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赵百三看
时间:2019-03-15 10:07:45

  麻世金因着今日便会启程回京,心情格外的好,半月前他将府内的仆人换了一批,只余下一个年岁较大的阿婆伺候古旭。
  昨日夜间他得到欧阳澜愿意回京的答复,心中松了口气。若欧阳澜一直不同意回京,他只得用强,可对一个孕妇,又是献文帝心尖上的女人,他能怎么办?稍不注意,得罪了那女人,等那女人回京后,只稍不经意间吹几下枕边风,他这几十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便会不保。
  因着献文帝的催促,昨日收到答复后,麻世金便定下今日回京的决定,因事出匆忙,有很多东西未及准备,待将一切事情处理稳妥后,这天已经大变。
  欧阳澜死了!
  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之前不声不响,看着孱弱而温顺,待得知相公死去后便答应了回京。麻世金还以为她想通了,不想这女人确实是想通了,不过是想着和她那薄命相公一块去死。
  肚子是她自己用剪刀剖开的,似乎是下手太狠,一时刹不住力道,刀口又深又长。
  麻世金被前来禀报的侍卫带到欧阳澜的尸体前,见着眼前情景,心早已沉入谷底。他咬紧牙关,等缓过来后,忍不住斥责身边侍卫,“都傻站着干嘛,这么长时间了,只知道等我来吗?”
  他训斥完后,立刻脱下身上外袍,罩在欧阳澜身上,遮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随即蹲下身子,伸手欲抱古旭,但双手伸到半空,却顿住了。
  他以为古旭这孩子会哭,不想她神色依旧清淡懵懂,眼睛很干净,亮晶晶的。她抱着怀中的婴孩,朝麻世金的方向挪了挪,双手微抬,让麻世金可以看见婴孩红彤彤略显脏污的小脸。
  “弟弟。”
  古旭轻声道,随即低下头,亲吻婴孩圆嘟嘟的脸蛋。
  麻世金点头,‘嗯’了一声,不想那声音一出来,却像是哭一般的沙哑难听。
  前日他手刃古维金,那人死时表情很是狰狞,他杀的人多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可此时见着古旭,他脑海中便突然涌入古维金死去时的神色,而现在,这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在了。
  此刻。麻世金突然庆幸古旭是个傻子的事实。
  他再次伸出手,轻声道:“古旭,将弟弟交给我,你抱不动他的,我找大夫给你弟弟看一下好吗?他才出世,要精心照养着。”
  他方才还在庆幸古旭是个傻子,现在却费尽口舌给一个他口中的傻子讲道理。
  古旭点点头,她先是回身看了一眼死去的欧阳澜,随即郑重的将弟弟交到麻世金怀中。
  麻世金抱过婴孩,便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待。
  欧阳澜的尸体需要处理,侍卫都是男的,必须找古府的那个老婆子来处理。这件事也得立刻禀报圣上,他这趟回京,很大可能脑袋不保,但为了不连累家人,还是得将一些事处理稳妥。
  按照献文帝的秉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手抱着婴孩,另只手拉着古旭,离开那血腥的房间,他便开始着手处理这些事。
  府内的侍卫被他分作三批人马,一批快马加鞭赶赴京都禀报此事,另一批去找人处理欧阳澜的尸体,以及准备运送需要的冰棺等物件,剩下的一批则去寻了大夫。
  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活了下来。
  当大夫用温水处理好婴孩的身体,将他用被炉子捂热的绸缎包裹好时,古旭只安静的立在一侧。
  麻世金吃了欧阳澜的亏,此刻再不敢远离这两个孩子,只守在一侧,待大夫处理好一切时,麻世金立刻上前,急切的问道:“大夫,孩子怎么样,没事吧。”
  这人是幽都能寻着的最好的大夫了,年岁颇大,如今已是快要六十的老人。他一直在幽都待着,没出过远门,以往也来给古府的夫人小孩看过病,那时候是古家的男主人古维今接待的,不是眼前的大汉。
  但这世上有些事你不能多想也不能多问,做个糊涂人是最好不过的。
  大夫轻咳了下,斟酌道:“这孩子是早产儿,又先天孱弱,似是生出来时未好生照料,如今发了烧,我刚才给他身子处理了下,现在我开几副药,你派人去捡来熬好………”
  大夫说到一半,顿了下,他抬起松垮的眼皮偷偷瞅了眼麻世金,麻世金心中十分焦急,见此忙呵斥道:“有什么你就说?干什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麻世金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一出口,声音中气十足,只把老头吓得一哆嗦,立刻老老实实的交代道:“老儿医术有限,这婴孩才出世,我也不敢开太重的药,这…这…还请老爷做好准备。”
  麻世金愣在原地,须臾,他侧目去看古旭。古旭蹲在床边,下颌靠在婴孩脸侧旁,一双黑亮的眼眸定在婴孩红彤彤的脸蛋上。
