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苦大仇深的息烽一听这话茅塞顿开。
诚然,当初好不容易下了趟绣楼的魔尊一脚踩在仙帝肚皮上,在阵阵的杀猪叫中与后者定下了“万年之约”,但是根本没说时间到了就出兵啊!
宣战是宣战,出兵是出兵,我们还啥都没干,你们就跑到我们地盘上装神弄鬼,那就叫挑衅。
甭管明日会怎样,反正今日咱们还是吉祥的一家。
正所谓诡辩的思路一打开,天高海阔任鸟飞,差一点就累觉不爱的魔界三当家在转瞬之间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看向魔界老大的目光重新充满了崇敬与爱,只觉得自己着实愚钝,竟然没有领悟魔尊大人的高瞻远瞩,怪不得劳心劳力了一万年还没踩着好吃懒做的洛老魔上位——他以前一直以为她是靠美色来着。
全然不知得力下属在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就经历怎样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高瞻远瞩的魔尊大人自打话题绕到了“出门”上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宛若尸体。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洛宓大放厥词: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还没兵戎相见,我这就前往仙界为白璃主持公道!”
魔界的倒霉二人组被洛老魔惊的人仰马翻暂且不提,坐在端坐在仙宫宝座之上的仙帝陛下此刻也正被狌狌闹得脑仁疼。
“我的儿啊!你被打的好惨呐!”
“少主啊!少主你振作啊!”
一头比仙界最雄壮的天兵还要状了好几圈的母狌狌正趴在一张简陋的草席上埋头痛哭,而它的身后则分散的跪着七八个同样在痛哭流涕的族人,而它们有意无意半围着的草席上,则卧着一个被白色纱布从头包到尾的僵硬人形,唯有一双从纱布缝隙中透出的眼睛证明了里面确确实实的包着个活物。
只能用珠润玉圆来形容的仙帝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抬手扶了扶脑袋顶上总想滑下来的头冠,垂下的珠链打的他脸颊生疼,然而这点疼痛与他面前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哭嚎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可偏偏隐隐的鼓涨和痛感顺着脸颊往内渗透,先是在他饱满的脑门游走,然后再一鼓作气直击牙根。
作为不沾污秽,不染尘埃的正牌仙人,天帝当然不会生病,连佛门念叨的天人五衰都不会有,更别提牙疼、头疼之类的俗世病状,可在狌狌一族汹汹的气势前,愣是被衬出了弱小、可怜、无助的荒谬感觉。
恨不得把头埋进衣服里的众仙家一边在心里对玉座上的小胖子寄予了无限怜悯,又默默安慰自己好歹仙帝陛下十分能吃,他们还能扳回一城。
弱小、可怜、无助但能吃的仙帝陛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肉,决定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展现一下自己不稳定的王者风范。
“咳咳,”仙帝清了清嗓子,“大……族长,白璃仙子的遭遇孤深感同情……”
“陛下啊!”穿着一身红色衣袍的母狌狌抹了一把眼泪,指着草席上的白色物体对着仙帝痛心疾首,“此人对吾儿做出如此恶行,我狌狌一族绝不善罢甘休!”
仙帝看了一眼被包成了粽子的白璃仙子,只觉得自己的胃都开始了隐隐的抽搐。
那个在南天门寻衅滋事的混蛋日子挑的太巧了,偏偏就在仙魔两界约定之日的前一天把白璃仙子打成了重伤,若不是他很清楚魔界那群家伙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不然怎么看都像是对方故意使诈,利用狌狌一族让仙界后院起火啊!
不过在狌狌族长带着族人冲上仙宫之后,现在的他们也确实腾不出手来去应付魔界就是了。
“好好好,大族长不要激动,孤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定会给白璃仙子一个交代。”仙帝捏了一把冷汗。
“依我看,这一定是洛宓那厮干的好事!”一名身穿滚毛外袍的狌狌从大族长的身后走了出来,紫红色的脸上充满了愤恨,“万年之前她就袭击过少族长,如今仙魔两界交战在即,谁知道这个魔头会不会又来浑水摸鱼!”
