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夫人——岚月夜
时间:2019-03-15 10:02:34

  远在汴州暂代刺史之职的杨刚,关起门来把林思裕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才叫人把那足智多谋的年轻门客找了来。
  “还真叫你说中了,苏家这一次大获全胜。”杨刚将京中政局变动简略一说,最后冷笑,“我早说过,这事儿一旦叫圣上知道,圣上必然大怒,他就不信,说圣上怒也是冲着太子……如今怎么样?”
  “主君有何打算?林相自己都……跌了跤,恐怕想不起您来。”
  “先等一等吧,等圣上这股气撒过了,再看。”
  陈光毕斗不过林思裕——他举荐苏耀学,谁都知道是圣上的意思;娄云庆刚站稳脚,圣上现在倾向于他,不过是对林思裕不满,以林思裕的本事,未必不能哄着圣上回转。
  何况在京中散播流言这事,杨刚也有份,他可不想这时候冒头,让圣上记起来。
  智旻
  半月之后,苏阮收到消息,跟付彦之笑道:“我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竟然吓得不敢回来了!”
  “有王进前车之鉴,他当然会忧惧。”付彦之也笑。
  “算了,像你说的,本就是一步闲棋,不必太放在心上。宋子高怎么样?回到老家了?”
  付彦之也刚收到宋敞寄来的信,“写信的时候还没到,说是只有四五日路程了。他一向是个豁达乐观之人,心胸比我开阔得多,这一路行去,郁愤已散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我还有个好消息。”苏阮笑眯眯的,“方才圣上、娘娘把阿姐同我叫进宫去,商议衡阳郡王和玉娘的婚期了。”
  “是吗?定了吗?”
  “嗯,定了腊月初十。”
  “还有三个多月,挺好,定了好。”
  早些把这门婚事办了,东宫安心,朝野上下也能少些浮动。
  妖言案后,朝中看待苏家的眼光改变不少,杨刚外放、娄云庆得以参与到妖言案,皆是因苏阮苏贵妃之功,之后何明宇、王进被处置,林思裕受冷落,也都与苏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门显赫外戚,显然站在了林思裕对立面,这是朝中正直之臣都愿意看到的。因此东宫同代国夫人府的联姻,就变得众望所归起来。
  林思裕也不敢在此时露出异色,他正是事事都顺着圣上,以重新获得圣上欢心的时候,不但如此,他还特意吩咐有司,将婚礼往盛大了操办,越奢华越好。
  还是太子觉得太过,自己跑去同圣上说儿子只是郡王,如此操办未免逾制,也有损新人的福分。
  圣上倒不以为意,为了哄苏贵妃高兴,还干脆下令以皇太孙婚礼的标准去办。
  苏铃知道以后,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婚礼那日,玉娘头戴凤冠、身穿揄翟,告别父母时,她彷佛已看到女儿登上了后位。
  玉娘也争气,嫁入东宫只半年,就怀上身孕,宫内宫外,一时都因此喜气盈盈,气氛格外祥和。
  没多久,西北又传来捷报,陇右节度使同河西节度使合力攻占吐蕃重镇,圣上龙颜大悦,颁下重赏。边功得立,自觉文武双全的至尊,更加志得意满,怠政心思再起,便不愿见娄云庆等人,林思裕舒展手脚,重新占了上风。
  苏阮这时已见怪不怪,反正他们本来也没指望,能这么轻易就扳倒林思裕,倒是杨刚,这一年在汴州安分得不能再安分,她都要觉得这步闲棋成废棋了。
  直到年底,陇右、河西二节度使入朝受赏,河西节度使告了河东节度使史朝恩一状,杨刚那边才终于有了动静。
  “河西节度使帐下有一支骑兵,甚是骁勇善战,史朝恩看着眼红,一直想弄到自己手下。夏日大捷后,他跟林思裕要了调令,说借那支骑兵一用,借到现在都没还不说,那支骑兵的正副统领还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战阵中。”
  “……他怎么总是这一招?想抢人,就把人首领杀了,扣住部将。”
  付彦之苦笑:“群龙无首,便容易控制了,军中尤其如此。”
  “但河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他怎么这么有恃无恐?”
  “大约是因为有林思裕撑腰吧。”
  “那圣上怎么说?”
  “圣上命史朝恩也进京朝见,还是想从中调和。这一年多,史朝恩在河东还算安分,两任观察使都没抓到他什么把柄。”
  苏阮哼一声:“可见不是个等闲之辈。”
  夫妻俩这番谈话结束不过一个时辰,华维钧就给苏阮送来一封密信,她拆开看完,对付彦之笑道:“你们观察使没抓到史朝恩的把柄,杨刚却抓到了。”
  付彦之惊讶:“什么把柄?”
