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有喜——澹澹
时间:2019-03-15 10:03:57

  “你可是朗朗君子,也学会这插科打诨了吗?”薛冕冷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杭州围困之案至今悬而未决,关键就在余怀章下落不明。对他们是下落不明,但对将军你,可不该是了吧。”
  江珝忽而笑了。“原来相爷您今儿是来讨人的,不过可惜了,我也想找到他,毕竟他如今也是我的岳丈——”
  江珝把“岳丈”两字咬得极重,刺得薛冕胸口直疼。他若是知道余怀章在江珝的手里,是如何都不会让皇帝同意他娶了余归晚的。
  “江珝,你这位‘岳丈’可是杭州失守的罪魁,你是要包庇他吗?”
  “相爷话严重了,我便是想,也没这个能力。此案自有今上断决,岂是为臣者左右得了的。”
  薛冕没了耐心,江珝还有三天便要离开了,他没时间跟他绕圈子了。“江珝,你到底交不交出余怀章。”
  江珝峻峭的眉梢挑了挑,勾起的唇略带诧异道:“相爷这话说得下官惶恐,我倒是还想劳烦相爷您,若是有我岳丈的消息,请您告之,内子为此事而急,下官瞧之不忍。”
  “好,好。”薛冕冷笑两声,“将军夫妇,鹣鲽情深啊。余家真是积福有你护着,你就护着吧,我看你护到何时是个头!”说罢,薛冕甩袖离开。
  江珝对着他的背影,合礼而揖,漠然道了声:“不送。”
  薛冕一走,禹佐立刻跨了进来。“将军,他知道余怀章在我们手上了?”
  “他早便知道了。”不然他不会派人跟踪余归晚。
  “那要不要将余怀章换个地方。”
  “不必。”江珝阻止,“若换了便中了他的计了。他不知道余怀章在哪,今儿所来,不过是试探吧了。但不管怎样,我走后一定要加派人手守护,更要尽可能保住他命,让他尽早醒来。薛冕对他如此费心,只怕杭州失守没那么简单。”
  “是。”禹佐应。
  “还有……”江珝想了想,低声道,“此行我便不带你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替我守好她。”
  禹佐皱了皱眉,还是爽快地应下了。
  想到她,江珝也该回去了,她应该还在后院等着。然一出门便被曹副将拦住,无奈军事为重,他只得让禹佐去通知她一声,叫她先回去吧,并告诉她:他今晚一定回……
  “今晚一定回。”就因为这句话,归晚愣是没睡,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等他。怎奈等到三更梆子响了,人还没回,归晚已抵不住困意了,连陪她一起的茯苓都捏着绣绷打起瞌睡来,苁蓉拍醒了她,让她回去睡觉,自己留下来陪表小姐。
  归晚看看两人,打了个哈欠,摆手示意她二人去睡吧,自己也回了稍间。
  她抱着被子躺下,心里翻腾。这几日屡屡沟通不成,不是这事便是那是,她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老天在暗示自己不要将实话说出去。
  其实老天也算眷顾,她才嫁进来不过一月,江珝便要出征了,如此的话,她完全可以在他走的这个时间里,偷偷把孩子做掉。若是北伐不顺,他一时半会儿会不来,她甚至可以一直隐瞒,借由回到侯府把孩子生下来。只要得到父亲的下落,她便可以提出他承诺的那句话:你若是不愿,我便放你走。
  只要他说的不是句空话。
  可是——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和他说真话,她也说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明明无所谓的人,明明可以掩饰过去的事,可她总是想坦荡荡地站在他面前,平等地去与他交流。
  如果他可以接受,她会感激他;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也无所畏惧,因为坦荡。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真相的暴露,而是这个隐瞒的过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地圆,永远生活在心虚中,连对方给予的温馨都不敢坦然接受,这太痛苦了。
  归晚庆幸,还好自己在他离开之前明白过来了……
  想着想着,归晚心里豁然开朗,不知觉中睡去了。待江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归晚刚用过早饭,便瞧见匆匆而归的他。看样子他是一夜没睡,人倒还算精神,可眉眼间尽显疲惫。
  她追上去问他可要用早饭,他没看她,淡淡道了声“不用了。”便脱下官服转身走了。
  归晚站在哪,瞧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净室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然此刻,苁蓉见将军离开,赶紧将端来的“燕窝”送了进来,她似乎没料到将军会回来,于是悄悄问道:“表小姐,今儿这药,咱还喝吗?”