  她很安静,看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麻世金低下头,轻轻‘嗯’了声,随后吩咐侍卫拿着大夫写好的药方出去抓药。
  大夫走后,麻世金走到古旭身边,他唤了古旭两声,见她不理会自己,便席地而坐,与矮小的古旭平视。
  平日里,古旭对自己这个‘夫子’是十分尊重的,此刻察觉到麻世金的靠近,她转过头,唤了一声“夫子”,随即又朝麻世金指了指床上的婴孩,道:“弟弟。”
  她身上的衣裳还未换,依旧沾着欧阳澜的鲜血。
  麻世金见了,轻轻挽过她的肩膀,轻声哄道:“古旭,你这衣服脏了,让夫子带你去换一身新的如何。”
  古旭虽是个傻子,但此刻似乎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她装作没有听见麻世金的话,转过头再不理会。
  麻世金无奈,正想强行抱过她去换一身新衣裳,屋外却传来一个老婆子哭天抢地的叫声,那声音是从古府的东侧传来,那处正是欧阳澜的厢房。
  麻世金半月前将古府的仆人全部换了一批,只除去一个六十好几的阿婆还留在府内,这事不宜声张出去,因此麻世金将她派去处理欧阳澜的尸体,不想那老婆子却是胆小,被骇的不停大叫。
  麻世金听闻侍卫来报后立即起身,他低头去看古旭,而古旭也正巧回望着他………
  当麻世金带着古旭来到欧阳澜厢房时,那阿婆正被三五名年轻力壮的侍卫训斥着,麻世金让古旭在屋外等着,自己上前了解情况。
  听完侍卫的回话,麻世金不禁气笑了。
  那阿婆一见着欧阳澜的尸身,立即吓得跪倒在地,在大家都以为这阿婆是主仆情深时,那阿婆却是挣扎着爬了出来,嘴里嚷嚷着什么折寿啊!犯冲什么的!任由侍卫威逼诱惑就是不肯收整欧阳澜的尸身。
  这阿婆见麻世金被众人包围着,知道他是如今主事的人,立刻匍匐着上前,哭道:“这位老爷,老婆子今年六十,算命的说我今年见不得血,也碰不得死人的。”
  呵!
  这说辞挺熟悉的。
  据说这阿婆是古维今母亲的陪嫁丫鬟,在这古府也待了四十多年,活的挺长的。
  麻世金嘿嘿一笑,伸手轻弹了一下腰间的佩刀,眼皮微微上挑,道:“阿婆,你活了都快六十了,我好多兄弟没到三十就去见阎王爷了,你在这古府也待了挺久的,你主子都去了地下,要不……你陪陪她?”
  麻世金说完,阿婆面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再说不出话来。
  这时,古旭安静的越过众人,朝储藏室走去。
  麻世金一惊,立刻拉住她,粗声粗气的训斥道:“古旭,听话,回去陪弟弟吧。”
  阿婆此刻也瞧见了古旭,见麻世金对古旭如此呵护,立刻拉着古旭衣摆,求饶道:“小旭,你帮我给这位爷求求情,我刚才是吓坏了,太害怕,那肚子,好长的口子啊!老婆子知错了,这就进去处理。”
  这两人此刻好似都忘了古旭是个傻子的事情,一个二个都上前来给她讲道理。
  这世上最不应当做的就是给傻子讲道理了!
  古旭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衣摆从阿婆手中扯出来,然后轻轻推阿婆的背脊,一字一句道:“你…出…去。”
  阿婆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立即颠颠的跑了出去。
  麻世金皱眉,不料古旭赶走阿婆后,开始赶自己。低头看着古旭抵在自己腰际的小手,麻世金哭笑不得,就古旭那点力道,难道还真能把他这个大老爷们赶出去?
  他一把握住古旭小手,诱哄道:“古旭乖,先跟我回去,这里我会派人处理的。”
  古旭似乎知晓这些人是不会离开她娘亲的厢房,她偏着头,黑色的瞳仁低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因着耽搁至现在,未有吃早饭,她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方才收回被麻世金握着的小手,随即不再理会任何人,快步朝储藏室走去。
  麻世金皱眉,将侍卫派出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宜后快步朝古旭跟了过去。
  这孩子真倔,和她那死去的娘一个德行。
  他正在一旁诽腹,不料古旭却是拿起一侧点燃的蜡烛就朝屋内的纱帐扔去,她动作太快,麻世金来不及阻止,只得跑上前将被点燃的纱帐一角踩灭。
  只古旭平日里看着十分温吞,此刻动作却格外矫捷,随着一盏盏烛台被扔入屋内的纱幔间,在侵入屋内的春风滋养下,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侍卫方才都被支出去处理其它事宜,如今屋内只麻世金一人,古旭点火,他灭火,速度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一时急了,伸手用力桎梏着古旭,古旭那孩子却也是倔的不行,身子被麻世金抱住了,便抬脚去踢离得最近的烛台。
  麻世金正要叫人进屋灭火,一直安安静静的古旭却开口了。
  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单薄。
  “娘,不去…京都。”
  “什么?”