原来你们也知道仙魔两界交战在即啊。
仙帝木着一张胖脸,只觉得一股抽人的冲动在身体里蔓延,眼看着羽渊那个小妖精就要率领着那群魔星杀回来了,派出去的那两名小仙回禀说发现大批的魔头在魔宫前集结,而在开战的前一天,他竟然因为一群怒发冲冠的狌狌而无法脱身,就连天兵们都被支使出去找那个所谓的凶徒,如此下去,傻子都可以预见明天之后的悲惨处境了。
“哦对,还有这么件事哦。”
经雄狌狌一提醒,看热闹的众仙家也想起了洛宓和白璃仙子之间的恩怨纠葛,瓜子开始在宽袍广袖下来回传递,无论男女老少都翘起了统一的兰花指,一时间“咔吧”、“咔吧”的脆响不绝于耳。
“也是啊。”
“说的有道理啊。”
众仙一边嗑瓜子一边交头接耳。
仙帝陛下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被宫室内的傻气逼到窒息,他算是看出来了,甭管那个暴打了白璃一顿的家伙是谁,他都不是想阻拦仙魔两界开站,而是生怕两边打不起来啊!
然而无论对方到底打着什么目的,他这一手确实让仙帝感觉非常难受。狌狌一族世代居于西海鹊山首峰招摇山,是天生通晓过去的灵兽,游离于仙宫之外,经过多年繁衍,也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它们要是铁了心要为少族长讨一个公道,作为仙界之首的他还真的不能置之不理。
况且眼下似曾相识的场景难免勾起了仙帝陛下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万年之前白璃也曾被人打得鬼哭狼嚎,不同的是,当初羽渊未曾出面,光是洛宓一人就打上招摇山吓得狌狌一族握手言和,而如今放到了他身上,竟然花费了数日都摆不平,岂不是更向众仙证明了他不如羽渊那个小妖精?
一想到这里,仙帝微微皱眉,再瞧瞧咄咄逼人的狌狌们,圆润的脸盘顿时就黑了几分,正所谓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虽然长得一团和气,但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脾气,否则不是真让人误以为他这个仙帝就是成日吃干饭的了?!
“有什么道理!”他呵斥道,“你们既然在此不能为孤分忧,就统统滚去寻那凶徒!”
遭到了训斥的仙人们不说话了,大约是很少见到仙帝真的发火,就连狌狌们都跟着楞了一下,一时间大殿内只剩下瓜子皮被咬破时的脆响。
还有某个倒霉蛋咬到舌头时发出的闷哼。
第8章
现任仙帝登基于本纪元之初,真要论起年龄恐怕在场不少仙人都要高呼一声老祖宗,是纪元更替时诞生的先天元灵,天生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模样,若是再小一些恐怕都能直接贴在年画上了。
总之,比起那些要么冷峻要么威严的前辈,现任仙帝看起来毫无威慑力,不仅如此,除了吃的多外似乎也没什么过人的威能,以至于暗地里不少人猜测他能上位除开出身高贵之外,主要是长得有福气。
可惜有福气这种事就算是仙人也着实羡慕不来,老天爷偏爱谁讨厌谁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有的人就是出门捡宝,有的人就是喝凉水塞牙缝,实在看不过眼,也只能背后扎小人泄愤了。
当然,要是像陆压道君的钉头七箭书那样的扎小人就算了吧,没有人家那金刚钻,眨眨眼就要把自己折进去。
然而现任仙帝纵然福气滔天,可掩埋在逆天运气后面的弊端也逐渐显露了出来,最明显的就是对于仙界的治理明显力不从心,关键时刻总是弹压不住这群心思各异的下属。
“诚然,白璃仙子与那洛老魔曾有过摩擦,可孤并未在本界察觉到那魔头的气息,”仙帝努力把清亮的少年音压低,以塑造自身威严的形象,“如今我们要捉拿袭击仙子的凶徒,莫要一叶障目,不知仙子是否看清当日偷袭之人?”
被点名的白璃被纱布捆的动弹不得,似乎已经昏死了过去。
“并未察觉?”之前曾反驳他的狌狌在看了自家族长一眼后又站了出来,“恕我直言,要论身份,您固然凌驾于吾辈之上,可要论根脚,恐怕就算是仙帝陛下您在洛宓面前也不够看吧?”
