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边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晓,”躺在榻上也能对魔界尽在掌握的魔尊大人也一点也不吝于表现自己的过分,“本来想着等他们自己打过来,没想到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着他们自己打过来”——多么熟悉的预言,万年前他们跟仙帝翻脸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就真的等在了自己的宫殿,直到天兵天将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仙帝很有自知之明的死活不肯率先出阵,这位大爷才不会勉为其难的走出宫殿门口。
不,他连床榻都不会下。
往事不堪回首啊。
碰到跟魔尊沾边的事情,洛宓的健忘症就会不药而愈,眼下她只觉此言一出,沧桑伴随着萧瑟就涌了上来,前途一如既往的黑暗又崎岖。
这世间难道还有比一把嗜血之刃选定了一个懒得出油的主人更虐心的事情吗?
有,那就是这个主人还不愿意跟她同床共枕。
洛宓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吃了洛水里太多的生灵,遭到了鱼群的集体诅咒。
好吧,也可能是那头倒霉的神龙的诅咒,反正她的食谱太杂,除了人什么都吃。
洛宓当然不会就此认命,她也试图对自家主人使用过忽悠大法。
把对友人的那套说辞拿出来修缮一下,她以极其严肃的态度对魔尊表达了自己作为一把先天神兵,修炼的目标从诞生起就被刻进了骨子里,就像开天斧的目标是开天辟地,混沌青莲的目标是衍化各类至宝,她洛宓洛大神剑也有着独一无二的终身奋斗目标,只不过她的目标比较另类,听起来也不怎么善良友爱。
“那就是带领我大魔界强势崛起,将天庭取而代之,完成时代变迁!”
当她第一次激情澎湃的说出口时,魔尊看她的眼神宛若在看自家生下来脑袋先着地的小闺女,充满了“虽然你是个傻的,但爹爹依然爱你”般的慈爱。
事后洛宓生生被气的多吃了三碗饭。
平心而论,放眼整个仙界,懒惰的羽渊仙君恐怕是最不适合洛宓的主人了,偏偏她就一眼相中了人家,愣是被残酷的现实呼的脸生疼也不后悔。
不要紧的。
洛宓捂住了梗住一口老血的胸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家主人。
反正她明天一觉醒来就会把今天被噎的憋屈忘个精光,再看魔尊依然宛如初恋。
想通了这一点,洛宓转眼间又高兴了起来,她传音给息烽让他把那两个仙界倒霉蛋带到寝宫,自己则又扑到了软榻前,想让男人继续方才未尽的按摩大业。
她还有一面没被摸呢!
第6章
于是等到统领和小仙官被息烽一手一个拎进来,看到的就是洛宓爬在软榻上,双手抓住魔尊的手,强迫人家往她身上放的画面,那真是要多伤风败俗,就有多伤风败俗。
首领瞧着瞧着,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羽渊仙君在仙界的时候地位多么尊崇啊,就算以他的职位从来没接触过真人,也曾远远眺望过仙君的座驾,也曾听同僚说过仙君是多么的高洁出尘。他们都坚信,假以时日,仙君必然是仙界第五位天尊,没想到被那女魔头害的沦落到了魔界后,竟然还要受这种委屈!
小仙官被上司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了挪,对年岁尚浅的他来说,无论是羽渊仙君还是洛宓魔头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听着传说心生向往是一回事,见到真人还是惊吓大于惊喜的。
在场的息烽对此见怪不怪,魔宫大总管一向不要脸,见到魔尊以后还能进化出二皮脸,倒是仙界小首领的反应让他再次见识到了洛宓在仙界的名声到底有多臭,明明叛出仙界是大家共同的决定,明明撸起袖子痛揍了仙帝一顿就是魔尊大人本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背锅的还是洛宓。
也是,要不是她出世认主,哪里有什么魔界和魔尊,真是不骂她骂谁。
引诱羽渊仙君的九幽魔剑——这才是知情人对洛宓的认知。
臭名昭著的魔剑洛宓手脚并用的往魔尊大人的床榻上爬,因动作而衣衫凌乱,奈何身上的绸缎布料太滑,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次,一不小心又擦了下来,最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怒瞪她的首领吐了吐舌头。
首领吓没吓到不清楚,小仙官真真切切的打了个寒颤。
“就这两个?”魔尊扫了一眼首领尚未痊的右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他生的好看,连这个动作都赏心悦目。
“回禀大人,就他们两个在边界处装神弄鬼。”息烽恭敬的答道。
“哦,”魔尊点了点头,“拉下去煮了吧。”
“是。”
息烽冷着脸领命,魔尊的发言给两个当事人造成了巨大冲击,小仙官简直就要晕过去,首领更是痛心疾首。
