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铃脾气上来,不想管她的时候,苏贵妃又打发人来,接她们姐妹进宫说话。
“阿姐去吧,和娘娘说,我前两日出门,又中了暑气,什么时候全好了,再去陪娘娘说话。”苏阮一听内使上门,连见都不想见,直接躲进卧房躺倒,求着苏铃去应付。
苏铃斜眼瞪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付舍人不管成不成,你都得想想下一步怎么走!难道你以为,躲在家里就万事大吉了?”
苏阮翻身朝里,闷声答道:“你让我再躲两天,就两天!”
苏铃气的,走上前拍了妹妹一把,才心气略平,出去见内使。
她跟内使打过招呼,烦他略等片刻,自己回府重新梳妆打扮,换了一套新衣裳,才登车入宫。
这次苏贵妃在夏日避暑的清凉殿等着她。
苏铃进去时,苏贵妃正歪靠在坐榻上和侍女打双陆。她头发梳着雍容元宝髻,发上簪钗像是新制的,格外闪亮别致,抬手下棋时,圆润皓腕上还有一对白玉镯叮当作响,整个人宛如画里的仙女,美丽华贵,令人欣羡。
“可来了,叫我好等。”苏贵妃看见姐姐进来,直起身先嗔怨,又往她身后看,“怎么只大姐一个?二姐呢?”
“她呀,前两日被我和芸娘拉着去曲江游玩,又中了暑气,在家躺着呢。”
苏贵妃惊讶:“嫂嫂居然会拉着二姐出门?她不是最不爱出游的吗?这大热天的,二姐要不要紧?”
苏铃被让到苏贵妃身旁坐下,她看一眼棋局,见苏贵妃几乎要赢了,就说:“我陪娘娘玩吧,让她们下去,咱们清清静静的说话。”
苏贵妃点点头,将殿中侍候的人都遣走,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女。
“是不是二姐生气了,不肯来见我?”苏贵妃不等苏铃说话,先开口问。
“怎么会?”苏铃失笑摇头,“你们两个最要好了,她哪舍得同你生气,是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想起去曲江了?”
“这事说来好笑。”苏铃先扶着膝盖,笑了一会儿,才从头解释,“上次不是说让你二姐再嫁么?正好梅娘给她荐了个人,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娘娘听说过此人吗?”
苏贵妃摇摇头:“圣上不和我说朝中的事,我也懒怠听。这人怎么了?”
苏铃脸上笑意更深,“这人没怎么,论起来,无论年纪长相,还是家世官职,都与你二姐很是相配,所以我听她说了之后,就让你阿兄托人把结亲的意思透给对方,再约他出来,跟二娘见个面。谁知你阿兄听说是付彦之,大为惊讶,反复问二娘,是不是真要见此人。”
苏贵妃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苏铃的手问:“难道这人是我们认得的不成?但我不记得我们以前和姓付的来往过。”
“他原来不姓付。你小时候总跟着二娘,应该记得,那时有个小郎君常去找她吧?”
“记得啊,薛彦嘛!”苏贵妃口快答完,恍然大悟,“难道这个付彦之是薛彦?”
苏铃拍掌一笑:“就是他!”
苏贵妃檀口微张,一双明眸瞪得滚圆,接着伸手掩面,难以置信的问:“真是他?二姐见到他了?”
她这反应未免过于震惊,显然知道一些苏铃和苏耀卿都不知道的事。
“见到了啊!要不怎么知道他就是薛彦呢?不过二娘去见他,没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还从那一天起就躲在家里不肯见人,我问她到底为什么,她也不肯说。你阿兄更是,他除了知道付彦之是薛彦——还没告诉你二姐——再就一问三不知了。”
苏贵妃:“……”
“不过我这两日自己也琢磨了,”苏铃看苏贵妃还是一副处在震惊中、说不出话的样子,就说自己的猜测,“她不会和薛彦私定过终身吧?”
哪知苏贵妃立刻回神,斩钉截铁道:“没有的事!当年他们两个确实要好,也算得上郎情妾意,但私定终身这等事,就不是二姐能做得出来的!”
“那时娘娘还小吧?也许你不知道呢?”
“大姐八成是忘了,那两年阿娘身子就不好,我是跟着二姐住的,她有事从不瞒我。”
这话中的亲疏有别太过明显,苏铃不由顿了顿,才说:“是啊,我给忘了。那娘娘知道二娘为何如此?”
