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腰——左耳听禅
时间:2019-03-16 10:09:47

  所以别人都是上街看他,但她不用,她等他来找她,像以往一样带着礼物登门,送的每一样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季云婉站起身,眉眼含笑的准备跟下人一起去正院,却见对方面色尴尬,目光闪躲地说道:“二小姐,秦王殿下没来,老爷叫您过去是另有事情跟您说。”
  季云婉看出她神色不对,唇边的笑容浅了几分:“什么事?”
  下人心想左右消息都已经传遍了京城,她待会也会知道,提前告诉她说不定还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于是便如实说了。
  “今日大朝会上,陛下当朝赐婚,将……将姚太傅的女儿姚小姐指给了秦王殿下,殿下他……应了。”
  季云婉脑中嗡的一声,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住了妆台才站稳,却不小心将上面的匣子打落下来,新打的首饰掉了一地。
  盘香惊呼一声,又想扶她又想捡首饰,一时间手忙脚乱,未等回过神来,向来端庄得体的二小姐已经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脚下踩到了一支簪子却浑然不觉。
  盘香眼看着那精美的簪子被她踩变了形,却顾不得这些,只能嗨呀一声先追了上去。
  ……
  腊月初七,宫中敲响丧钟。
  魏沣到底是没能撑过年底,在这一日永远地闭上了眼。
  临终前他留下口谕,为国家社稷民生安定,待他死后全国上下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便可,服阙后婚嫁自由,不禁歌乐。
  当初先帝死时他下令全国守国孝三年,如今到了自己,却无需如此,这又赢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是为了让秦王与姚太傅之女的婚事免生变故,但明面上还是称赞他仁德宽厚,是一代明君。
  姚幼清已经十四岁,又是家中独女,很早以前姚太傅就已经开始给她准备嫁妆,如今一切齐全,随时可以出嫁。
  魏沣驾崩前给她与秦王定下的婚期是四个月后,刨去国丧二十七日,剩余的时间也就三个月而已,魏泓若要先回边境再带着聘礼来迎亲,根本来不及。
  魏沣显然把这些都考虑到了,以兄长的身份主动提出帮他准备聘礼,只待国丧之后,让魏泓直接带着姚幼清离京。
  街上百姓们为了迎接过年而挂上的红灯笼全部摘了下来,已经安排了工匠重新粉刷墙壁的高门大户也都全部停工,过年的喜庆气氛一夜之间消散无踪,只余满眼缟素。
  姚钰芝自从那日在朝会上昏迷过后,虽被救治醒来,却一直心情郁郁,缠绵病榻,直至这晚才勉强坐起身来,艰难地叫来了府里的管家。
  “明日你亲自拿着我的拜帖去找秦王,就说……我有事求见。”
  管家伺候姚钰芝几十年了,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
  老爷一向看不惯秦王拥兵自重,擅揽兵权,私下里与之从无任何交情,朝会上更是针锋相对,见面连招呼都不会打一声,如今这般主动递上拜帖求见,想必是为了小姐才狠下了一番决心,拉下这张老脸做出的决定。
  可是……以秦王的性子,会见吗?
  管家心中惴惴,却也不敢多言,第二日一早便带着拜帖去了驿馆。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打道回府,将帖子交还给了姚钰芝,道:“老爷,秦王殿下今日事忙,抽不出空来,不如……老奴改日再去问问?”
  姚钰芝看着那拜帖,苍白憔悴的面色又沉郁了几分。
  “不必拿这种话来哄我,他不肯见,对不对?”
  管家默然,面色无奈。
  姚钰芝深吸一口气,又问:“他怎么说?”
  管家犹豫片刻,道:“小的没见到王爷本人,是他身边亲随传了几句话,只说……说国丧过后就会带小姐离京,让老爷您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与小姐共叙天伦,待小姐出嫁后……再要见面怕是就难了。”
  秦王封地离京千里,身为藩王,他又不得擅自回京,即便回京,带不带上妻子还两说,今后姚钰芝若再想见女儿,可不就难了吗?
  姚钰芝闭了闭眼:“还有呢?”
  管家啊了一声,表示不解。
  姚钰芝道:“他还说什么了?”
