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延的眉宇间,拧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儿:“配不上又怎样。”
“你说什么?”
他望着严教官,嗓音低沉干哑:“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我的血,永远只为我爱的人而流,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人的身边!”
听到他的这一席话,严教官心脏颤栗着,薄延的父亲是他的同学,也是战友。当初葬礼上,那个孩子穿着孝服站在灵堂前,看着殷红国旗裹身的父母遗体,他没有哭,那绝望如死木的眼神,一如此刻十多年后,站在他面前的少年。
他走过来,伸手揪住了薄延的衣领,他想说你的父母是为国牺牲,光荣而壮烈。
可是此刻面对薄延那黑沉沉的眼眸,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能残忍地告诉一个孩子,你的父母是为了家国大义抛弃你,你要理解他们。
十年前的葬礼上,他无法讲出这样的话,如今依旧不能。
“强词夺理。”严教官只能憋出这四个字,气闷地说:“做错事你反而还有道理了,不过追个女孩子,跟我扯到什么流血牺牲!我告诉你薄延,要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这次暑期拉练,你就不要去了,呆在家里反省!”
严教官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许朝阳和荆迟连忙跑过来。
“能把阎王教官气成这个熊样,薄延你他妈真是个人才。”许朝阳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薄延翻了个白眼,正欲转身离开,却又见严教官气呼呼地返回来。
“臭小子,这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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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正毒,今汐将晾晒在阳台边的迷彩外套收了下来,外套被她洗得干干净净,被太阳晒过,质感稍稍有些硬,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她将衣服平摊在床上,一点点地捋开。
男孩的衣服宽而长,平平整整地展开几乎占了她半张小床,她学着薄延叠衣服的样子,将这件军装一丝不苟地叠好。
虽然没有叠成豆腐块的手艺,不过好歹规规矩矩的。
虚掩的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荆迟走了进来,对上铺的今汐微笑说:“我来取薄延的衣服,这几天他都没换洗了,一件衣服穿到底,每天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今汐没好气地哼了声:“我的丝巾他就不预备还我了?”
“他每天晚上都用那丝巾捂着脸睡觉,别提多恶心了,就那样,你还敢要回来啊?”
今汐:……
惹不起,不要了!
她将叠好的军装外套递给了荆迟:“喏,给他吧,就说我扔垃圾桶里,让你捡回来的。”
“明白。”荆迟笑了笑,准备离开的时候,似又想起了什么,对今汐道:“今天薄延跟教官顶嘴,让教官训斥了。”
今汐连忙问:“为什么?”
荆迟见她有兴趣,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说道:“也不是大事,野外拉练算入结业考核,如果不去,便没有成绩,大不了延期毕业,对你薄爷来说算不了什么,你也太别担心哈。”
“他现在在哪里?”
荆迟挠挠头:“我们那阎王教官事后一琢磨,还不解气,正罚他晒太阳呢,饭都没吃,你说说,这日头这么毒,搁那儿站着暴晒呢,要我说,都是这倔脾气自找的,你千万别去心疼他,不然他一准儿又蹬鼻子上脸。”
“我才不心疼呢!”今汐嘴硬:“他就该涨点教训,爱谁谁,我就不管他。”
荆迟一走,今汐火急火燎跳下床,穿上衣服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
第49章 初吻
七月初,炎炎烈日。
薄延直挺挺地站在塑胶操场上,手臂紧紧地贴在身侧,英挺的眉宇紧蹙,漆黑的视线平视前方,表情严峻。
珠子似的汗珠顺着他侧脸落下来,胸襟被汗水润得湿漉漉,晕出明显的一片深色。
绿荫树下,严教官抱着手臂看着他,拉长了调子道:“什么时候打报告认错,什么时候走。”
薄延劲腰挺直,一言不发。
“桀骜不驯是吧,没人治得了你是吧,那就给我晒!”
他还就不信,今天收拾不了这硬骨头了。
今汐撑着小阳伞,偷摸摸躲在树后面,望着操场上暴晒的薄延。
他迎着日头,紧蹙着眉,狭长的一双丹凤眼都眯成了条线,深红的嘴唇干燥起皮。
严教官偏头望见了树下的今汐,随口问道:“同学,你看什么。”
“啊。”
今汐一门心思全在薄延身上,竟然没注意到身边的严教官。
严教官不愧号称修罗阎王,满脸的凶相,眉头一拧,眼神一瞪,今汐的腿都快软了。
“老…老师好。”
严教官疑惑问:“这大中午的,你这女同学跑到训练场来干什么?”
