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说?”
“没说话,很消沉。所以我想着,把她带进来见见你,原来小时候,我们也常带她玩的,那年买胶牙饧,一下就把你牙粘掉了,她还记得呢!”
苏贵妃:“……闹了半天,你们俩亲近,还是从这事儿谈起的!”
苏阮笑道:“放心,我们保守秘密呢,没同旁人说!”
苏贵妃斜了姐姐一眼,“就算是吧,可叫她来见我,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菩萨,能保佑谁心想事成。”
“她不是心里总觉着自己不如人么?我发现她每每这样想的时候,还会把旁人抬高,你别笑,如今你在她心里,可能真跟个无所不能的菩萨差不多。”
“那你要我这个菩萨,怎么渡她啊?”苏贵妃玩笑道。
苏阮笑道:“也不用特意说什么,就拿她当亲人对待,夸奖几句,已经足够。”
“行吧,改日有暇,我让大姐带她和玉娘一起来。”
“对了,黄正初的事,我还没和大姐说,她那脾气,我怕弄巧成拙。”
“你呀,怎么这么爱往自己身上揽事?”苏贵妃不太赞同,“你早早同大姐说了,过后不管出什么事,都是她们母女自己的事,你若不说,大姐事后知道了,准埋怨你!”
苏阮笑了笑:“埋怨就埋怨,总比毁了珍娘一辈子强。那我就先回去了,和你姐夫约好了,一会儿等他散衙,骑马出去遛遛。”
苏贵妃啧啧两声:“真是小别胜新婚,去吧去吧。”
苏阮笑眯眯地告退出宫,回到别庄后不久,付彦之也早早回来,两人便换了胡服,一同骑马出门,去远处空旷田野里溜达。
近日天气和暖,新绿小草纷纷冒头,田野上彷佛盖着一片浅绿轻纱,似有若无的,充满早春气息。
苏阮和付彦之并骑前行,从人们有在前开路的,也有落后随侍的,给他们夫妇留出足够空间说话,苏阮就把见太子妃和提醒苏贵妃的事简略说了。
“贵妃如此机敏,你还担心什么呢?”付彦之抬眼看着远处青山,“有些事,做了真不如不做。”
昨晚他就是这么个意思,苏阮不愿刚一重聚,就为了这个同他吵,没等他明说,便故意岔开了话题,哪想到今日才说了几句,他又绕回去了。
她忍不住问:“你这是嫌我多此一举了?”
付彦之收回目光,侧头看向有些不悦的苏阮,笑道:“我哪里敢?”
苏阮瞪着他,等他解释。
“此事是太子妃通过贵妃托到你这里的,确实不好推脱,略尽些力,帮着打听几个人选,都在情理之中,但像汾国公和武阳侯这样的门第……”付彦之略微皱眉,“莫说东宫,便是你我,最好也不要同他们有甚来往才好。”
“你怕惹人猜疑?”
付彦之没有回答,另说了件不太相干的事:“娄都督三月初就到京了,我隐隐听说,圣上这次似乎想留他在京中。”
“为何?因为战事平息了吗?”
“要说平息,那些异族是不可能一直平息的,但四镇节度都很得力,娄都督麾下也有几个骁勇之将,能接管朔方,反而朝中林相独大,无人牵制。”
付彦之声音越说越小,“你进京时候不长,可能不知道,汾国公也是做过两年宰相的。”
苏阮明白过来,圣上这是看朝中文才出身的官员,尚无能与林相抗衡的,便想起用边将——这么一来,就等于引入了另一股势力。汾国公、武阳侯,都因边功入朝,他们与娄云庆自成一系,同自家这样的外戚和付彦之那等文臣,泾渭分明。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多此一举了,估计人家心里还瞧不起我们这等外戚呢!”
付彦之忙宽慰苏阮:“你又不知这里面的事,原怪不得你,是我疏忽了,早该同你说的。”
苏阮根本没想到这一节,她正在心里感叹,华维钧再有本事,没做过官,眼界到底不行,一到大局上,还得是付彦之看得明白。
因此听了付彦之的话,她先有些心虚,笑道:“这怎么能怪你?我事先也没问你。”
“不管你问没问,这等大事,我也该早同你说。”
“你之前也没确准吧?”苏阮深知付彦之的性情,拿不准的事,定不会多说,“现在是消息确实了吗?那林相怎么肯……”
“林相近来没什么动静,不知是何打算。”
苏阮极目远眺,低喃道:“这是风雨前的宁静么?”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万没想到,竟一语成谶,娄云庆刚到京,就替灵州刺史张昔递上奏疏,捅出一件冤案,这冤案还跟苏阮有关!
第77章 凶案 ...