“大约是羞恼吧。”苏贵妃叹口气,花朵一般的脸上没了笑容,“薛彦呢?他见过二姐后,可曾说过什么?”
“你阿兄等二娘走了,再赶过去,薛彦也已离去,并没留下话来。我是觉着,两人小时候有些情愫,因故未能结为夫妻,如今在京重逢,又正好都丧偶,若能重续前缘,岂非佳话美谈?可二娘怎么都不听我说。”
苏贵妃惊讶:“薛彦成过婚了?”
“是啊,原配妻子都走了一年多了。”
“那还真是有缘。”苏贵妃喃喃道,“只是这重逢时刻,对毫不知情的二姐来说,尴尬了些。”
“尴尬早晚会过去,我就怕她拗劲上来,把这难得的缘分也错过了。”
苏贵妃想了想,觉得大姐的话,也有道理,就说:“要不大姐你回去一趟,把她架进宫来见我,我来劝她。”
苏铃失笑:“娘娘是怕旁人请不来她吗?”
苏贵妃叹气:“要不是我出不去,我都恨不得自己去寻她了。”
苏铃眼睛转了转,拍拍她手,说:“好,娘娘等着,我去请她。”
苏贵妃脸上重现笑容,打发旁边侍候的亲信女官与苏铃同去。
于是在家躺到腰酸的苏阮,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硬“请”进了清凉殿。
“大姐辛苦了。”苏贵妃笑嘻嘻迎上来,一把拉住苏阮胳膊,“你先坐着喝茶,我帮二姐梳妆去!”
说完不由分说,将苏阮拉进偏殿,按在梳妆镜前,真的给她解了头发。
“……”苏阮无奈,看向镜子里的人,问,“大姐跟你说什么了?”
“你猜。”
“这还用猜?”苏阮悻悻,“她笑话我了吧?”
这间偏殿距离苏铃喝茶的中堂颇有段距离,苏贵妃便没什么顾忌的答道:“是呀,不过也确实挺好笑的。你怎么没事先看一眼,就冒冒失失约了人见面?”
苏阮更悻悻了,“谁说没看?看错了而已!”
“噗!”苏贵妃扶着姐姐的肩笑个不停,“这怎么还能看错?谁冒充他了不成?”
“我哪里知道?”苏阮看殿中没有旁人,说话便也随意起来,“梅娘办事,真是太不可靠了。”
苏贵妃笑够了,直起身,拿着梳子,一边给姐姐通头发,一边问:“薛彦哥哥如今也还是个美男子吧?”
“美什么美?鸡皮鹤发,状似老翁!”苏阮睁眼说瞎话。
苏贵妃自然不信,却顺着她的话,做明白状:“原来如此,那怪不得你见他就跑了,是吓跑的啊!”
她说话语气一惊一乍,充满调侃意味,苏阮在镜中又看见她神色促狭,就忍不住回手在小妹腰间,胳肢了一把。
苏贵妃哈的一笑,躲开后抱怨:“阿姐又欺负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苏阮不理她,抢过梳子来,自己梳头。
“阿姐,”苏贵妃笑嘻嘻的回到她身旁坐下,“你们见面说什么了?他如今怎么样?”
苏阮意兴阑珊:“没说什么。”
“我不信。”
“……”
“阿姐……”苏贵妃拉长声音,双手也伸出来,扶着苏阮肩膀摇晃,“告诉我嘛。”
她这番动作,和小时候向苏阮撒娇一模一样,苏阮也跟从前一样,总是无法招架,“我到了地方,一见是他,人已经懵了,能说得出什么来?”
苏贵妃挽着姐姐手臂,侧头看她:“那他呢?你不知道是他,他可知道是你吧?明知道是你,又是为了婚事约见的,他竟然没有拒绝,还是来了,可见……”
“没什么可见。他大约是太震惊了,没想到我如此‘厚颜无耻’,想亲眼见见,亲口证实吧。”
苏贵妃惊诧:“这话从何说起?”