“仙君!那魔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他涕泗横流,下巴上的胡子被打的湿透,还抽空打了个哭嗝,模样丑的让人无法直视。
息烽努力维持着冷酷的外表,开始拎着他的腿往外拖。
“仙君!!!羽渊仙君!!!!”大汉喊得撕心裂肺。
然而就在这一声比一声高的鬼哭狼嚎里,一个几乎被完全盖住的声音弱弱的响了起来:
“上面派我和首领带着千变万环球来是为了拖延时间,”面色惨白的小仙官努力稳着自己颤抖的声线,“为的就是让魔界不能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饶是脸皮厚如洛宓也扛不住的老脸一红,万年前一句“反攻仙界”的约定,他们魔界中人要么忘个精光,要么以逸待劳,要么临时抱佛脚……反而把作为防守方的仙界搞得人心惶惶,竟然还搞出了这么一出“阴谋诡计”,真是罪过。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了是她想多了。
“闭嘴!”首领对着小仙官就是一句怒斥,他也顾不上继续装疯卖傻,立即就挣扎了起来,可惜息修为远在他之上,手上加力就把这个八尺大汉按了个结结实实。
“毕竟扶摇山的白璃仙子前先日子被人在南天门门口给打了,差点小命都没了,狌狌一族闹上了仙宫,非要陛下给出一个说法,整个仙界被那群家伙闹得人仰马翻,生怕这时候魔界再来添乱……”
小仙官越说声音越小,洛宓越听越心惊肉跳,盯着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复杂目光,她只得先下手为强——从地上猛地窜起来,一只手撑在魔尊身上,气壮山河的拍了一把软榻:
“格老子的!你们难道在怀疑你姑奶奶我?!”
怀疑是不敢怀疑的,这辈子都不敢怀疑的。
万一这位姑奶奶恼羞成怒,来一个手起刀落……起码息烽自觉承受不起。
洛宓趴在魔尊身上,承受着这把年纪不该承受的质疑,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作为一把先天神兵,她自然霸道非常,自她认主之后,魔尊连用小刀削个果皮都做不到,毕竟碰了小刀就是不给她洛老魔面子,不仅无辜的小刀会尸骨无存,魔尊本人也不得不承受自家佩剑一哭二闹三上吊式的控诉和撒泼,那场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好在魔尊很懒,洛宓这种会自己削皮的佩剑简直不能更合他。
同类兵器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某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了。
神兵都有排外性,非主人不得碰触,天兵首领只是扣了一下洛宓手腕就体验了一把剑气削肉,若是有一个人成日里在她眼前晃,还恬不知耻的与她抢魔尊,那只怕是要被大卸八块再挫骨扬灰。
好在以前的羽渊仙君到现在的魔尊都没有给她一展身手的机会,洁身自好的让一众受挫仙子怀疑他有难言之隐。
魔尊当然没有难言之隐,不近女色其实还是历史原因。
这年头干什么都要择优录取,皇帝选个小老婆要选秀,学子们竞争上岗要科举,天庭补充新血要渡劫,反正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件事需要你头悬梁、锥刺股。
然而,有人拼搏,自然就有人躺赢。
有天生的皇族,有天生的勋贵,自然也有天生的仙人,对于前二者而言,先天总比后天要稀罕的多,可放到了仙界,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对于每时每刻都有新鲜仙人诞生的仙界而言,像羽渊仙君这样历经千辛万苦,度过重重雷劫才终于“持证”上岗的飞升修士少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打他出现在南天门时就受到了整个仙界的热情围观,这也是为什么这家伙人气高的出奇的原因。
物总是以稀为贵。
然而,就算羽渊仙君天纵奇才,后天比起先天来总是有多了几分束缚,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当初在人间当了好多年道士的羽渊仙君他……在继任道观观主的时候,对着祖师爷发过誓,一生虔诚向道,绝不娶妻生子。
甭管当时是不是权宜之计,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就算门下弟子儿孙满堂,他老人家也是一株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散发着独属于孤家寡人的阵阵清香,哪怕飞升到了仙界之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不过熟悉他的人都一致认为,这货之所以当初会立这个誓,可能纯粹就是觉得娶媳妇麻烦还费钱,不如在家睡大觉。
不管魔尊内心是怎么想的,洛宓对这个誓言是相当满意,原因有二。
其一,她是兵器不是媳妇,辈分还大,道观的祖师爷铁定管不着她。
二是她折腾了这么多年都没能爬上自家主人的床,怎么可能甘心让人半路截胡?