苏阮上次听见张昔的名字, 还是从林夫人那里。
“张昔什么时候又官复原职了?”之前因为侄儿张敏中畏敌而逃,张昔曾被贬官,但具体贬到什么地方, 苏阮并不知道, 更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官。
“就是这次对奚作战之后。他当年虽然免了灵州刺史的官职, 但因有娄都督作保,其实一直不曾离开朔方,据说娄都督很欣赏张使君的才能。”
苏阮听完付彦之的解释,沉默片刻,才皱着眉问:“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说是母子合谋杀了儿媳, 又说是夫妻蓄谋毒杀侄儿?”
“这案子, 最初是由凶犯张敏则的岳父杨士强告到代县县衙, 说出嫁女杨氏突然暴毙于夫家, 死状有异,仵作去了一查,死者死于砒/霜中毒。代县县令顾忌张家是官宦之家,没敢讯问, 直接上报代州刺史。”
代州刺史也很为难, 只因杨家并非白身,杨士强官居并州司马不说, 跟御前红人杨刚还是同族, 他们打定了主意要为女儿讨公道,代州刺史只能硬着头皮将张家的人都拘禁查问。
张夫人身有诰命,见了官不但不惧怕, 还哭诉说丈夫死后,儿媳杨氏就目中无人,不孝到连晨昏定省都没有,自己在她死前,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杨氏,委实不知她怎么会突然暴毙。
张敏则也连声喊冤,声称自己与妻子一向恩爱,且子女年纪尚幼,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他丁忧守孝,虽还没谋到起复,但也是官身,刺史派去的人,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也没法严词讯问。
但杨氏又切切实实死于中毒,刺史衙门下属的司法参军只好从砒/霜来源入手去查。
“最后查到,是杨氏身边仆妇买的鼠药,说可能是厨房做点心时,不小心掺进去的。有杨家盯着,代州刺史不敢胡乱结案,对仆妇上了刑,哪想到仆妇竟招供说,鼠药是杨氏叫买来,给夫人跟前养着的小十六郎吃的。”
“就是张敏中那个所谓的遗腹子?”苏阮问。
付彦之点点头,苏阮又问:“那孩子……”
“腊月里就没了。”
苏阮无语半晌,方才一叹:“何至于此?”
付彦之伸手揽住她,低声接着说:“既有这话,自然要从头再问一遍,张夫人说孩子是呕吐腹泻而死,医师诊断病因,乃下利急症。张敏则也十分惊诧,坚称不知妻子有此恶毒之念。”
依本朝律例,故杀夫家卑属——即小辈——要判处绞刑,案子如果到这里为止,就是杨氏为谋家产,杀害夫家侄儿,得了报应,不用再查。
但杨家告都告了,又怎么肯轻易甘休?尤其背后还有人撑腰。
杨刚虽被宋敞当朝弹劾,没能坐上御史中丞之位,过后圣上却给他加了京和市和籴使、户口色役使、京畿采访使等使职,实权极大,他亲自写了封信给代州刺史,要求必须严查杨氏死因,代州刺史只得给司法参军下了严令。
“于是张夫人和张敏则身边的亲信下人都被严刑讯问,最后代州刺史得出的结论是,为争家产,张敏则指使其妻杨氏毒害侄儿,不料侄儿死后,被母亲张夫人察觉,事情败露,便将罪责一概推给杨氏,后又在张夫人逼迫之下,毒死妻子,两罪并罚,处斩立决。”
“那么张昔是给张敏则喊冤?”
付彦之点点头:“杀人案一般都要经刑部复核,这个时机也是巧妙,张昔官复原职,正好案卷都在刑部,正是重审翻案的唯一机会。”
“但这案子有什么好翻的?”苏阮紧皱眉头。
“张家主张杨氏之死,乃张夫人主谋,张敏则并不知情,张夫人身边的仆妇招供说母子同谋,是屈打成招。至于那个孩子,张敏则就算是主谋,顶多也就判个流二千里。”
“若张夫人主谋,杀了杨氏,该怎么判?”
“也是流二千里。原判就是这么判的。”父母谋杀子孙之妇,最重也就是这样了。
苏阮冷笑摇头:“怪不得闹这么大呢,能捞回一条人命,闹得值!”
可那死了的妇孺呢?
