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什么?有话直说。”梅娘一向直爽,少见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苏阮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就给她个定心丸,让她直说。
哪想到梅娘说的竟是:“那我就直说了,这人是宜春公主的驸马!”
苏阮想都不想:“不行!”
宜春公主是圣上的女儿,虽然已经故去了,但叫她嫁给圣上的女婿,她怎么可能不介意?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宜春公主的驸马本来就是圣上的外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双更啦~
注:前面忘了提,本文中“相公”是尊称宰相的~
第9章 亲戚 ...
梅娘讪讪道:“京中论亲,只看年纪,不看辈分。永芬公主的小女儿,还嫁了同安郡王呢!”
同安郡王是已故皇长子的儿子。永芬公主就是宜春公主驸马的母亲,是今上之妹,论起来,她的女儿和皇子们才是一辈的,但皇室中,长公主之女嫁皇孙,确实十分常见。
但!那是皇室。
“这个就算了。”苏阮接受不了,“烦你和姐夫再帮我留意留意旁人。我知道合适的不好寻,一则是再婚,年纪相近的,本来就少,我又想找个能顶事、能帮衬苏家的。”
说到这里,她叹口气,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我阿兄什么样,咱们自家人,都知道一二。我总怕这富贵不长久,不能惠及子孙。虽说本也没有长盛不衰之家,但我总觉着,不能自己富贵过就算,至少我们眼见的两三辈之内,都不要似我们年幼时那般寄人篱下才好。”
梅娘虽然早前和苏阮一家没有来往,但自他们进京后,也听丈夫和兄弟评价过苏耀卿,都说这位堂兄,人自然是极好的,就是太过随和,没有为官的架势。
而且苏耀卿好像根本不懂怎么做官,和人往来全凭个人喜好。如今朝中宋、林两位宰相斗得厉害,他却又和宋相的儿子往来,又去林相府中赴宴,看似和哪一边都关系不错,实则两边不靠。
“你也别急,不是还有娘娘吗?”梅娘安慰道。
“宫里是有娘娘,外面也得有帮衬的人啊!”
苏阮眼睛看向门外,这时雨势变大,大颗大颗的雨点,豆子一般打在门前阶上,溅开无数小雨滴,又落下来汇成水流。她就指指阶下水流说:“其实人和水一样,想成势,只有一股怎么行呢?”
梅娘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她一向觉得,这不是女人该操心的事,不过,苏阮确实无人可为依靠,思及此,梅娘顿觉责任重大,“难为你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帮你寻一个合心意、靠得住的好郎君!”
苏阮莞尔:“好啊,一言为定,我可就等着姐姐的好消息了!”
梅娘又盘桓了一会儿,等这一阵急雨过去,苏阮安排车送她走,还特意让人备了一份厚礼放车上,算是谢她这段时日为自己奔忙辛苦。
梅娘本来就想和苏阮打好关系,也沾沾苏贵妃的光,如今又收了她的厚礼,回去后便更加卖力的帮苏阮打听人选。可惜京中丧偶或和离的官宦人家子弟,实在不多。
“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丧夫,总得守上三年,才好再嫁。男子呢,只要不是丧妻一年内就把新人娶进来,都能当一句有情义了。至于闹到两厢和离的,多半都是脾气太坏,更不能要。”
梅娘一把扇子摇得飞快,说话也噼里啪啦的,不带喘气,“所以我问来问去,就那么几个人合适。其他的,要么是不想再娶正妻了,要么是人不够格,再不行,只能往四十岁以上、或者二十出头还没成过婚的看了。”
有付彦之的事在前,苏阮不想仓促决定,就说:“我知道了,辛苦你,你让我再想想。”
梅娘点头:“是啊,再想想,再看看。也不必急于一时,到这地步,再凑合就没意思了。”
苏阮谢过她,就没再提这事,聊了几句家常,留她吃了饭,打发人送她回去。
“奴婢瞧着,她是想再提提那赵郎中。”朱蕾扶着苏阮回房,边走边说,“但您没提,她又咽回去了。”
苏阮一笑:“就你鬼机灵。”
朱蕾笑嘻嘻的说:“奴婢机灵,也是夫人教的。其实上次她就说过,他们郎君和赵郎中有交情,所以奴婢觉着,事儿未必有她说得那么难,只不过她更想让您见赵郎中罢了。”
苏阮伸指一点她脑门:“这话你想想也就罢了,面上可不许带出来。”
朱蕾见夫人神色认真,忙福身应道:“是。”
绿蕊跟在后面,等朱蕾行完礼,试探道:“这个赵郎中,夫人是只在意前面两个孩子吗?”
