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崔姑姑——小春贤
时间:2019-03-13 10:00:28

  若非富贵人家,住在长安城,单靠朝廷俸禄是养不活家人的,像那些小官小吏,自有他们生钱的门道,孙氏交上来的税银,粗略一算,崔世君少说也能分得两三百两银子,这笔银子有钱人松松手也就花销出去了,对崔家来说,却是两三个月的嚼用,她该收又不收,在众人看来,岂不越发显得古怪。
  霍云抬眼看她,笑问:“我也和张大人一样奇怪,还有嫌银子咬手的?”
  崔世君低头抿唇,她回道:“我不抽取买卖人口的银子,并非是从孙氏开始,早些年便是如此,这事吴书办也是知道的。”
  这还要从几年前说起,户部侍郎杜子建纳了一房小妾,因她生得貌美如花,杜子建十分宠爱,难免冷落了正妻和其旁的妾室,杜夫人忿忿不平,趁着杜子建离京之时,胡乱给这小妾安了一个罪名,并叫来崔世君,令她将小妾发买到青楼妓院,杜夫人立意要杀鸡儆猴,崔世君也不得不照办,哪知这小妾不堪受辱,在送她去妓院的路上,从马车上跳下来,当街摔死。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着崔世君的面摔死,那时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何曾经历过这些事?唬得崔世君生了一场重病,自此,崔世君便不再抽取牙钱,这倒不是她故作姿态,她既然做了官媒,该当的差事仍要照做,只是每回买卖人口,崔世君不由自主就会想起那惨死的小妾,她不收牙钱,只为图个心安罢了。
  被点到名字的吴书办拱手对张大人说道:“崔大姑娘确是早几年就不收牙钱,此事从过往的账本里也能查到。”
  统筹司司长何俊平有些吃惊,他来了这几年,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崔世君不收牙钱。
  霍云听完事情的原委,笑道:“可见你还没练成铁石心肠,不从中抽取牙钱,反倒受人猜疑。”
  崔世君笑而不语,坐在公案前的张大人闹了个脸红,霍云又道:“张大人,这案子该怎么结?”
  审到这个时辰,提牢厅外已是月到中天,宁国老侯爷霍云仍是神闲气定,张大人坐了一日堂,早已筋疲力尽,偏偏霍云不肯等侯,定要今晚结案,可这案子怎么判,张大人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霍云等着他结案,张大人权衡再三,拍案说道:“崔大姑娘牵扯孙二拐买人口一案,供述不足,准许放回。”
  他的语音刚落,宁国老侯爷霍云便慢悠悠的站起身,崔世君无罪,他也该打道回府了。
  霍云离开后,落在后面的崔世君在结案书上摁下手印,她刚走出公堂,崔世柔和阿杏就围了上来,崔世柔双手合十,红着眼眶说道:“阿弥陀佛,可算是没事了。”
  崔世君问道:“我在提牢厅的事,家里人全都知晓了?”
  崔世君明白她的担忧,她道:“放心吧,老姑姑还不知道,我们借口你在河阳侯府帮忙,瞒着老姑姑呢。”
  崔世君放了心,她道:“夜深了,我们先回去吧。”
  谁也不提公堂上审案之事,崔世柔和阿杏拥着崔世君出了提牢厅的院子,只见宁国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有几个小厮打着灯笼站在四周,宁国府和崔宅不同路,看那架势,霍云似是专门在等崔世君。
  崔世君想了一下,她走到马车前,喊道:“老侯爷。”
  车帘被撩起,坐在车里的霍云喊着小厮的名字,立时,有个半大的小厮上前,他递给崔世君一个荷包,说道:“崔姑姑,这是你的东西。”
  说着,他把荷包交给崔世君,复又退到一旁,崔世君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她白日给捕快的那封喜钱,并打点女监婆子的金钗。
  崔世君抬头看着霍云,霍云一言不发,外面的灯火晦暗不明,崔世君看不清他的眉眼,她怔了一怔,收起荷包,轻声说道:“您呀,今夜太张扬了。”
  当年的双王之乱,使得宁国府沉寂了三十余年,如今圣上正有意起用霍嘉,眼看宁国府要重回往日光辉,霍云为了解救她,亲自现身提牢厅,崔世君虽然感激他出手相救,心中也担心此事会授人以柄,连累到霍家。
  霍云挑了一下眉,他道:“你这小妇人忒不识趣了,我好心救你,你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反说我张扬?”
  他说这些话时,嘴角还带着笑意,崔世君眼光微垂,她道:“老侯爷的恩情无以为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听凭老侯爷差遣。”
  “你这话我记下了。”霍云说罢,他对家仆说道:“回府吧。”
  霍云又看了崔世君一眼,便放下帘子,赶车的家仆一扬马鞭,马车缓缓朝着夜色驶去,崔世君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马车看不见了,适才回到自家马车,准备回崔宅。
 
 
第37章 
  一路无话, 马车回到崔宅时已到深夜,阿杏扶着崔家姊妹下车, 不想她们刚落地,就见一个人影笔直的朝着她们跑来,她们几人唬了一跳, 待到崔福拿着马灯一照, 崔世柔看着来人,没好气的说道:“你好歹吱一声呀, 吓死我们了!”