  “史朝恩与范阳节度副使结了儿女亲家,两人密谋策划一场大败,令范阳节度使丢官,然后他自己兼任范阳节度使。”苏阮笑着将信笺递给付彦之,“那位副使的儿子去汴州办事,在杨刚那里吃酒,也许是没防备杨刚,酒醉时说漏了嘴,还说林思裕也同意这个计划。”
  付彦之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他们还截获了往来信件?”
  “也不能说是截获,毕竟有些信就是从杨刚那里走的——将相还假装避嫌呢。”苏阮将另一个信封递过去。
  “真是无法无天!林思裕向来忌恨有才之士,上次范阳节度使来京,圣上有引其入朝之心,恐怕那时林思裕就记了一笔了。”付彦之气愤地拍了一记桌案。
  苏阮道:“是啊,若非如此,他不至于连这等事都支持史朝恩。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先把信拿去鉴定,然后呈于圣上,正好史朝恩也要进京,到时一同拿下审问便是。”
  杨刚没想把这消息卖给苏家——这不是小事,林思裕若因此倒台,他杨刚也讨不着好,所以杨刚的计划,是以此要求林思裕想法调他回朝,所以他把两方来信都扣在了手中。
  苏阮安插的人已颇得杨刚信任,他见杨刚不肯冒险,就把来自林思裕和史朝恩双方的信从杨刚那儿掉了包,夹在密信里直接送到了苏阮手上。
  “这么大的事,要不要报给娄相?”
  付彦之皱眉思索片刻,摇头:“娄相未必肯轻举妄动,不如我……”
  苏阮抬手把信封又拿了回来,“还是我去吧。”
  付彦之一愣,苏阮笑问:“你去的话,圣上若问你,信哪里来的,你怎么说?”
  “……”付彦之一时不能答,只得反问,“你怎么说?”
  “我实话实说,杨刚害你,我就派人盯着他,这信是偷来的,是真是假,圣上一查便知。”
  对啊,她可以耍无赖,自己却不行。但付彦之还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
  “不。这等有鸡鸣狗盗之嫌的事,还是我一个人去为好。”
  苏阮说着收起信封,换了衣裳就登车进宫,求见圣上。
  圣上正同苏贵妃观赏乐舞,看见苏阮来了,都很惊奇,“你这时候竟肯出门?不忙着相夫抱女了?”圣上笑问。
  苏阮一脸紧张:“圣上,妾有机密大事禀告。”
  圣上只当她玩笑:“有甚机密,坐下再说。”
  苏阮坚持:“请圣上屏退闲杂人等。”
  圣上倒好奇了,叫乐舞暂停,和苏贵妃带着苏阮进去内殿,只留程思义侍奉。
  苏阮二话不说奉上信件,语速飞快地将来龙去脉讲完,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圣上,我有点没看明白,林相不会是要伙同史朝恩谋反吧?”
  圣上没回答,正专注看信,但脸色已越来越恼怒。
  苏贵妃扶住苏阮的手,同她一起安静等了一会儿,圣上终于开始发号施令,“叫娄云庆、陈光毕即刻去甘露殿议事。”
  然后又冷着脸看向苏阮:“付彦之没看过这两封信吗?”
  苏阮摇头:“没有,我跟他说了经过,他说这信得验过才知真假,但我心慌……”
  圣上抬手制止她说下去:“你留下陪着三娘。”接着步履匆匆走了。
 
 
第93章 家和 ...
  苏阮一开始没指望一举就能扳倒林思裕, 毕竟林思裕和史朝恩的计划,在信中并没有写得那么直白,要抵赖还是有余地的。
  但她没想到杨刚和史朝恩那么帮忙。
  当日圣上拿着信召集除林思裕以外的宰辅, 如何商议的, 苏阮不得而知, 只知道付彦之也很快就被宣召进甘露殿,接着是河西节度使。
  河西节度使进甘露殿,只停留片刻,就与尹大敬急匆匆出宫,召集亲卫一路出了城。
  林思裕这时已觉出不对, 然而他还没等探听出什么, 就也被圣上宣召入甘露殿——留在苏贵妃宫中等消息的苏阮, 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允许出宫回家的。
  经过两年的营造, 东内大部分殿宇都已落成使用,南面也开了宫门,可以直接出宫,苏阮的车就停在这里。
  她登车回府, 在街鼓声中, 进了家门,付彦之则彻夜未归, 直到第二日午后才回来。
  “林思裕果然抵赖, 说信是伪造的,但河西节度使与尹公公已赶赴河东,圣上还另遣了两队使者出京, 一队前往汴州,宣召杨刚,另一队去幽州捉拿范阳节度副使。”
  是真是伪,几方一对质就清楚了。
  苏阮听的心中砰砰乱跳,“那林思裕现在怎么处置?”
  “拘禁宫中,林府也已由禁军团团围住,不许随意进出。”
  圣上居然没给林思裕留情面,“你瞧圣上的样子,难道是要因此罢黜林思裕吗?”