“嗯。”
“奴婢没什么见识,但听说,一般前面的孩子,要是不听话,撂一边让保姆们带,也就是了。”
苏阮道:“你是我从张家带回来的,不知道我们苏家的事。梅娘的爹,就是我祖父原配妻子留下的,我祖母嫁过来,也曾尽心尽力、视如己出的养他,可是没用,养不熟的。他不但只记着亲娘,连我阿爹,都从没被他当过兄弟。”
绿蕊忙认错,苏阮摆摆手,接着说:“但要我像你说得那样,对前妻留下的孩子不闻不问,我也做不到。所以,最好还是没有。朱蕾去备一份礼,挑点好药材,我明日去探望四叔。”
苏阮的四叔苏知让,是整个苏氏家族里,和苏阮一家最亲近的。
苏阮父亲去世后,母亲裴氏和兄长苏耀卿扶棺归葬,曾被蜀州的苏氏宗族为难,非得要他们出一笔钱,才许下葬。
裴氏身体一向不好,又为丈夫壮年而亡伤心,到蜀州后,疲病交加,让族人再这么一逼,病得更严重了,哪有办法筹措钱财?苏耀卿又是个不通庶务的,只能写信给苏铃和苏阮求救。
两姐妹其时已经出嫁,还并不在一处。苏阮那时随夫家远在饶州,得到消息,变卖了嫁妆,又从张敏中那里抠了点钱出来,一并送到洪州,让嫂嫂崔氏想办法送去蜀州。
恰好苏知让得知兄长病逝,赶到洪州奔丧,听说此事,非常生气,写了封信给族长。他正好要迁转进京为官,族中看了苏知让的面子,总算让苏阮父亲葬进祖坟。
苏知让对苏阮兄妹的恩情,还不止如此。苏贵妃能有机缘被圣上看见、进而入宫得宠,也是因为苏知让慧眼识珠,觉得这个侄女可堪造就,才带她入京的。
不过苏阮进京后,一共只来见过四叔两次。倒不是她忘恩负义,实是因为四叔闭门养病,不爱见客,她不敢来打扰。
然而这一次,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苏阮嘴上说不急,心里哪有不急的?不趁着圣上松口,赶快把亲事定下来,万一有什么变故,岂非追悔莫及?
但她除了梅娘,确实无人可托,思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四婶了。
四婶见到苏阮,倒挺高兴的,还宽慰因没见到四叔,而有些忐忑的苏阮,“他是跟自己拗劲呢!不是冲你们。”
“侄女明白。四叔身体好吗?”
“好得很,这么热的天,还能蹲池子边上钓半天鱼呢!”
苏阮没忍住,笑了,“那就好。我一直怕四叔还病着,厌烦见人,轻易不敢登门来。”
“也不用常来,逢年过节来看看就行。”四婶把下人都打发出去,拉着侄女的手轻叹,“虽说三娘并没进过东宫,到底有过说法,圣上那里,还是有些忌讳的。”
苏阮点点头:“我听四婶的。”
这事说来,确实有些尴尬。因为圣上第一次见到苏筝,是在去年新安公主的春宴上。在那之前,苏知让打算把侄女送入东宫、献给太子,路都铺好了,只剩春宴上让苏筝与太子一见,谁也没想到,圣上居然去了,还一眼就看中了苏筝。
最后苏筝宠冠六宫,太子不尴不尬,四叔十分尴尬。圣上封赏时也干脆略过了四叔,只给他升了个少府监的闲职。
四叔因此有些郁郁,四婶却很看得开:“你们姐妹好,就很好了,他都紫袍加身了,还能有什么不满?我和你四叔没有子女,看你们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更别提,我亲自养了三娘几年,只有盼着她好的,放心。”
苏阮眼眶微湿,一时竟说不出话。
倒是四婶看出她有心事,柔声询问,苏阮这才把来意讲了。
“这是好事。”四婶笑着拍拍她的手,“不过我近来不大出门,还真不知道谁家儿郎合适,你等我托人打听打听。”
苏阮有点不安,就说:“其实大伯家的梅娘帮侄女打听过……”她把几个人选的情况和四婶说了,“我是觉得,都有不足之处,所以想来问问四婶。”
四婶奇道:“有孩子不好吗?我倒觉得蛮好,省得自己生了。”
苏阮:“……”
四婶看她一副惊呆的样子,便笑道:“还是没生过,不知道怕。我年轻时有四五个要好的小姐妹,如今已经走了三个了,你知道因难产而死的,有几个?”
