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墙梯往上爬的时候,阿黛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整个人愣了一下,瞳孔猛地一缩。
停在原地的蝙蝠车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整条巷子空旷得可怕。
有青色的薄雾悄然弥漫翻滚,像调淡的水彩,在不知不觉中给画纸绘上一层又一层的颜色。
接触不良的路灯发出轻微的“滋拉”声,光线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怎么不走了?”头顶传来小男孩的声音,“累了?”
阿黛尔收回远眺的视线,仰头看向上方,跟低头望着她的小男孩对视。从对方的脸上,她看出了别扭的关心和真实的疑惑,没有其他情绪。
“嗯,”阿黛尔轻声说,“似乎有点高……”
“别怕,上来就好了,”小男孩安慰她,“我等着你。”
阿黛尔继续往上爬,边爬边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进入小巷后遇到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但阿黛尔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这次的经历和上次推开门遇迷宫完全不同,进入迷宫时,她单是呼吸都能从风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今晚在小巷里,她却只有满心的好奇。
或许是幽灵有什么心愿未了,阿黛尔想,被我碰上了也是缘分,先看看再说吧。
打定主意后,阿黛尔拿出手机,想给父亲发条短信告知情况。视线落在屏幕右上角,她看到了“无信号”的标志。
嗯?怎么会这样?阿黛尔一挑眉,难道是……
“到了!”小男孩的声音打断了阿黛尔的思绪,“快来!”
盯着伸到面前的半透明的手,阿黛尔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握了上去。
皮肤相触的感觉和平常没区别,既不觉得冰冷,也不觉得僵硬,如果阿黛尔闭上眼睛,根本不会认为他不是活人。
屋顶的风有点大,阿黛尔拢住敞开的衣襟,慢吞吞地跟在小男孩身后,走向屋檐边。
小男孩先一步坐下了,他像在课堂里听讲的小学生那样,乖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仰起脸期待地望着阿黛尔。
阿黛尔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怜惜,不说过得有多好,就算是普通人家,吃饱穿暖,也不会让孩子沦落到大半夜饿着肚子去街上偷东西的地步。同样都是人,有的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一辈子也望不到罗马的影,差别真的是太大了。
阿黛尔也不在意天台上有多少土,她紧靠着小男孩随意坐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汉堡递给他。
小男孩目光虔诚地注视着汉堡,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拆开塑料包装纸,张嘴“啊呜”一口咬下了一大块,腮帮子鼓得像吹气球。
阿黛尔怕他噎到,便取了一杯可乐,拆出吸管插上。
“谢谢你。”小男孩含糊不清地说。
阿黛尔笑了笑,她托着可乐杯轻轻摇晃,听到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有些化了,可能没刚接的时候好喝。”
小男孩表示已经很棒了。
阿黛尔不怎么饿,只抽了根薯条沾着番茄酱慢慢吃,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仍然显示“没有信号”。
如果只有小男孩一个幽灵,阿黛尔会认为是自己无意间撞到了心愿未了的鬼魂,但当周围的情景同时也跟着悄然变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在因为好奇而跨进小巷时,阿黛尔就已经从现世走进了异度空间,且这个空间的制造者能力远远高于她,这才令她没能及时觉察。
阿黛尔现在只好奇一件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反正不是图财也不是害命,她能确定这个空间很平和,比凯恩庄园的童话故事还要无害,就像一段没头没尾的梦,或者尘封的古旧记忆。
小男孩三两口就把汉堡塞进了嘴里,然后他抱着可乐奋力喝掉一半,用手揉了揉微微鼓起来的肚子,畅快地吁出一口气。他微微侧过脸,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阿黛尔,大声宣布:“你把汉堡送给我,那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你了。”
阿黛尔:“……”等会儿,啥玩意儿?一个汉堡而已,又不是金山银山,你不要这么真情实感啊!
“我觉得不行,”阿黛尔单手扶额,“你的逻辑在哪里?”
“我不管,”小男孩的眼中透着小狐狸般的狡黠,“谁给我吃的我就跟着谁。”
阿黛尔默默地往旁边蹭远了一点,“你是猫吗?”