  以秦王与他的过节,绝不可能仅仅说这么几句就完了。
  他心里很清楚,管家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果然,管家闻言面色为难,目光闪躲不愿多说。
  姚钰芝颤颤地坐了起来:“你不说我便亲自去问!”
  说着竟真要穿鞋更衣准备出门。
  管家无法,只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王说……说您不必上门求他让他今后善待小姐,小姐若是过得不好,那也都是您这个当爹的过错。说您是……欺世盗名之徒,所谓的高风亮节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罢了。”
  “还说……说夫人和两位少爷如此短命怕都是因为您的命太硬了,夺了他们的寿数,倘若将来小姐也……”
  话没说完,姚钰芝一口血呕了出来,险些再次晕死过去。
  管家吓了一跳,赶忙要请大夫,被他拦住:“不……不必去。”
  他扶着管家的手道:“我没事,我不会死!为了凝儿,我也不会死!”
  他这口血堵在喉头许久了,一直没吐出来,此时吐出来反倒舒坦了些。
  管家心中担忧,但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人进来把地上的血迹收拾了。
  姚钰芝重新躺了回去,口中喃喃:“我要活着,我要活着,为了凝儿,我必须活着……”
  只有他活着,秦王才可能多少有些忌惮,不过分伤害他的女儿。
  不然……他的凝儿此生就真的无望了!
  ……
  “我看他死了最好!
  驿馆中,郭胜如此说道。
  “他若死了姚小姐就要守孝三年,咱们王爷说不定就不用娶她了!”
  崔颢摇了摇头:“王爷既然都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又何必说那样的话激怒姚太傅?怎么说他今后也是咱们王爷的岳丈了,就算王爷心中不认,在世人眼里这层关系却是抹不掉的。”
  “若是让人知道咱们王府如此没有礼数,对王爷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如今咱们还在京城,说话做事多少要收敛一些,免得让有心人听去抓住把柄。”
  说到最后又叮嘱:“你今后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不然真给王爷添了什么麻烦,后悔都来不及。”
  郭胜皱着眉头哦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是王爷让我去应付姚家人的,他知道我向来看姚家不顺眼,肯定也是想让我刺他们几句,给他们些脸色看!”
  不然就应该派做事相对沉稳的崔颢去才对。
  崔颢叹气:“就算如此,你也该懂得适可而止,倘若王爷真跟姚家成了死仇,对他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像姚太傅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最忌讳将其得罪死了,那就等于得罪了一大批文官。
  他们王爷镇守边关不在京城,哪里禁得起这么多人天天在皇帝面前上眼药。
  郭胜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崔颢见他听了进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免得他听烦了反而越发厌恶姚家人了。
 
 
第4章 相见
  崇明元年正月初五,国丧已过,秦王魏泓不日将启程回往封地。
  离京前,他来到季府与季淮安道别,直言道:“先帝对我颇为防范,料想陛下亦是如此。如今我奉先帝遗旨,要娶姚家大小姐为妻,倘若此时再与大人来往过密,只怕陛下会对季家生出什么误会,于大人不利。”
  “所以我一直没有来探望大人,今后怕是也不大会来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以前季家与他是姻亲,还是高宗皇帝亲自指婚的姻亲,就算有些来往也是正常的,哪怕魏沣心里觉得不舒坦,怀疑他们结党营私,没有证据也不好指责。
  但如今他已经要奉旨娶姚大小姐了,若是再像以往那般和季府频频往来,当初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就更有理由怀疑他们了。
  魏泓倒是无所谓,反正他重兵在握,且很快就要离京,山高皇帝远,魏弛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但季淮安和整个季家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家业全部都在京城,以后还要仰仗魏弛的鼻息生活,当初与秦王有婚约的时候,倚赖秦王还说得过去,先帝看在秦王的面子上也不敢太为难他们。
  如今两家没了婚约,再舍近求远仰仗秦王府,那就是明摆着跟新帝过不去了,新帝又岂能容得下他们?