“我…”今汐怔怔地望着薄延:“我就瞎溜达。”
“你是来找薄延的?”
她结结巴巴道:“不…不能找他吗?”
严教官也没想吓唬女孩子,只是因为本来就嗓门粗,听起来声音也特别凶悍:“你找他什么事?”
今汐害怕极了,小声说:“没什么事,我就随便看看。”
这时,薄延突然吼道:“报告教官!”
严教官望向他:“认错了?”
“不认!”
“那你乱打什么报告。”
薄延抿抿干燥的唇:“报告教官!跟那个女同学没关系,你让她回去!”
严教官冷声道:“好好站你的,还管起别人来了!”
薄延的喉结轻微滚动,咽了口干涩的唾沫,然后气壮山河地吼道——
“报告教官,天气热,你让她回去!”
严教官侧头望向今汐,她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薄延,满眼担忧之色。
“薄延受伤,就是因为你?”
今汐正要说话,薄延再度打断:“报告教官,跟她没关系!”
严教官怒道:“没让你报告,给我闭嘴!原地俯卧撑二十个!”
于是薄延卧下来,撑着手臂做俯卧撑,汗珠落在地上,立刻浸入了塑胶颗粒中。
严教官又问今汐:“你是他女朋友?”
今汐畏惧地往后退了退,心虚地说:“老、老师对不起。”
严教官看着她这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瑟瑟发抖宛若惊弓之鸟。
平日里面对那群顽劣的兵崽子,严教官倒没什么感觉,此刻看着今汐,他反而开始自我检讨,自己没这么凶吧,怎么能把一小姑娘给吓成这样?
“女同学,你几年级,哪个学院的?”
“文学院,一年级。”
“国防生不能谈恋爱,你不知道?”
“啊…”
今汐不知所措,紧紧抱着她的小阳伞,宛如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声音微若蚊蚋:“对不起。”
其实国防学院规定了是不让谈恋爱,以免耽搁训练。不过这些狗崽子们正当青春年少,满身的躁动荷尔蒙,哪能真的禁得住啊,老师们也不会像高中那样严防死堵,大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默许了,毕竟谁都年轻过。
薄延做完了俯卧撑,站起来还是那句话:“报告教官,天气热,你让她回去!”
严教官对今汐说:“你听到了,那臭小子不想你搁这儿晒着,回去吧。”
今汐战战兢兢地点了头,拔腿开溜,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重新绕过铁丝网,来到训练场的另一边,偷偷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严教官又守了半个小时,见这丫头是铁了心不肯走,他这会儿肚子也叫嚣了起来,索性转身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对薄延道:“你就给我站着,老子吃了饭再回来收拾你!”
等严教官一走,今汐立刻开着小马达,十万火急地冲到了薄延身边,从小包里拿出暖水杯,递给薄延:“这么热的天,肯定得中暑了,你快喝点水。”
薄延一动未动。
他是兵,没有命令,便不能动。
今汐索性打开了暖水杯的盖子,喂到了他的嘴边。
薄延紧抿着嘴,怎样她都灌不进去。
“你喝一点啊,我求你了。”
薄延目光低垂,望了望她,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鼻头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犹豫片刻,终于张开了嘴。
今汐踮着脚,将暖水杯里的水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水温冰凉,入口清爽,带着薄荷香,令他精神一振,神清气爽。于是他猛喝了几大口,水杯都快见了底。
今汐收了水瓶以后,又从包里神奇地摸出一盒苏打小饼干。
薄延看着她胀鼓鼓的小书包,心说这装备还挺齐全。
今汐将饼干掰成小块,喂进他的嘴里,心疼地说:“我宝宝饿坏了吧。”
她疼他的时候,总爱叫他宝宝,这个称呼让薄延心颤,这小丫头自己都还没长大呢,却仿佛是要补偿他这么多年缺失的母爱。
