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蔓独自站在蒋峤西面前。
她要让蒋峤西只看着她,看到她有多优秀,这让她觉得裸露的后背都开始战栗了。
在很小的时候起,因为她的优秀、听话,因为梁阿姨的默许,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岑小蔓一直是那个唯一能出现在蒋峤西身边,和他形影不离,一起学习、放学的乖女孩儿,不仅全校同学,连老师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蒋峤西,”岑小蔓笑道,她的播音腔因为紧张而发颤,“真巧啊,在这里遇见你。”
蒋峤西说:“你变漂亮了。”
岑小蔓的脸腾得红了。
蒋峤西突然转头,看向了远处的费林格。
岑小蔓忙解释道:“费林格不是我男友,我、我一直都没有男友,蒋峤西,我一直都在等你——”
蒋峤西低下头看她。
“我已经和林其乐结婚了。”蒋峤西一笑。
岑小蔓脸上血色褪了。
蒋峤西看着她的眼神很友好。
费林格靠在窗边,一边和人聊天,一边转过头来。
他觉得小蔓和蒋峤西好像聊得不错,蒋峤西居然笑了。
就是嘛,他想,小蔓担心的那个林其乐根本就不会是小蔓的情敌——是个男的就有眼睛,蒋峤西以前只是个学生,光学数学,现在算见过世面了,他迟早知道梁阿姨的眼光是对的。
岑小蔓不肯相信:“你……真的结婚了?”
蒋峤西拿出左手,给她看了一眼婚戒。
“还没办婚礼,”蒋峤西抬起眼,看餐会门外,“十月办。”
蔡方元穿着西装,从外头进来,正笑着和人寒暄呢,忽然一挺扎眼的美女从他身边快步离场了。
蔡方元看见站在对面的大帅哥蒋峤西,他伸手一招呼:“蒋经理!”
费林格本来答应了岑小蔓的妈妈,要一直陪着她,可小蔓执意要走,而费林格还没和蒋峤西说过话呢。
费林格不解道:“他结婚了又怎么了!那么多人结婚还离婚呢!”
岑小蔓回过头,她泪流满面道:“费林格……”
“啊?”费林格皱起眉。
岑小蔓擦眼泪,她说:“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去认识梁阿姨……”
嘀嘀司机开车来了,费林格帮她打开车门,要岑小蔓到家给他发条微信。
费林格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路口。
费林格记忆里的蒋峤西,总是阴郁着脸,每日就是学习,上奥数课,费林格和岑小蔓都很少和他说话,怕打断他的思路。
他们就像是蒋峤西身边的左右护法。那时他们很小,梁阿姨说的话,听来就像圣旨,那圣旨又是那样正确:蒋峤西是天才,要参加竞赛,在学校不要让别人打扰他。
分明只是小孩子,却被赋予了奇妙的“特权”,尽管费林格也不明白那“特权”意味着什么。蒋峤西从没有表现出过任何意见,他每天沉默地和他们一起放学,沉默地去学奥数,他的沉默可以用他的才华来解释,天才的性格好像总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间,从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的老朋友、老同学,这该是多么深厚的友情啊。
中间只有几次,蒋峤西对费林格黑了脸。
第一次发生在初中二年级,费林格惯例拆开蒋峤西收到的情书,不仅梁阿姨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笑。蒋峤西比赛完回来,他看到了那封信,他看费林格的眼神就仿佛他好不容易等到的一朵小花开了,被费林格一阵风就给吹败了。
后来蒋峤西又收到一封信,又是从群山寄来的,费林格不敢拆了,只敢给梁阿姨说这件事。
蒋峤西看完,连着好几天一句话都没说,他上课被老师叫起来,也什么都答不上来,又或者,他根本不想答了,他根本不想理任何人。
费林格走回到会场里,他看到蒋峤西正和他们的高中同学蔡方元一起笑着聊天。
“我刚才还给林樱桃打电话,我说你怎么不去啊!”蔡方元说,“她说,‘我最讨厌假笑了,累脸!’”
蒋峤西笑得肩膀都颤。
蔡方元纳闷了:“我说,你成天从早到晚自己笑得和傻子一样,你还知道累脸!”