  归晚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净室的方向,淡定道:“喝,就放这吧。”
 
 
第31章 真相
  “放这吧。”归晚指着稍间小几道。
  苁蓉迟疑。“您还是赶紧喝了吧, 免得将军回来被发现……”
  “放这吧。”归晚再次道声。
  苁蓉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只得依了她,跑到门外替她把风,盯着净室的动静。
  果然不多时, 沐浴后的江珝回来了。清水洗去了他的乏累, 但依旧没能舒展他眉间的倦意,他走到紫檀柜子前,兀自拿出一身干净的常服,站在那不紧不慢地穿着, 不言一声。
  归晚上前,转过他身,帮他系衣带。
  二人沉默有些诡异, 直到腰带也系好了,归晚捋了捋绶带上的流苏,仰头弯眉笑道:“好了。”望着那张干净到绝尘的脸,她又补了句, “夫君真好看。”
  “夫君。”江珝低身沉吟, 随即鼻尖一声哼笑。“将军,夫君,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归晚莞尔,没说什么,视线落在他不算对称的衣领上,伸手帮他理了理。
  江珝目光瞥了眼小几上已经温凉的药汁,又问:“为何喝药?”
  “身子不舒服。”她爽快答。
  “哪不舒服?”他追问。
  二人目光对视, 归晚霎时间回到了最初,他垂眸的那一刻除了凉薄冷漠,什么都没瞧着。她心忽地一寒,隐隐察觉到什么了。
  归晚笑笑,平静道:“将军都知道了,还需问吗?” 她收手,却被他一把攥了住,用不带怜惜的力度。
  “我要听你说。”
  “我有孕了。”她看着他,不惧不躲,甚是坦然。
  江珝僵住,二人对视,时间恍若静止。
  昨夜他回来了,却遇到在花厅守候的苏慕君,他本想绕她而行,却被她拦住,任他如何不想听,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留,跟在他身后一股脑把话道了来:余归晚不但有孕,而且还在服药。
  自小相识,苏慕君的脾气他了解,出身高心气傲,自矜自负,还有那么些执拗。但她不会傻到拿“有孕”这种事来诋毁造谣。
  江珝内心震惊,面上却未表露丝毫,强做镇定回了檀湲院。
  事实真假,他必须问个清楚。
  可人还未进,便透过窗格瞧见罗汉床上那个小身影,她抱着引枕昏昏欲睡,苁蓉劝她几次回去,她都拒绝道:“再等等,等他回来再睡。”
  明明是要回来质问,这一刻却不想见她,于是压抑着满腔怒火回了衙署……
  沉静了一夜,他心情也平静了很多,也许是个误会呢,他不该为人左右。直到他回来看到这药,他耐不住平静了。其实他心里有数不是吗,前些日子她几次欲言又止,他就该瞧出端倪!
  “余归晚,你好生厉害啊,竟瞒了这般谎言!”
  归晚被他捏得生疼,却挣扎不开,干脆对视他,怨道:“你以为我愿意瞒你吗?当初成婚,是你选择的我,没有任何征兆,我甚至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圣旨便下了,我敢抗旨吗?我本想解释,可沂国公府的聘礼却来了。整个过程我被动得连选择做不了,一步步被推到了这。”
  “那你成亲后为何不说。”
  “我敢说吗?”归晚反问。
  她本想二人坐下来好好聊,看来是她想得简单了。
  “我是想说,可因我父亲,从洞房那夜开始你便对我心怀芥蒂,我哪里还敢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又总是被各种原因岔过去,没机会说……”
  话到此,她语调渐渐低了下来,连视线都默默收回。
  其实她有点心虚了,若是完全没机会也不然,那夜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讲出来,只因不忍破坏那一刻在他怀里的安逸和温暖,故而没有开口。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有私心。
  “孩子是谁的?”他追问。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他声音冷清清地,冷得人心凉,归晚抬头看他,竟从他双眸中看出了抹轻蔑。
  “孩子是薛青旂的?”
  话一出口,归晚彻底愣住了。
  她能理解他为何如此问。她和薛青旂两小无猜,有婚约在先,何况从江宁回京,一直是他陪在她身边。
  可理解归理解,任何人如此问,她都不会反感,可唯独他不行,自己对薛青旂的态度,他明明是知道的!同样从杭州归来,她一路磨难他比任何人都该清楚。
  “我有孕月余,见到他时已经怀孕,只是不自知而已,他虽带我回来,我们也并没有独处的机会。”归晚语调异常的镇定,她盯着江珝继续道。
  “你问我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我告诉你,都有。我既不知道,也不想再提。我带着弟弟逃出杭州城,随行者只有难民。逃离途中,我们遇到叛军围剿,经历非人的折磨,我带着弟弟几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后来弟弟走散,我溺水昏迷,险些连命都没了,到现在记忆都是恐怖的片段,那种境况,我会有心思风花雪月吗?所以,将军,你说孩子是哪来的?”