薄延大口嚼着饼干,囫囵地“嗯”了声,看着他的姑娘,心里难受,用力眨了眨眼睛,使劲咽下酸楚。
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议论他,不管教官怎么责罚他,他都不放在心上,都不会有任何怨怼和委屈,偏偏见着他姑娘,他就觉着委屈了,一颗顽石般坚硬的心顷刻间软成了泥。
他好想把这个女孩抱紧怀里,用力吻她,这辈子都不撒手了。
今汐没有察觉到薄延那刚烈外表下,暗流涌动的情绪。
她一边掰着小饼干,一边絮絮叨叨说:“你认个错不就完了吗,这得站到什么时候,中暑了可怎么办,就算不中暑,晒也晒成泥鳅了呀。”
薄延一言未发,只是垂着眸子,满眼柔情地看着她。
喂了水,又喂了食,今汐磨磨蹭蹭好半晌,也没舍得离开。
薄延跟雕像似的杵在这儿,站了至少得有三小时了,现在喂了水和食物,今汐又开始担心别的问题。
她关切地提议:“宝宝,你要不要上厕所啊,现在教官不在,你去林子里解决,千万别憋着,我不会笑话你的。”
薄延:……
在他姑娘面前掏家伙解决问题,那他宁愿死。
今汐抬头望望天,正午的日头狠毒,塑胶操场蒸腾着阵阵热流,就连风吹过来都是热气腾腾。
她摸出太阳伞他撑起了起来。
防紫外线的阳伞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片清凉的阴翳,薄延喉结上下滚了滚,脖间也爬满了汗珠流动的水痕。
“回去。”他嗓音压得很低,终于肯开口了。
“没事,我在这里陪陪你。”今汐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哆啦A梦小风扇,放到他的脸侧,给他吹风。
薄延咧咧嘴:“你还真是全副武装。”
“当然。”
沈平川平日里怎样悉心照顾她,她就怎样照顾薄延,周到妥帖,无可挑剔。
没多久,今汐撑伞的手臂便酸软了,她又换左边臂膀。
薄延看着她热得红扑扑的脸颊,心疼不已:“听话,快回去。”
“你跟教官认个错吧,我听荆迟说,你们暑期有训练,如果参加不了,就不能毕业。”
“跟你没关系,不用管。”薄延面无表情,平视前方:“这是我自己的事。”
“薄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今汐撇撇嘴,咕哝说:“那我跟你道歉,我脾气不太好,和沈平川吵架吵惯了,口不择言,我从来没有想把你和沈平川进行比较,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
薄延的五脏六腑又绞了起来,良久,他压下这股子心疼的劲儿,还是那三个字:“你别管。”
今汐心里话都掏出来了,他还冥顽不灵,她真是又气又急,收了遮阳伞转身离开:“谁稀罕管你了,不识好人心。”
她嘟嘟囔囔走出小半个操场,回头看薄延,他依旧站在烈日之下,昂首挺胸,影子在身下只落了一个短小狭窄的斜影。
她跺跺脚,气都要气死了,这家伙倔得跟块臭石头似的。
没多久,某只小短腿还是慢吞吞地跑了回来,重新给他撑起了遮阳伞。
薄延目光下移,见她又气鼓鼓地走到他的身边,鼓着腮帮子跟条金鱼似的。
她一言不发地陪他站了四十多分钟,直到严教官重新走回来。
今汐心头噗噗打鼓,虽然怕他,但这会儿也没有挪开半步,只是往薄延身后缩了缩。
“哎,你这个女同学,怎么还没走呢!”
“老师,薄延知道错了。”今汐恳求道:“他真的知错了,站了这么久,能不能请老师就饶了他。”
“他知不知错,让他自己说。”
今汐胳膊肘碰了碰薄延,薄延却紧抿着唇,死活不肯开口。
严教官冷笑道:“同学,你看见了,他就这臭脾气,谁的话都不听,你想指望他主动开口认错,哼,不可能!我也劝你一句,还是和他分手算了,跟着家伙在一起,以后有的你委屈受呢!”
“我不分手,他给我委屈受,我就告我哥。”
“呵,你哥谁啊。”
“沈平川。”
“哟!你哥居然是沈平川啊,学生会的,我知道,那可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孩子,帮我做了不少事,比这家伙强。”
“是吧,我哥哥学习好,也很会做事。”今汐很喜欢听别人夸奖沈平川,满脸自豪:“那老师能不能看在我哥的份上,饶了薄延,我一定叫我哥好好批评他。”
“呵,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