苏阮垂下头,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我和张敏中的婚事,两家大概说定,却还没正式下定之前,薛彦来找过我。”
“记得。但你见过他,回来就关起门不见人,连我都赶出去了,也始终没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
苏阮一时没有回答,殿内安静的,只有两姐妹的呼吸声。
“因为我不想再提起,我希望自己能睡个觉,就把这些都忘记。”许久之后,苏阮才声音极低的说。
苏贵妃看出她是真的伤心,忙说:“不想提就不提了……”
苏阮却打断她,说:“哪里想到,竟是忘不掉的。”
“当年,他得知我要与张敏中定亲,跑来跟我说,他已说服父母,即日启程赴京应考进士科,求我等他两年。两年内,如果他得中进士,就回来风风光光的娶我,若考不中,就再也不来烦我,还会日夜祝祷,愿我得嫁高门。”
苏贵妃挽紧二姐手臂,听她继续说:“那天他问我,是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回他的,我怎么可能忘呢?”苏阮苦笑起来,“我记得清楚着呢!”
“我等不起。”十五岁的少女苏阮,回话时异常冷静淡漠,“也不想等。我现在就可以风光出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想双更补昨天没更的,但买东西把手都剁了……
(这个理由可以吗?哈哈,其实是供暖以后,眼干的毛病又加重了……
第6章 好友 ...
少女说完,裹紧披风,转头就要走,十七岁的少年郎却不甘心,上前一步逼问:“你想要的,终究只有权势,是吗?那这几年又算什么?”
少女背对着少年,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连你要和别人定亲,我都是听我阿娘说的,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少女仍旧没有回头,却终于出声打断他:“你不是都知道吗?否则你来找我,怎会第一句就是叫我等你去考进士?”
少年一颗火热的心终于彻底冷了下去。
是啊,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这个相伴长大的少女,绝不肯嫁给一个白身。
少年自知生父早逝、没有家族可为依傍,这几年便加倍刻苦的学文习武,想早日考取进士、走上仕途,也好向她家提亲。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却没想到她等不及,或者说,她等的原本就不是他。
可是如果她从一开始等的,就是张敏中这样的世家公子,那自己到底又算什么?聊胜于无的消遣吗?
“还有,堂堂七尺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令世人仰望,反而在意自己在旁人心里算什么,你不羞,我都替你羞得慌!”
少女说完最后一句,身影随之消失在薄雾中。
少年还想追上去,却突觉呼吸困难,猛然惊醒,眼前却是一张熟悉而欠揍的脸孔。
“终于醒了。”脸孔的主人宋敞,笑嘻嘻收回自己捏着对方鼻子的手,“做得什么梦啊?两条眉毛都皱成死结了!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下去,眉心早晚会有我祖父那样的沟壑!”
付彦之先伸腿踹了此人一脚,才慢慢坐起身,揉了揉脸,“谁放你进来的?”
宋敞依旧笑嘻嘻,不但不回答,还问道:“你昨日在宫城值夜了?”
睡得不好,加上没做什么好梦,还被此人叫醒、明知故问,付彦之心情实在很差,就只回了俩字:“废话!”外加一脚飞踢。
“啧,鳏夫就是火气大!”宋敞跳起来躲开,“近日天下太平,值宿宫中,也不过就是呼呼大睡,用得着回家了还补眠嘛?是不是夜里有什么烦恼,睡不着啊?”
付彦之深吸口气,才把当场砍了此人的心按捺住,问:“你有事吗?”
宋敞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回“没事”,这位好友肯定直接把自己扔到大街上,从此拒绝他登堂入室,所以宋敞老老实实回道:“有事啊!”
付彦之仰头看他,用眼神表达“有事你还不快说”。
“我问你,休沐那天,你干嘛去了?”宋敞原地坐下,一副升堂问案的架势。
付彦之收回目光,扬声叫人伺候他起床更衣。
“哎哎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宋敞不甘,抗议。
付彦之不理他,眼见侍女端着水盆进来,宋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内寝,到外面付彦之书房等他——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宋敞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又被付彦之晾了这么久,早忘了什么是旁敲侧击,直接拉着好友问:“你是不是去见了徐国夫人?”
付彦之拨开他的手,“干卿何事?”
“……”宋敞追着他到书案前,“你是不是健忘?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圣上对徐国夫人有意!”
付彦之在书案后坐下,拿起新收到的家信,一边拆一边问:“与我何干?”
宋敞:“……”他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听说的消息,“不是我六叔受鸿胪卿之托,为你们说合亲事,你们才见面的吗?”
宋敞的六叔叫宋谈,任光禄少卿,和宋敞一样,是个性情爽朗的人,和谁都能说得上话。不过就算如此,宋家一家上下也没想到,宋谈能和京中新贵、苏贵妃的亲哥哥苏耀卿有交情,还帮徐国夫人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