  季淮安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他是为了季家好,点了点头:“你不必说我也明白,你这也是为了我们季家。”
  说完看着这个曾经一度要成为他女婿的人,重重叹了口气。
  “是我们季家跟王爷没有缘分。”
  魏泓摇头:“大人别这么说,是我没有福气,未能娶到云舒这么好的女子。”
  提到自己那个端庄贤淑的女儿,季淮安面露悲色。
  难得秦王与云舒两情相悦,又郎才女貌,没想到……
  更没想到这次秦王回京,陛下会突然给他和姚家大小姐赐了婚,如此一来,他想将另一个女儿嫁给秦王的念头也只能打消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魏泓便起身告辞,往常季淮安总会留他用饭,这次知道不合适了,就算留了他也不会答应,索性便没开这个口,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魏泓在季家下人的带领下向外走去,途中却遇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站在树下,身姿笔挺,脖颈细长,身上穿着一件艾绿色的裙子,脚底是蟹壳青的软靴,乍一看和死去的季云舒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转过头之后的那张脸,也有七八分相似。
  季淮安只有两个女儿,季云舒死了,就只剩下季云婉一个,现在站在这里的正是季云婉。
  她在一名丫鬟的陪伴下走了过来,见到魏泓后盈盈一拜,笑道:“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到王爷。”
  季淮安是在前院见的魏泓,内宅里的小姐自然不会大老远的“路过”这里,所以她没有解释说这只是巧合,坦然承认了她就是在这里等他。
  魏泓在她转身的时候就收回了视线,站在原地没有动。
  “二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云婉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王爷。以前王爷每次回京,过不了几日就会到我们府上来见姐姐,这次久久未来,我猜……以后你大概也不会来了,所以代姐姐来看看你。”
  提起季云舒,魏泓冷漠的神情柔和几分。
  季云婉垂眸继续道:“若是姐姐还活着,一定也会来见王爷的。”
  魏泓摇头:“她若活着,我早就来了,自会去见她,又怎会让她等?”
  以往每次回京,魏泓说是来探望季淮安,其实都是借故来见季云舒。
  但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他说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二小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
  季云婉闻言退到路边,福身施礼。
  “没有了,我只是代姐姐来完成她的心愿,希望王爷今后平安康泰,万事顺遂,如此……姐姐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魏泓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抬脚走了。
  季云婉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才低声喃喃。
  “他不再叫我二妹了,也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盘香见她脸色不好,忙道:“王爷这也是为了咱们季家,为了二小姐您好。您之前不是也说了吗,出了赐婚那档子事,他八成是要和咱们季家撇清关系了。”
  既然早就想通了这点,那心里就该有些准备才是。
  可话虽如此,亲眼见到他冷漠如陌生人般的模样,季云婉心中还是觉得憋闷。
  她转身与盘香一起往回走,走出没几步就遇到迎面而来的下人。
  下人是季淮安派来的,急匆匆走到他们面前,看了两人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说话时气息不大平稳,额头还带着一层薄汗,可见来的很急。
  季云婉没说话点点头往季淮安的书房走去,盘香紧跟在后,神情紧张。
  怎么办啊?一定是小姐来见王爷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跟小姐说了于理不合,劝她不要来,小姐不听,偏要来!现在好了,她也要跟着受罚了!
  果然,季云婉一进房门,一只茶杯便砸碎在她脚下。
  季淮安听说她自作主张去见了秦王就已经很生气了,眼下见她竟还打扮成了她姐姐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向来没有骂过女儿的人不等房门关上便已怒骂出声,连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为什么要去见秦王?还打扮成你姐姐的模样!你想做什么?贴上去给人做妾吗?我们季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是有过要让小女儿代替大女儿嫁给秦王,与秦王继续结亲的念头,但前提是秦王未婚,没有王妃!
  如今先帝已经给秦王指了婚,定下王妃人选,他们季家世代为官,言情书网,又怎么能让女儿去给人做妾?
  季云婉看了看脚边的杯盏,对站在身后瑟瑟发抖的丫鬟道:“盘香,出去,把门带上。”
  盘香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季淮安,见老爷只是气冲冲地瞪着二小姐,并未反对,赶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迅速退出去把门带上了。
  房门关上,将父女俩的身影都隔绝开来,她这才靠到门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
  秦王翌日便要离京,是夜,姚府丝毫没有嫁女的喜庆气息,只余离别的伤痛。
  姚钰芝强颜欢笑的与女儿一同吃了晚饭,然后便回房歇着了,可是直至夜深,他也没有睡着。
  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给女儿送嫁的情形,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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