一位天使投资人过来了,他和蒋峤西过去在摩根士丹利的上司是旧识。
蔡方元出门去打电话。
“我说,”蔡方元站在会场外的走廊尽头,他对手机里的策划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玩的那个,小浣熊水浒卡!水浒、三国……当时为了集这个卡都成箱买干脆面!对啊!做这么个游戏不成吗?”
策划在手机里顿了顿:“怎么盈利啊?就光集卡啊?”
“你不会自己想啊??”蔡方元简直头顶两个大,他原地转了一圈,低声说,“前几天那个,就你扔了十多万那个,akb什么马友友!!你自己思维一下!发散一下思维!!你把钱都花哪儿了??为什么你要花这个钱!!……哎,对,为什么你们这群人要花钱,砸进自己压根碰不到的东西泡不到的妞身上!!你想啊!!使劲儿想!!”
忽然身后有人远远说:“蔡大总裁!”
蔡方元胖胖的身子一转,把手机挂断了揣兜里,他惊讶道:“哎哟,卫大老板!!”
蒋峤西加了几个人微信,收到林樱桃的消息,问他几点回家:“在那吃饱了吗?用不用给你做点儿夜宵?”
蒋峤西回道:“一口都没吃。”
林樱桃说:“你怎么不吃啊?”
蒋峤西说:“都不吃,没人吃。”
林樱桃说:“有饭为什么不吃啊,趁他们不注意,快吃几口!又不用花钱!”
卫庸老板在餐会的大厅旁边开了一个小桌,和蔡方元聊着天,蒋峤西一来,他忙站起来,也很友好地和蒋峤西握手,招待他坐下。
“总部的房子卖早了啊,”卫庸对蔡方元感慨道,“我听说那边儿要修个公园,房价怎么得提个一两千。”
“不止,”蔡方元暗示他,“公园旁边肯定有配套!”
蒋峤西想起当年在群山,卫庸骑着自行车过去,蔡方元瑟瑟发抖躲在余樵身边的样子。
“蒋峤西,”卫庸突然看他,说,“咱们以前在群山也没说过话啊!”
蒋峤西冷不丁说:“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卫庸哈哈笑了:“我知道了,是不是林樱桃说的,说我像丑了吧唧的刘德华!”
蒋峤西看了蔡方元一眼:“像我在香港那个房东。”
蔡方元登时一拍桌子,又看卫庸的脸:“我靠,你和我投资人简直了,流失海外的亲兄弟啊!我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
外面的餐会慢慢散了。卫庸喝了点酒,和蒋峤西、蔡方元聊起了小时候的事。
“现在想想真怀念啊,”他笑道,“那时候在群山,工地人还没那么多,一到周末,林叔叔,就是林樱桃他爸,就是你岳父!”他对蒋峤西说,“带着我们几个小男孩,那时候你们俩还都没去呢,我们几个骑自行车,一块儿去钓鱼!哎呀,晒脱我一层皮!林叔叔,真是好人啊,钓着鱼光给我上课了,你说那鱼它怎么可能咬钩吧!”
蔡方元笑了,看了蒋峤西一眼。
卫庸对蒋峤西说:“你刚转学到群山的时候,我印象特别深,林樱桃那小丫头,一天气势汹汹来找我,扎俩辫子,掐着个腰,让我不要欺负你。”
蒋峤西抬起眉来,哑然失笑了。
卫庸很无辜地纳闷道:“我心话,我也没成天欺负谁啊!我不就,有时候逗一逗我方元老弟吗!”
蔡方元在旁边捂住脸,笑着骂了声草泥马。
蒋峤西从那酒店里出来了,他拿出烟来抽,拉开车门坐进去了。林樱桃得知那餐会居然是在卫庸的酒店里,她不放心道:“你快回来,别在那儿待了!”
蒋峤西问:“想我了?”
林樱桃撒娇似的:“快回家……我一个人好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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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注释:
*“akb那个马友友”:2014年6月8日,AKB48第六届总选举结果揭晓,来自TeamB的成员渡边麻友夺冠。
*“嘀嘀司机”:2014年1月,嘀嘀与微信达成战略合作,开启微信支付打车费“补贴”营销活动,移动支付自此在中国大陆火速普及。2014年3月,用户数超过1亿,2014年5月,产品更名为“滴滴打车”。
第79章
林其乐常年和孩子们待在一起,虽然也懂成人世界的规则,心思未免还是单纯。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平日里找她倾诉的老朋友特别多。
“你说我这累死累活考上医学院有什么用啊,”杜尚值着夜班,边吃面条,边和林其乐打电话,“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看人家卫庸,打小不学好,从来也不学习,人家怎么就混得那么好啊?”