  古旭被麻世金抱在半空,依旧徒劳的伸手去勾前方的烛台,嘴里的话说的比以往还要慢,“娘说…她不…想去…京都,要…在…家。”
  麻世金在古府待了半月,不下于十次怀疑古旭是真傻还是假傻?说她假傻吧,确实不聪明,简单的字教了一百遍还是会读错。可若说她真傻,那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这个孩子,心比谁都干净明白着呢?
  这一刻,麻世金硬了多年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他想起早逝的妻子,又想起在宫中当差的岁月,忽然道:“不去就不去吧!”
  他一声叹气,伸手一捞,将古旭拼命想要勾着的烛台打翻在地。
  两人通力协作,屋内,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麻世金见火势再无法抑制,屋外已然传来侍卫匆忙闯入的声音时,方才蹲下身子,靠近古旭道:“古旭,火大了,我们离开吧。”
  古旭一张小脸被火晕染的一片绯红,她点点头,罕见的伸手去抱麻世金。
  此前,作为古旭的夫子,麻世金和古旭并不亲密。古旭被欧阳澜夫妇教导的很好,虽是个傻儿,但行为举止极其克制。因此,麻世金见古旭伸手,立刻毫不迟疑的伸手抱起她离开。
  离开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欧阳澜身上,古旭将下颌靠在麻世金肩头,看着躺在地上逐渐被火光遮去面貌的欧阳澜,嘴里又不知不觉轻轻哼起了欧阳澜曾经唱过得童谣。
 
 
第三章 
  麻世金陪着古旭守着她刚出生的弟弟,又在幽都找了一名老实忠厚的奶娘在一旁照看着,如此守了三日后,这婴孩的情况方才好转。
  此时京都的回信已经到了幽都,信笺上只两字,‘速归。’
  麻世金展开信笺良久,低眉沉思着,直到坐在一旁的古旭扯了扯他衣角,他方才清醒过来。
  这几日,他和古旭一起照看着她那幼弟,只两人境况着实不同。古旭吃好睡好,他却被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扰的无法入睡。三日下来,脸色暗黄且毫无血色,又因着未有打理,下颌一侧长满了青色的胡渣。
  他看向古旭,轻咳了一声,刻意放缓音调道:“古旭,我们吃过午饭后便启程去京都,你有什么要带的便吩咐仆人打包好一起带走。”
  古旭点点头,偏着头思索良久,最终轻抿唇瓣,低声道:“弟弟。”
  弟弟?!
  要把弟弟打包带走吗?这一刻,麻世金心情轻松了不少,他点点头,伸手拍了下大腿,爽快道:“好,我这就叫人把你弟弟打包好带走。”
  古旭见麻世金笑,自己也跟着笑,眼睛弯成一条月牙缝,脸颊两侧的婴儿肥微微鼓起,看着很是喜庆,像是年画中扎着两个小辫的娃娃。
  *
  七日后。
  一辆朱红色马车进入京都,径直朝皇宫深处驶去。
  马车内,古旭表现的如同一个寻常的孩童,一直探头朝外看,每当看着新奇的事物那脖子伸的便更长了。再者她不仅自己看,还要抱着弟弟一起看,只可惜弟弟太小,一路都在睡觉,根本不理会姐姐的好意。
  他们一行人到达皇宫时,正是午时。
  京都与幽都虽相距不远,但气候却是两个极端,初春,幽都尚且潮湿黏腻,京都却已是明媚而清朗的天气。
  午间的阳光明媚透彻,打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反射出的光泽给四周的空气都笼罩了一份淡粉色的错觉。
  古旭下车后,不停的朝四周张望,她对皇宫中金碧辉煌的一切十分感兴趣,但又不想离弟弟和麻世金太远,便一直绕着麻世金转圈,将肉眼可及的地方都看的清清楚楚。
  麻世金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此时看古旭不是看一个人,而是看一颗脑袋,一颗随时落地的脑袋,不过深究下去,自己也不比古旭好上多少。
  现在他两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
  宫门后早已有人守候多时,着一身黑蓝相间宫衣的太监总管魏山快步上前,将目光落在古旭以及被奶娘抱着的婴孩身上。
  魏山是自小跟随在献文帝跟前的人,如今已是四十有三,或许因着除去□□的缘故又或许是在女人堆里待久了。魏山皮肤光滑细腻,身上的阴气也较他人重上许多。只魏山这人比之麻世金聪明狡猾,无论待何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但私底下如何他人却是不知的。
  只麻世金知晓,在宫中这十多年,死在魏山手上的人都快将京都的街踏平咯。
  麻世金见魏山一个劲盯着古旭,古旭也傻乎乎的和这死太监对视,他心中一个激灵,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低声恭敬道:“魏公公,请问皇上现在何处。”
  麻世金是御前带刀侍卫,这件事发生前也是献文帝跟前的红人,而魏山是宫中太监总管,按说两人地位相当。但麻世金脑袋不够灵光,被魏山阴了好几回,再不敢轻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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