  说罢,归晚用力一挣,脱离了他的禁锢,可因着用力过猛,她撞到了小几上,只听“啪”的一声,炖盅坠落,药汁随着迸裂的瓷片四溅。
  这一声巨响也把江珝惊醒了。还是满腹的怒火,此刻竟燃不起来了。他久经沙场,所到之处,所见罹难的百姓还不够多吗?壮年被杀,妇孺被虏,光是他自己解救出的难民便是不计其数。他突然想到了西湖边那个被他救下的那段遗憾……
  江珝沉默良久,目光一扫发现了她手上被迸起的碎片划伤的血痕。他默默上前,要去握她的手,然归晚却惊悸着躲开了。
  瞧着她下意识动作,江珝蹙了蹙眉。她还是怕自己的……
  “对不起。”他低声道,还是把她手拉了过来,轻轻用手帕擦拭伤口。
  其实伤得一点都不重,可他却擦了很久。终了,他问了句: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对我百般用心。”
  这话问得,归晚真是没法开口。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个心思,可是后来……
  “也不都是。”
  江珝心猛地一紧,捏住了她指尖。
  “还有我父亲……”
  对呀,还有余怀章。他怎么把这个忘了,多明确的目的啊!
  江珝鼻尖淡淡哼了一声,颇有些凉苦之意,自嘲之味。他将手帕轻轻系在她手上,头都没回,转身大步离开了。
  归晚看出他又气了,可为什么气啊。不管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他方才道歉的那刻,她以为他已经接受自己了,可为何提到父亲,他又变脸了。自己记挂父亲,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为父亲而向他求情都求了几次了,这会儿怎会这么大的情绪?
  归晚看着地上的药汁,想唤苁蓉来打扫,随便再端一碗来,却见她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惊忡道:“表小姐,二公子他方才去了后罩房,把药都倒了,还嘱咐不许你再服这药。”
  这……这叫什么事啊。
  他把药都倒了,竟怒至于此?
  只怕这事会瞒不住了,若是被沂国公府上下知晓,她便也不用再留了。好似问题有点闹大了。
  江珝脾气她明白,若是她主动说,会好些。可偏他就是从旁人口中得来的,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让他如何不气?
  旁人,这人到底是谁……
  ……
  睦西院,西厢房里,苏慕君正在泡茶,她才浇了一遍紫砂壶,便瞧着紫鸢进了来,掩上门后迫不及待地奔到她身边。
  “檀湲院果然闹起来了,听说把瓷器都打了,二公子摔门而去。”
  苏慕君拈了几叶六安,冷笑一声。“那便对了,看来我预料得没错,她是真的有孕了。”
  为了验证,她昨晚上等了江珝半宿,就怕他不会给自己机会说话,她跟在他开门见山便把一切都道了来,让他想不听都不成。
  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会忍下,何况是江珝。只要他和余归晚闹起来了,那便说明此事为真,便是假的,碍着大房的面子,江珝也不会将自己如何。
  “既然是真的,那我们要不要告诉老夫人。”紫鸢结果少夫人手里的茶罐,追问道。“若是府里得知,瞧这府里还容得下她!也替您解了上次被冤的气!”
  苏慕君闻言,手顿住,秀眉微挑睨了她一眼。这一眼,凌厉得紫鸢心下一怵,噤声不敢多语了。
  苏慕君怎么不想说,若是告之余归晚有孕而嫁,不要说之前那局可扳回来,便是这个家她也留不住了。她根本就配不上江珝,自己盼得不就是让她灰溜溜地离开江珝身边吗。
  可她不能说!
  她还记得昨夜她告诉江珝这一切后,他转头投向她的那个眼神,狠戾得她登时脊背发凉。相识十几年,她从未看过他如此深情,也更没听过他阴森地语调对自己道:
  “大嫂,我若在府上听到第二个人提及此事,你知道我会如何吧!”
  “少夫人!水,水溢出来了!”
  紫鸢的唤声把苏慕君的思绪扯了回来,她赶紧放下茶壶。望着案上的一滩水迹,苏慕君长叹了口气,冷漠道:“不急,再等等。”
  ……
  江珝一走便再没回来,归晚心怀忐忑地过了又一日,这一日除了江沛没人来找她,一切平静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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