林其乐在家里剥开心果吃,看《杉杉来了》。
“我哪知道啊,”她说,“人家有的人生下来血型就能认识总裁,运气好呗。”
“你说咱努力上这么多年学有什么用啊?”杜尚说。
“不能这么说,”林其乐说,“就咱们这种,当初不努力学习,混得还不如现在呢。”
杜尚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接着低头吃面。
“而且,”林其乐把电视声音关小了,她拿着手机认真说,“你不是从小就想当医生吗,你已经实现了你的梦想了,杜尚,哪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啊!”
杜尚听了,沉默了会儿。
“你说的也是,”他说,顿了顿,“但是吧,真进这行之前,和进了这行之后,感觉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林其乐低下头,她能听到蒋峤西在隔壁房间和人开电话会。
“都是不一样的……”林其乐说,“我大学刚实习的时候,也特崩溃,觉得理想和现实也差距太大了。”她说,“但是我觉得,大家一定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我现在啊,每天这日子过的,就差不多是樱桃你实习时候的感觉了……”杜尚轻声道,“平时在学校接触的,都是和咱们差不多的人,到了外面……你知道吧,自从我们院上次出了那个暴力伤医的事,我跟我师兄弟现在每天记最清楚的是什么啊,逃生路线,就记怎么跑了……”
林其乐听他说:“有时候真要忘了……当初是为什么想当医生了……”
“真有这么严重吗?”她说。
“严重啊,”杜尚无奈道,“你看我们,甭管读的好不好吧,都是要读八年才读出来的,好好上着班,忽然被个社会闲散人员打成瘫痪了,你说这谁不害怕吧?”
林其乐说,应该在医院门口配套盖派出所和警察局。
杜尚说,不是那么简单的:“警察叔叔也得照章办事,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医院有流氓。”
林其乐说,他如果打你,你就打他啊!
杜尚说,可不行,那就成“互殴”了你知道吗,这警察蜀黍也得把我带走了!
“幸好我小时候,不是现在,”杜尚忽然感慨起来,“不然在我爸那挨了打,来了医院一看,嚯,医生也在挨打,你说这还有正常人吗?人长了张嘴不会用来说话和沟通的,干什么就只会打人呢?”
“我觉得有的人就是不会沟通的,”林其乐忽然说,“我见过有的家长很疼孩子,但他们还是会打孩子,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都像个孩子一样——杜尚,你相信吗,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和我这样的……就是有事情知道要怎么说……”
“你的意思是,”杜尚冷笑一声,“那些打医生的人,他其实挺尊重我们?并不是真想打我们?”
他明显觉得林其乐的话很可笑。
林其乐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如果他们也懂一些科学,接受过真正的教育,知道怎么表达,他们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
“哪有这样的人啊?”杜尚问,“满大街一百个人里能找着一个这样的吗?”
林其乐感觉杜尚确实受刺激受大了。
杜尚用筷子搅了搅最后一口面条,吸溜着吃完了。
他说:“樱桃,你看到一个人做坏事,你总觉得他是缺少教育。但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有的人做坏事,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坏啊!现在教育普及率多少啊?怎么别人不去犯罪就这些人犯罪呢?”
他又说:“你们老师,再怎么努力,也教育不了所有坏人,就像我们医生,再怎么努力,也治不好所有的病人!”
林其乐不说话了。
“你看看咱们这几个人,”杜尚说,“一个你,读师范,一个我,学医,都是又忙又累又挨骂又没钱……蔡方元,大老板当着,余樵,大飞机开着,我这点苦水也就和你说说了。”
林其乐一直知道,她和杜尚之间,有太多共通之处,和性别无关。
“你现在好了,毕竟去了个好点儿的幼儿园,也是一样教孩子,你看我……”杜尚说。
林其乐说:“我在香港的时候,去那边私立医院——”
杜尚苦笑起来:“可别提了,要是连我这种人都挤破头去私立医院,公立医院还有人能看病吗。”
林其乐在沙发上躺下了,电视上演着梦幻偶像剧,可他们面对的现实却是丝毫不梦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