于是她主动出击,率先把有“预谋破坏仙君道行”嫌疑的白璃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白璃仙子在养好伤后便大彻大悟,明白了“男色于吾辈皆浮云,谈恋爱不如好好修炼”这一硬通道理,在洛宓的铡刀下哭着放弃了追求,鼻青脸肿的与之握手言和,在分吃了一只烤地瓜后,成为了后者在仙界为数不多的朋友——能稍微记得住的脸那种。
毕竟她只是记性不好,并不是老年痴呆。
有了这么一个前情提要,洛宓自觉身份已经从“凶犯嫌疑人”扭转为了“受害者友人”,于是她从干巴巴的眼眶里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就着魔尊的衣服下摆擤了擤不存在的鼻涕,摆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
“到底是何方宵小如此丧心病狂!”她拍着腿开始干嚎,“白璃啊,我的挚友啊,老天爷不开眼啊,仙帝他不做人啊,你死得好惨呐!”
息烽听着洛宓如此有节奏的号丧,脸皮也忍不住随着抽搐,偷偷的瞥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仙界二人组,扭曲着脸把嗓子眼里的“白璃仙子还没死呢”给咽了回去。
无论总管大人多么不靠谱,作为魔界的中流砥柱,他绝不能让仙界的王八蛋们看热闹!
然而仙界的王八蛋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唱念做打俱全的表演,一时间,老的和小的都傻木木的听着洛宓装疯卖傻,直到后者麻溜的从地上跳起来,伸出双臂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才将将的回过了神。
没办法,对于连嗑瓜子都要出一个章程的仙界来说,魔界的行事作风实在是奔放到让他们找不到北。
看着不停闹腾的洛宓,右手的伤口又扯动了神经,天兵首领嘴里就像是吞了一大把黄连,透着连心的苦味。
事到如今,再去责怪下属轻易透底已经没有半分用处,结合那个令自己心惊胆颤的猜测,这名倒霉的仙人已经面色铁青。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上洛宓这个女魔头,就不会有顺心的一天,只怕这次仙界派他们过来虚张声势,也不过是又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如既往。
第7章
“……行,就这么说定了!”
催命符般的声音落入耳朵,首领总算挣扎着捡起了自己的理智,“……什么说定了?”
“当然是查案的事啊,”洛宓振振有词,“白璃被人在南天门打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她的好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况且,你们方才明显怀疑是我所为,我当然要亲自出马洗刷冤屈!”
白璃被人打了干你什么事啊?
不是,我们什么时候说是你打的了?
首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仙帝派他带着千变万幻球来招摇撞骗就是为了拖住魔界别来捣乱,要是他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把好不容易送走的魔星给招回去了,那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好好的丈八汉子吓得都咬文嚼字了起来,“大、大总管的心意,小仙感佩在心,然而仙魔两界大战一触即发,恐怕大总管插手此事并不妥当……吧?”
强大的求生欲迫使首领在洛宓灼灼的目光中硬生生的把一个“当”字抻的百转千回,最后以略微俏皮的上扬语气结尾,点出了好商好量的中心思想,堪称神来之笔。
然而,战战兢兢的仙人并不知道,那双盯着自己的大眼其实充斥的都是“娘咧,我怎么又把反攻仙界的事忘了”和“再这么消极怠工下去,老娘大总管的宝座只怕是要不保!”。
梗着脖子偷偷瞄了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魔尊大人,洛宓愣是从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看出了“朕心寒至极”,于是她精神一振,顿时就把之前脑子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作为魔尊座下头号走狗,她只觉得魔尊大人“失望”的目光好比穿心的万剑,“黯淡”的神色好比剔骨的钢刀,刺的她心痛如绞,刮的她肝肠寸断,就连全身上下的剑锈都跟着颤颤巍巍,微微翘起的那块更是抖的如风中残烛,只想杀上仙界胖揍一顿仙帝给他出气。
我对不起魔界的父老乡亲啊!
她扯起袖子擦了擦眼中淌出的热泪,只觉得心酸至极,抬眼再看那仙界二人组的时候,就像是冬眠醒来的蛇瞧见了肥硕的田鼠,无论怎么掩都透出了几分森森的阴气。
两只“硕鼠”打了个冷颤。
“有什么不妥当的呢?”她幽幽的说道,“这万年来,咱们仙魔两界亲如一家,就算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是明天才宣战吗?”
谁和你亲如一家啊!
首领的脸被这句极度不要脸的发言给憋成了紫红色,打眼一看活像是茄子成精,而在他身后的小仙官则是一脸苍白,配上摇摇欲坠的身姿,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昏死过去。
“明天才宣战?对!明天才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