苏阮不敢答话,四婶伸出两根手指,“两个。一个没生出来就死了,一个,孩子倒是生了,大人没保住。你别嫌我吓唬你,我这个年纪,见这种事真是见多了,你当那些鳏夫因何丧妻?至少有三成是因为生产死的,剩下还有两成,是因生产不顺坐了病,久治不愈。”
苏阮做梦也没想到,她最后是因为怕生孩子,同意去见赵培刚赵郎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郎中:……万万没想到有娃是加分项!
付舍人:哼!
第10章 难平 ...
付彦之觉着,最近圣上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是自己衣冠不整,或者脸上蹭到了灰,圣上才会有那样、想笑又忍回去了的神色。
但付彦之平素就不是个邋遢的人,面君之前,也必定先检查仪表。发现圣上看自己,时常带着调侃和端详后,付彦之退回衙署,还又检查一番衣着,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苏阮了。
可她或者苏家姐妹,又为何将此事禀告圣上?付彦之想不通,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顶着圣上别有意味的眼神,将拟好的诏书呈递上去。
圣上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旁边的宰相林思裕,笑道:“真是一支生花妙笔。”
这是一封调任官员的诏令,要升迁的大臣,正是林思裕的亲信,他便也跟着赞了付彦之两句,敲定这封诏令。
林思裕本想说完此事,付彦之告退后,自己单独与圣上说几句话,不料圣上竟留下付彦之,让他先去忙。他不敢多言,临走时却难免盯了付彦之两眼。
圣上从宝座上起身,慢悠悠往偏殿走,一边走一边示意付彦之跟上,“卿中进士几年了?”
“回圣上,九年了。”圣上这个问题,付彦之有些意外,答得却稳稳当当,毫不迟疑。
圣上摆摆手:“不必拘礼,就当闲聊一样。朕记得你是改姓归宗的,之前因随母改嫁,曾随继父姓,是么?”
“是。”
“继父在洪州为官?”
付彦之明白了,面上却不露声色,答:“是。”
圣上就停住脚,笑看他一眼:“你倒瞒得结实!若非贵妃说与我听,我都不知你与她们姐妹是旧识。”
其实圣上这话说得很没道理,付彦之哪有什么瞒不瞒的一说?他早跟苏家断绝往来,难道因为他们家现在富贵了,他就要贴上去相认不成?
但圣上是不可能没道理的,付彦之只得解释:“臣继父与先郑国公确曾同为洪州刺史僚属,不过臣……”
“你怎么?”圣上打断他,“贵妃可说了,她六七岁的时候,你和徐国夫人带她去逛过灯市。”
付彦之后半句“与娘娘男女有别,并不熟识”,就这么给憋了回去。
圣上笑起来,却没继续提苏阮姐妹,而是进到偏殿,叫付彦之陪他下一局棋,期间只问了几句有关洪州灯市的问题。
直到棋局过半,圣上才又问:“卿亡妻也去了一年多了吧?怎么还没续娶?”
“臣父母不日到京,婚姻大事,臣还是想请父母大人做主。”
圣上点点头:“理当如此。”他落了一颗子,转头看一眼内侍监程思义。
程思义会意,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下,单留他义子守在偏殿门口,自己则亲自执扇给圣上打扇。
付彦之就知道今日还是得谈苏阮,不由绷紧肩背,坐得挺直无比。
“你和徐国夫人的事,朕听贵妃说了。”圣上将付彦之的变化看在眼中,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而是轻叹一声,“贵妃一直替你们可惜,如今难得重逢,又都青年失偶,真的不能重续前缘么?”
付彦之先谢过圣上关怀,然后说:“臣自知鄙陋,不足与徐国夫人作配。”
圣上道:“朕面前,卿如此自谦,莫非是说朕有眼无珠,选错人进中书省么?”
付彦之忙欠身道:“臣不敢。”
圣上笑了笑,“若徐国夫人有意与卿再叙旧情,卿意下如何?”
“徐国夫人绝不会有此意。”付彦之答得十分肯定,“臣也不敢高攀。”
他说话时,头微微抬起,视线与圣上一碰即收,显得谦恭又直率。
圣上回去就和苏贵妃称赞:“付彦之有公卿之气。”
苏贵妃好奇,却还没等细问,圣上就牵着她手,神秘兮兮道:“他对你二姐,绝没有忘情!”
“圣上如何得知?你问他了?”苏贵妃眼睛发亮,连连追问。
“问了。他嘴上说不敢高攀,自知鄙陋,但他面上神态、身上气息,一切言语之外的表现,都只有三个字:意难平。”
这份意难平令圣上感到愉悦,也让他明白,苏阮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与年纪、样貌等等因素都关系不大。
他愉悦了,想到付彦之肩膀绷紧,眉心不自觉纠结的样子,就有点同情,还和苏贵妃说:“可惜了,二姨若肯回心转意,和付彦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