“猫才不会给点吃的就走,”小男孩抱着胳膊轻轻一哼,“以前我养了只猫,天天喂它,后来没有东西喂了,它就跑了。”
“我不能养你,”阿黛尔叹了口气,“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属于我,我没有权利带第二个人,得先征得父亲的同意。”
如果阿黛尔还住在奥林匹斯,养个小男孩也没什么,宫殿那么大,总有他待的地方。可她现在住在韦恩庄园,那是她父亲的房产,不是她的,她不能随随便便带人回家。
小男孩神神秘秘地笑了,他低声说:“放心,其他人看不见我的,只有你……”
阿黛尔愣了一下,她速度飞快地出手,用力按住小男孩的肩膀,“什么意思?”
小男孩的目光瞬间从茫然变回了清澈,他眨眨眼睛,无辜地歪了歪头,“什么什么意思?”
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阿黛尔疑惑地打量了小男孩半天,也没看出他之前到底是不是装的,只好暂时放弃了。
“我们还没互相介绍呢。”小男孩又说,“我先来吧,我叫杰森。”
在魔法侧,一个人的姓名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咒语想要施展成功,都必须由本人亲自念出姓名,尤其是各种诅咒系。所以有经验的魔法师不会轻易对陌生人说出自己的全名。
“阿黛尔,”阿黛尔轻声说,“我叫阿黛尔。”
“那我们现在就算认识啦。”小男孩嘴角一弯,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变得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那双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睛,仿佛星光坠落深海,泛起层层涟漪。
阿黛尔下意识挪开了视线,她望向远方闹市区灯火璀璨的夜景,缓缓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她,小男孩像融入水中的墨点,顷刻间淡化成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晚风吹过,卷起枯黄的树叶,落在阿黛尔的衣摆上。
阿黛尔捡起叶子,指尖微光闪烁,树叶由黄转绿,在寒冷的初冬重新焕发短暂的生机。
巷子里的雾气消失了,接触不良的路灯恢复正常,对着路面投下一大片暖黄色的光晕。
红头罩骑着摩托车停在光晕里,似乎正在玩手机,他头也不抬地问:“大晚上的不回家,坐在那儿吹风?”
今天见鬼了。
哥谭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阿黛尔的日记》
第46章 流年
阿黛尔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小腿, 对红头罩张开双臂。
红头罩满头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跳下去了, ”阿黛尔说, “你接住我呗。”
红头罩:“……”我可以说“不”吗。
然而阿黛尔并没有给红头罩犹豫的时间, 她似乎完全不在乎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下去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比如摔断腿,甚至更倒霉一点,直接拧断脖子当场去世——反正话音落下后,她双手在房檐边轻轻一撑,整个人像片轻盈的羽毛, 直接飘下了楼。
红头罩“啧”了一声, 将油门瞬间踩到底,骑着摩托车冲到墙边, 在即将撞墙的前一秒车把一拐紧急刹停, 几乎是同一时间, 他伸出手臂,像抖开渔网抓鱼那样,恰好稳稳地捞住了阿黛尔。
“好玩, ”阿黛尔乖巧地窝在红头罩怀里, 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出长袖口,啪啪地鼓掌,声音带着一点沉闷,“能再来一次吗?”
“……不能。”红头罩冷酷无情地说, 他心想有什么好玩的, 这要是没反应过来把你摔了, 老头子还不得满哥谭追杀我。
“坐好,送你回家。”红头罩用硬邦邦的语气说,他拎小鸡似的把阿黛尔放进摩托车后座,摘掉头罩扣在她的脑袋上。
头罩对小姑娘来说太大了,不仅遮住了她的脸,连脖子都挡了大半,看上去平白矮了几公分。
阿黛尔在头罩里艰难地挣扎,“我不要戴——”
“坐车必须戴头盔,”红头罩只做了一件事就镇压了阿黛尔的反抗,他用手掌盖住头罩的顶端,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按。
效果显著,堪比勒住猫咪命运的后脖颈。
摩托车风驰电掣地超过一辆又一辆汽车,逐渐驶离市区。
红头罩顶着风跟红罗宾通信,“……找到了,对,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发呆……我把她送回去……”
被风吹得破碎的只言片语飘进阿黛尔的耳朵里,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便把脑袋抵在红头罩的背上,小声说:“我没有发呆,我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是幽灵。”
“幽灵?”红罗宾的声音忽然响起,“又发生了什么?!”
