的助理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
偏偏刚拔完牙还没法说话的时候,家里打来了一个电话关心他近况。
电话是吴畏帮他接的,听说她竟然让柯左成功拔牙,家族成员全部轮番上阵,向她表达了由衷的谢意,并且拜托她以后继续帮忙看紧柯左,谨防他再乱吃甜食。
柯左心想这日子没法过了,好几次想建议陆言峥换个助理,可每回一到公司看见吴畏的笑脸,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仔细想想,吴畏还是挺好的。
她知道自己是个结巴以后,一点失望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经常鼓励他多开口和人交谈,上个月还陪他参加了一次媒体的视频采访。
那是柯左入行以来,头一次接受视频访谈。好几次他看出媒体那边的负责人都因为他说不清话而着急了,很想站起身说“算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就问陆总”,可是看到镜头后吴畏安抚的眼神,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采访结束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发现实际上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可怕。
在心里将吴畏对他的好想了一遍,柯左终于舍得离开放甜点的长桌。他指了指欢闹的人群,问:“你,不去?”
吴畏没有说话,颤了颤睫毛安静地看着他。
“想跳……吗?”柯左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下定决心伸出手,“陪、陪我,跳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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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天到来。
旺仔趴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它的男主人给桌角套上防撞的薄膜。
它知道,这个家要发生变化了。
就像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它逐渐发现叶明歌身上的味道变了一样。它不知道那味道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它的女主人现在好像变懒了不少,每回下楼散步都不再把它牵在手里,而是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男主人。
更奇怪的是,有一次旺仔趴到女主人身上,居然发现她的肚子在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踹了它一脚。
旺仔担心得连最喜欢的飞盘也没心情玩了,它好多次围在男主人脚边打转,想告诉他女主人身上出现的异变,可他每回都只是笑着摸摸它的脑袋,明显没有领会到它的用意。
前两天女主人的父母也来了,旺仔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想引起他们的警惕,可惜最后都无功而返。
某天夜里,旺仔被一声惊呼吵醒。
它迅速从狗窝里钻出来,看见房间的灯亮了起来,男主人满脸焦急地扶着女主人从卧室里出来,女主人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一看就是生病了很难受的样子。
旺仔听到大家围在一起商量什么,依稀听到医院这个词时,它忍不住抖了一下,这个词它能听懂,每次女主人拿出随行包说“旺仔我们今天去医院打疫苗”时,它都会吓得想要躲进窝里永远不出来。
当天晚上,家里四人全都离开了,旺仔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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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言峥推开家门,把别人送给叶明歌的礼物放到桌上。
叶文哲从厨房里出来,问:“明天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对,我打算上午就接她回来,”陆言峥说,“爸和妈在家里等着吧,明天好像又要降温,外面怪冷的。”
“没事儿,一起去呗。”叶文哲回头看了眼郑琳,“她在外面住了一个月东西那么多,还要抱小孩拿婴儿车,就你一个人怎么行。”
陆言峥一想也对。
叶明歌刚怀孕他就预定了申城最好的护理中心,这一个月住下来用过的东西还真不少,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郑琳把刚炒好的菜端上桌,见陆言峥放下东西就准备回护理中心,不经意想起一件事:“等明歌回来了,你带旺仔去趟医院吧。它最近一段时间老没精神,我俩想带它去看看它又闹得厉害。”
陆言峥一愣,转身走到沙发边蹲下身,担忧地摸了下旺仔的鼻子。
旺仔懒懒地动了动耳朵,没像以往那样一见到他就兴高采烈地扑过来。陆言峥皱了下眉,担心它身体出了什么情况。
孩子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出生,哪怕事先做足准备,事到临头时没有经验的陆言峥还是慌了神。他这段时间一有空闲时间便去护理中心陪老婆,还真有点疏忽了家里这条小狗。
叶明歌听说这个消息时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干脆今天就回去吧。它说不定是想我了,如果我回去了它还不好,你今晚就带它去医院。”
陆言峥考虑了一下,跟月嫂询问过后,当天便办理了手续。
一家五口再次回到家里时,叶明歌迫不及待地推开家门,站在玄关连鞋都来不及换,便喊了一声旺仔的名字。
屋里没动静,她心里正感到奇怪,就看见沙发后面一对大耳朵探了出来。
“旺仔,我回来啦。”叶明歌又喊了一声。
旺仔这才伸出脑袋,确认站在那里的确实是消失了一个月之久的女主人时,它嗷的叫了一声,迈开小短腿疯了似的跑了过来。
郑琳一看傻眼了:“……挺有精神的。”
“就是想她了。”叶文哲一边笑着评价,一边把婴儿车推进了屋。
旺仔没空管他们搬了什么新玩具回家,一个劲地缠着叶明歌蹦来蹦去,直到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时才愣愣地转过了脑袋。
声音是从主卧传来的,它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走过去,看见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小小的床。
床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噪音,旺仔从两位长辈之间挤过去,伸出前腿扒在床沿上,从栏杆的缝隙朝里望去。
一个粉嫩的小娃娃正捏着拳头大哭,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蹬着看起来和旺仔差不多长的腿,偏过脑袋也看到了它。
哭声停了下来,小娃娃盯着旺仔看了片刻,咧开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叶明歌和陆言峥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这友好相见的一幕,两人都望着彼此笑了笑。
“我看旺仔还挺喜欢他的,”叶明歌扬眉说,“言峥,你在它心里的地位恐怕不保了。”
陆言峥把卧室门拉过来挡住父母的视线,抬手在她胸前点了点:“那在这里呢?”
“你猜?”她轻声笑着,眉眼间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陆言峥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她的唇角,渐渐染上了温柔的色彩。
答案你知我知,不需要再用言语回答。
傍晚的阳光无声地暗了下来,一轮明月跃入星空,为两人的身影送来了许许清辉。
“以后就是做爸爸的人了,”叶明歌想起如此重要的事竟忘了问他的感受,“是不是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