  付彦之摇摇头:“我瞧圣上并没拿定主意,还是想等其他几方对质。但圣上近年着意追求边功,一心开疆拓土,林思裕竟然与边将合谋,欲令我军大败,以逞私欲,这是圣上绝不能忍受的。”
  对呀,刚在西北得了大胜,东北边就还一个大败,这是想打圣上的脸吗?圣上用林思裕,原本就是图得一个放心,现在他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下一步不就是谋反了吗?
  “希望圣上这次能下定决心。”
  然而外面很快传来消息,说禁军围住林府,是因为有人欲刺杀林相,圣上特意命人前去保护的,如今京兆府正全力缉拿刺客。
  圣上此举,固然可以说是为防走漏消息,但更大的可能,是在事情真相未明的情况下,给林思裕留下颜面,以免有损他为相之威。
  苏阮有点焦灼不安,此案是她首发,等于是和林思裕撕破脸,若是这次不能伤到林思裕根本,令圣上再不信任他,以后她和付彦之就难以安枕了。
  付彦之到底入仕途多年,比苏阮淡定得多,还劝她:“那两封信,圣上已命人验过,印信字迹都确信为真,如今只差证人证言。三路使者,快马加鞭,三五日后,必有消息。”
  苏阮心下略微安定,却没想到仅仅两天之后,河东节度使史朝恩起兵造反的消息就传入京中,随后幽州也传来消息,范阳节度副使率众反叛,与范阳节度使于幽州城中激战,溃败后向西逃窜,与史朝恩部汇合。
  圣上急命走到半途的河西节度使兼河东节度使,调兵遣将,与范阳节度使夹击叛军,同时将林思裕下狱抄家。
  苏阮还没从这连番惊变中回过神,她安插在杨刚那里的人就溜回了京城。
  原来信送出去不久,杨刚就发现自己藏起来的信已被掉包,那年轻门客趁其不察,果断逃跑,溜回了京城。苏阮和付彦之亲自见了那门客,门客说完自己脱逃经过,又说史朝恩之所以在河西节度使赶到之前,就起兵造反,应该是杨刚将信件被盗一事通知了他。
  之后杨刚被押解进京受审,果然如那门客猜测得一样,信被掉包、身边又有亲信失踪,杨刚心知大事不妙,正惶惶不安,就听说圣上命史朝恩入朝——这道诏令发出,实则在苏阮拿到密信之前——但杨刚并不知情,他只以为事发,正巧范阳节度副使的儿子还没走,他慌张之下,竟找其商议。
  那位听完,根本不管杨刚,星夜兼程,疾驰往史朝恩帐下报讯。
  圣上看完杨刚的证供,气得差点厥过去,当天就将其赐死。
  至于林思裕,在见到什么都招了的杨刚之后,知道自己死罪难免,却仍想见圣上一面。
  “他说他绝无谋逆造反之心,求我替他向圣上剖白。”付彦之道。
  苏阮冷笑:“求你?他凭什么求你?你凭什么替他剖白?”
  付彦之道:“他是不想连累子孙,谋逆之罪,非同小可。不过,那些被他陷害冤屈至死的忠臣良将们,又有哪一个在临死之前,能有人替他们剖白?”
  “不错。再说他家子孙,也算不上冤枉。”
  圣上正在气头上,当然是绝不肯见林思裕的,于是最终林思裕处死,诸子皆流放岭南、黔中等地。
  权势熏天的一代奸相身首异处,仓促起兵的史朝恩也没能坚持多久,就在河西、范阳两边夹击下,兵败如山倒。
  史朝恩最终被部将所杀,平叛有功的河西节度使、范阳节度使皆以此功加官进爵,得到史朝恩首级的河西节度使甚至因此入朝为相。河西尚有副使可以主事,刚经历叛乱的河东,却急需一员大将前去宣抚整饬。
  “经此一乱,蕃将确实不堪倚重,然而西北对吐蕃战事未歇,不好调动,朝中也无能臣,朕思来想去,也只有卿有此才干,还能令朕放心了。”
  付彦之面对圣上,很有几分恍惚,“臣惶恐,臣资历尚浅,又未曾接触兵事……”
  圣上摆摆手:“河东并无大的战事,主职还是宣抚教化,你就以御史中丞职任副使,先让局势稳定下来。”
  大约是史朝恩之叛,令圣上警觉,他不再理会林思裕当初的建言,叫娄云庆遥领河东节度使——他身上原本领的朔方节度使职早已经除去——付彦之更是个不能再正统的文臣,如此一正一副、一内一外,圣上方才安心。
  话说到这里,付彦之不能再推辞,只提出要携苏阮母女赴任,“臣答应过她,若出镇地方,一定带着她们母女。”
  “她若自己愿意,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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