  你道来得是谁?原来, 这人正是前不久才到崔家上门提过亲的屠夫夏小清,他看到崔家姊妹二人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可算是落回肚子里,他粗声粗气的说道:“大姑娘, 二姑娘, 你们要是再不回,我就该去提牢厅找人了。”
  崔世君刚被提牢厅的捕快带走不久,街坊邻居差不多就传遍了, 崔家人一向依赖崔世君, 如今当家人出事了, 一个个都失了主张, 众人急得手足无措,最后是夏小清找过来, 还带着好大一包银子, 说要陪着他们一起去提牢厅找崔世君。
  正在这紧急关头, 崔福和阿杏回来了,他怕家人着急,特地从宁国府赶回来告诉家中老小,说是宁国老侯爷霍云已经去了,让家人不必担忧。
  崔福安抚好崔家一众,带着阿杏又赶去提牢厅,崔世柔放心不下,随着一起去了,因着夏小清身份不便,崔福便没带他同去,走时,夏小清把带来的一包银子塞给崔世柔,并叮嘱她若有需要打点的,不要舍不得银子,先保人要紧。
  夏小清给崔世柔的银子,真是帮了她的大忙,她大姐出事后,家里只顾着急,谁也没想着要准备银子,等到了提牢厅,这才发觉处处都要打点,好在有夏小清给的银子,她们才得以进到提牢厅的院子。
  又过了不久,霍云姗姗来迟,他来得晚,架势却不小,提牢厅的大人和几个主事全迎了出来,那提牢厅的大人还说要请上司过来作陪,霍云言说不必,只命他们立即提审崔世君,提牢厅不敢耽误,连忙从牢里提出崔世君。
  提牢厅夜审崔世君,先前那些收了银子的捕快,得知崔世柔她们认得宁国老侯爷,老侯爷就是专程来为崔家出头的,不约而同把银子全退还给崔世柔了。
  夏小清从崔世柔走后,就一直守在崔宅门口,并不敢离开半步,这会儿看到她们,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崔世君对他笑着说道:“多谢你惦记,已经无事了。”
  一旁的崔世柔把随身带着的那包银子还给夏小清,她不像先前那样见了他就没个好脸色,嘴里说道:“这是你给我的银子,我一文没花,你拿好带回去。”
  夏小清看也没看,他收下银子,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没事就好。”
  远处传来更鼓声,崔世君侧耳细听,更鼓一连敲了三下,她对夏小清说道:“这个时辰早就宵禁了,你不如在我家歇一夜,明日再回去。”
  夏小清心里巴不得一声,不过他近来正在崔世柔面前博好感,再则崔世柔和离寄住在娘家,没得叫人白白讲她的闲话,是以夏小清说道:“不打紧,我家离这里没几步路,巡街的捕快我都相熟呢。”
  “也罢,那你路上小心。”崔世君叫崔福把马车上挂的灯笼拿给他,那夏小清跟崔家人打了一声招呼,提着灯笼转身走远。
  送走夏小清,崔福敲响家门,不一时,从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走近,却没开门,先是开口问道:“是谁?”
  崔福听出是他媳妇儿,便道:“是我,姑娘们到家了。”
  立时,家门被打开,崔福家的手里端着一盏灯,她看到回来的四个人,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说道:“老天爷保佑,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崔福接过她手里的灯,说道:“两位姑娘都饿了,你去叫翠娘弄些吃的。”
  “哎,这就去!”崔福家甚么话也顾不上询问,急忙往后院去叫翠娘做宵夜,另一边,屋里的崔家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迎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崔世安,他看到崔世君,高声喊道:“大姐,你回来了。”
  落在后边的是崔老姑姑,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驻着拐杖,行动迟缓,徐姨娘扶着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崔老姑姑急切的声音:“大丫头。”
  听了这声称呼,崔世君一怔,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小时候,她娘和老姑姑常常喊她大丫头,后来她娘仙逝,她当了崔家家主,就再不曾有人这般喊过她。
  崔世柔看到崔老姑姑也在,她跺着脚嚷道:“不是不让告诉老姑姑么。”
  徐姨娘脸色讪讪的,崔世柔刚走不久,老姑姑就看出不对,起先家人还死命瞒着,后来崔老姑姑闹着要找崔世君,家人眼见瞒不住,只得对她老人家照实说了。
  想着先前家里众人瞒着她,崔老姑姑还气恼不已,她说道:“我是老了,可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一旁的崔世君上前扶着崔老姑姑,她笑道:“甚么事都瞒不过老姑姑的眼睛。”
  看到崔世君,崔老姑姑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她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崔世君的手,疼惜的问道:“提牢厅那边已经没有大碍吧?”