苏阮见过杨氏,她和张敏中成亲时,张敏则夫妇曾带着孩子赶到洪州观礼。后来张敏中、张智先后过世,杨氏随张敏则到饶州奔丧,还曾宽慰过苏阮几句,在张家赶苏阮出门时,杨氏也曾面露不忍,有物伤其类之感。
谁能想到才过了四五年,杨氏就不明不白死在了张家。
“真是虎狼之家。”苏阮一时间竟有些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付彦之忙抱紧了她,安慰道:“莫怕,莫怕。此案既已捅到御前,两边又都硬气,想必会查个清楚,给各方以公道的。”
“但愿吧。”
见她还是没什么精神,付彦之就另拣高兴的事同她说,“我已看好一个青年,上巳节的时候,可以安排他同珍娘见一见。”
上次苏阮和苏贵妃提过珍娘后,苏贵妃找了个机会,让苏铃带着珍娘玉娘一起进宫,见了一面。她不像苏阮做事那么细致,喜欢循序渐进,直接当着母女三人的面,问起珍娘未来打算。
苏铃其实还没拿定主意,就看了看低着头的珍娘,说:“我也没什么打算,看她自己吧。”
她这么说,苏贵妃就问珍娘,珍娘当然不敢说出黄正初来,嗫嚅半天,还是“听凭父母做主”。
“难得你娘松口,肯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倒好,又推回给她了!”苏贵妃笑嗔一句,又说,“别是不敢当着你娘说吧?要不,你单独同姨母说?”
苏贵妃拉着珍娘进去内殿,先给她讲了苏阮和付彦之的故事,然后说道:“其实你二姨母同你一样,头一次婚姻,根本没得选。如今你也走出来了,又有人给你撑腰,何必还要曲意顺从,去过自己不喜欢的日子?”
“我也不是要你今日就给我什么结论,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就同你娘说,要是怕你娘不同意,也可以先同你二姨母说,到时我们两个帮你劝你娘。”
珍娘回去想了几日,就和苏阮说,她还是只想嫁个人品厚道的普通人,却没提黄正初。
苏阮和付彦之谈起的时候,感叹道:“其实珍娘虽然性情软糯,却并不傻,黄正初的野心又掩饰不住,我稍一点拨,她就明白了。”
然后给珍娘择选女婿的重担,就交到了付彦之身上——不嫁高官显贵,也不可能真嫁个平头百姓,士子又不要野心勃勃的,那就必须得有信得过的人,慢慢去筛选。
“是吗?什么样的人?”苏阮一听这个,果然情绪好了些,连声追问,“你见过了吗?”
“见了一面,是个温厚君子,还有些隐士风范。”付彦之说到这里,露出一丝苦笑,“我如今反而担心,他不肯娶代国夫人的女儿。”
“隐士风范?那他就算答应婚事,恐怕也不肯和珍娘住到代国夫人府吧?你还没同他提起吗?”
付彦之摇摇头:“我怕吓着他,还是先见一面再谈吧。”
“那这人家世如何?多大年纪了?”
“他祖父官至徐州别驾,已经过世,父亲任宋州司户参军。今年二十三岁,考过一科进士科,没中,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每日游山玩水,写诗作画,过得倒是逍遥。”
苏阮转头就把这人基本情况告诉了苏铃,“你看,要不要安排他们见一见?”
苏铃叹口气:“问她自己吧。”
珍娘有些担心,“儿不通诗画……”
“这个无妨,他要谈诗画,自可与朋友们去谈。”苏阮劝道,“而且尚虑不到此处,先见一面,看合不合眼缘再谈也来得及。”
珍娘犹犹豫豫答应了。
到上巳节这天,苏阮、苏铃两家人便一同乘车出门,去曲江池畔游春。
——苏耀卿一家早在半月之前,就已启程回蜀州老家祭祖,这一去总得几个月才能回来。
付彦之看好的这个青年叫孟元亮,两人有位共同好友叫曲斌,在国子监做主簿,与士子们多有往来。这日曲江池畔原有曲水流觞之戏,曲斌便带着孟元亮同往,先与其他士子们诗酒唱答,尽兴之后,才带着酒意,引孟元亮去拜见付中丞。
珍娘在苏阮身边,听人回来学了曲水流觞的盛况,苏阮还命人抄了孟元亮的诗来看,“遣词巧妙清新,意境恬淡隽永,果真有几分隐士风范。”
苏铃撇撇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隐士?!呵呵,当真餐风饮露么?”
苏阮装没听见,等人来了,付彦之在外面帷帐里见,她拉着珍娘悄悄掀帘看了两眼。
“如何?”看完以后,苏阮拉着珍娘走到一旁,悄声问。
珍娘低着头,半晌才悄声答:“看着……挺和善的……”
苏阮一笑,叫人拿来帷帽,亲手给珍娘戴上,叫丽娘陪着珍娘出去赏花,自己回去席上跟苏铃说:“是个相貌堂堂的才子,一瞧就是个心地宽厚的。”
苏铃无可无不可,“行吧,我也不指望她别的,过好自个的日子,别让我再操心就成了。”
珍娘去了有一阵儿,才由丽娘陪着回来,苏阮没急着问结果,一直等回去车上,才和付彦之一起听丽娘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