阿黛尔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后座上栽下去,幸亏她手快,一把抓住红头罩的夹克下摆稳住了身形,“提姆?你的声音怎么会在我脑海里回荡!”
“叫哥哥,”红罗宾说,“因为我远程打开了头罩内置的通讯设备。”
红头罩闻言,冷笑一声,较真地纠正红罗宾的用词:“是入侵。”
红罗宾自觉很无辜,“你那个防火墙就跟筛子似的,装不装对我来说都一样,谈不上入侵。”
红头罩自闭了,红头罩不想说话。
“说说呗,反正现在没事干,”红罗宾笑问,“你又有什么奇遇了?”
“也不算什么奇遇,”阿黛尔没精打采地说,“路过一条小巷时,看到有个小男孩在撬蝙蝠车的轮胎……有些好奇,就走过去看了看……”
红头罩:“……”
红罗宾:“……”
红罗宾觉得阿黛尔的奇遇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二代罗宾的光荣事迹吗!
“没想到除了陶德,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胆子这么大。”罗宾进入频道,发表了一通嘲讽。
夜翼也来凑热闹了,他倒是非常兴奋,“天呐,小翅膀后继有人!”
“够了,”红头罩头疼不已,“跟我有什么关系!”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头盔里不断回荡,但阿黛尔却觉得愈发困倦,她的上下眼皮拼命地拥抱在一起亲热,带着一股“谁也别想分开我们”的决然气势。
阿黛尔试着抵抗了一阵,但最终还是被潮水般的睡意彻底淹没,陷入梦境之中。
还是刚才的小巷,阿黛尔坐在房顶边缘,茫然环顾四周,一时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又回到了这里。
我不是跟红头罩在一起吗?他说要送我回家……小姑娘抬手攥拳,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漂亮修长的眉微微拧起。
“咦?是你!又见面了!”后方传来惊喜的声音,听上去熟悉又陌生,阿黛尔回头一看,发现有个小巧的身影从半空飞过,像一只鸟儿般身姿灵活地降落在房顶。
是那个名叫杰森的小男孩,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个头长了不少,身上破烂的旧T恤和牛仔裤换成了新潮的运动服,曾经桀骜不驯四处支棱的乱发如今被梳得整整齐齐,脏兮兮满是灰尘的脸蛋也洗得干干净净,眉眼清秀,目光深邃,嘴角勾起一点笑意。
“看来你过得不错,”阿黛尔仔细打量了杰森一会儿,“你买的彩票终于中奖了吗?”
杰森:“……我没买彩票,不过你的说法也差不多了……有人收养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阿黛尔的错觉,她总觉得杰森在说有人收养他时,语气显得颇为哀怨。
“时间过去多久了?”阿黛尔忽然问,“自从上次你离开到现在?”
杰森蹦跳着走到阿黛尔身边,靠着她缓缓坐下,他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的,但内容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一年三个月十二天……十三天,刚过十二点。”
阿黛尔微微一愣,侧过头望着杰森,两人相顾无言。
安静半晌后,沉不住气最先开口的人是杰森,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黛尔,幽幽地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阿黛尔困惑不解,“我应该说什么?”
“……没什么。”杰森像是被噎住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岔开话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两人的时间线并不对等,杰森的“最近”跟阿黛尔的“最近”完全没有可比性。阿黛尔想了想,含糊地表示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么敷衍的回答换成其他人恐怕会立即结束对话,但杰森只是想找个聊天的切入点,所以他并未在意,而是顺着阿黛尔的话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还去游乐园玩,他教我打棒球和篮球,给我改作业……”杰森一直在说,他的眼睛里有明亮的光在闪烁,“……后天要开家长会,他已经提前把行程安排好了,说一定会到场。”
阿黛尔静静地听着,闭上眼睛她都能通过语气想象到小男孩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虽然并不理解杰森说的那些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她懂得尊重,便没有贸然发表评论。
“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杰森兴奋地宣布,“简直就像是在做——”
话未说完,他忽然发觉唇上多了异样的感触,余下的词句猛地卡在喉咙中进退不得,声音就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