  “老姑姑放心,本来就与我无关,又有宁国老侯爷出面关照,提牢厅的张大人问了几句话,就放我出来了。”崔世君回道。
  夜里风大,崔海正腿脚不便,连堂屋的门都出不了,他坐在轮椅里,看见家人站在门外说话,便道:“外面冷,老姑姑莫要受凉,快带着孩子们进屋说话吧。”
  崔世君和徐姨娘扶着崔老姑姑进了屋,崔老姑姑让崔世君挨着她坐下,细细的问起今日之事,崔世君为免惊到老姑姑,许多事只轻描淡写的带过,饶是如此,崔老姑姑听完后,仍是双手合十,嘴里一连念了几声佛号,庆幸的说道:“多亏有宁国老侯爷仗义相助,要不然还不知如何是好呢,找个日子备一份厚礼送到侯府,哪怕侯府不缺这几个孝敬,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崔世君插嘴说道:“可不是,老侯爷毕竟是老侯爷,只消说一句话,那提牢厅的张大人就乖乖的放了大姐。”
  “满嘴胡沁!”崔世君瞪了崔世柔一眼,她道:“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外边,岂不是给老侯爷招惹祸端。”
  崔世柔自知失言,便不再多嘴。
  几个女眷说到宁国老侯爷霍云时,旁边的崔海正暗自心惊,虽说此次自家女儿出事,全都仰赖宁国老侯爷出手施救,不过崔海正始终忌讳他的出身背景,偏偏女儿跟他私交甚笃,要是没事倒好,要是出了事,岂不是要连累崔家?
  崔海正越想越忧虑,他有心想叫女儿远着宁国老侯爷,只是家人这会儿□□着霍云的好处,他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到底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近来家里不顺,崔老姑姑对徐姨娘和崔家姐妹说道:“过几日你们随我去清华观,这回世君能平安无事,我要亲自去烧香还愿,再请玉阳道长好好给世君算算命。”
  徐姨娘连忙点头,崔世君心知不叫老姑姑跑一趟,恐怕安不了她的心,于是说道:“那就依老姑姑的意思,等我寻空抽出一日,陪着老姑姑一起去清华观。”
  说了半日的话,崔福家的和翠娘端着夜宵进屋,她二人怕饿坏了崔世君,急忙忙的煮了一锅面,崔家除了崔世君,旁人等了半夜,彼此也都饿了,家人不分老少,围着桌子坐下吃面不提。
  等到家人吃完夜宵,夜色越发深了,崔老姑姑熬不得夜,崔世君打发徐姨娘赶紧送老姑姑回屋歇息,她则是找来崔福和阿杏,问起他二人是如何回到司里请救命,又是如何请到宁国老侯爷出山。
  崔福和阿杏不敢有遗漏,事无世细将白日里经过跟崔世君讲了一遍,崔世君听完后,沉吟片刻,问道:“何大人说他早就知道提牢厅要拘捕我?”
  阿杏点头说道:“我在窗外听得真真切切,起先吴书办还说姑娘冤枉,后来何大人说了这话,吴书办就没再说了。”
  崔世君默默不语,半晌,她对崔福说道:“时辰不早了,福叔你先回去歇着,明日去衙门给我告一日假,就说我身子不适,等好了再去衙门当差。”
  崔福道了一声是,退了下去,一时,屋里只剩下崔世君和阿杏,阿杏见她家姑娘一句话也不说,便道:“姑娘,你别再想了,我伺候你歇息吧。”
  这一日,家里人都受了惊,阿杏这小丫头更是奔波了一日,崔世君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回屋吧。”
  她二人点着灯正要回屋时,崔海正的小厮阿智来了,他垂手说道:“大姑娘,老爷在书房里,说是请大姑娘过去说话。”
  崔世君眼皮一抬,她望着阿智,说道:“天晚了,你服侍老爷歇下,有话明日再说。”
  阿智不敢吭声,崔世君打发他走了,自和阿杏回到后院。
 
 
第38章 
  因着这回的无妄之灾, 崔世君向衙门里告了几日病假,何俊平自是应准, 告假后,崔世君整日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倒是难得过起了清净日子。
  这日, 她午睡起来,正躺在东窗下的榻上看书, 就见崔世柔风风火火的进屋, 崔世柔见她如此悠闲自在,急得直跺脚, 嘴里说道:“我的菩萨,你还有闲心看书!”
  “甚么事这么慌慌张张?”崔世君出声问道。
  崔世柔瞪着她, 说道:“宁国老侯爷被人参了!”
  崔世君心头一紧, 她连忙坐起身,先是怔了一怔,随后慢慢的合上手里的书本, 轻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看到大姐仍旧一副不急不徐的样子, 崔世柔双眼急得直冒火, 她道:“是夏小清告诉我的。”
  “夏小清又是听谁说的?”崔世君越发好奇了, 朝里的事情,怎会流传到市井之中?
  这些流言, 崔世柔也是道听途说, 她道:“我听夏小清说, 茶寮酒肆都在议论这事,说是宁国老侯爷干预提牢厅审案,朝廷里几位御史联名上书参了老侯爷一本,听说圣上龙颜大怒,要问老侯爷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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