仙帝是新旧纪元替换时诞生的先天元灵,而洛宓则是混沌初开时清浊二气交汇而成的灵宝,二者虽然大相径庭,可单说年龄的话,仙帝可是实打实的比洛老魔晚了不知道多少辈。
“放肆!”仙帝用力拍了一下玉座扶手,原本白里透红的肉脸变得铁青,看上去怒不可遏,“孤与这仙界同在!”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突传一阵地动山摇,白玉筑成的大殿里一草一木都跟着震颤不已,更别说东倒西歪的仙人了。
仙帝与仙界一脉相连,仙帝之怒亦为仙界之怒,然而在伏拜在地的众仙之中,大族长稳稳地站在原地,丝毫不避的迎上了玉座之上投来的目光。
然而,他也只能时不时引发一场无伤大雅的地震吓吓人了,堂下之人既未伤天害理,也未恶贯满盈,天规森严,就算是仙帝,也无法因为个人喜怒而逾矩。
狌狌一族生而通晓历史,族长更是其中佼佼者,对于历任仙帝的长处和劣势如数家珍,在万年之前仙帝尚且无法迫使她低头,更别说已有羽渊旧事的现在了。
你以为这样孤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像个超大号年画娃娃的仙帝嘴巴一抿,气沉丹田,帝王之气蓄势待发,然而就当他快要把那句嗓子眼里的“媳妇救命”给喊出来,仙宫正殿的大门就“轰”的一下子从外面被推开了。
“咕噜咕噜。”
首先滚进来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汉子,紧跟其后的则是一名瘦小的年轻仙官,而始作俑者还维持着踹门的动作,一条白皙匀称的腿悬在半空中,当她收回时,细腻的肌肤隐没在了宽松的暗色纱衣里。
“哟,白璃,我听说你被人给打了?
洛宓迈过前面的二人,袅袅娜娜的走进了大殿,看到最中央的七八头狌狌,顿时卡住了。
娘咧,到底哪个是白璃来着?
殿内紧张的气氛并未因她的不请自来而消散,实际上仙帝在看清这位不速之客后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然后一声惊叫穿透了白玉宫殿。
“媳妇,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仙帝这一声呼救声调之高,堪称绕梁三日而不绝,直接把在场的众仙都给震了个懵,唯有罪魁祸首一怔之后立马就发出了“哼哼哼哼”的邪笑,那一边掐着腰一边抖肩的模样像极了想要祸害良家小娘子的恶劣纨绔。
不过这种得意在看清楚站在大殿中央穿红戴绿的狌狌族长时,就从她的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走错了。”
洛宓僵着脸说道,同手同脚的就想往门外走,然而还没等到她逃离升天,催命般的声音就从身后降临了。
“我当时谁呢,这不是洛宓仙官吗?”
狌狌族长轻笑一声,拢了拢衣袍,还不忘甩甩脑袋顶上的一簇过长的白毛,一套动作端的是风情万种,辣的众位仙家是泪流满面。
“哦不,现在应该叫总管大人了吧?可真是久违了啊,这么急着走干嘛,难道您就不想叙叙旧?”
“……久违了,久违了,”嘴上这么敷衍着,洛宓恋恋不舍的看一眼代表着自由和安全的门外天空,心里万般不乐意,连带着脚下也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转回去,“大族长风采依旧啊,哈哈。”
要说这三界有谁能让日天日地的洛老魔唯恐避之不及,狌狌族长当有一席之位。
遥想当年,洛宓拖着白璃从羽渊仙君洞府打到了南天门,一路上不说血流成河也算得上流血漂橹,白璃仙子的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让所有目睹了当日惨状的人充分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两岸猿声啼不住”。
这场由羽渊仙君引起的斗殴影响之恶劣在当时的仙界极为罕见,据说当姗姗来迟的仙帝驾临南天门,见到了不成人形的白璃仙子,当场就变了脸色,十万火急的派人将苦主的老母从招摇山请了过来。
不用怀疑,苦主就是白璃仙子,她的老母亲就是狌狌族长。
狌狌一族繁衍不易,白璃是族长的老来子,更是族内今年罕见的天赋奇高者,因此,当族长跟着报信小仙匆忙赶到,看到自家不成人形的闺女,当场就被戳炸了肺管子。
想到这里,洛宓伸手抹了一把脸,她那时候刚苏醒不久,力量运用远不如现在得心应手,人情世故也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捅出这么个大篓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大族长凶神恶煞的脸抽了抽,隐约能看出是一个挑眉的动作,还不忘抬手指了指女儿,“您也看到了,时隔万年,吾儿再遭大难,吾着实心痛难忍,已然憔悴了不少啊。”
洛宓顺着大族长的手望去,顿时就是一愣,这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大粽子就是白璃?
还没等她回过神,大族长的下一句就砸到了她头上,“说起来,今日就总管大人独自前来吗?吾儿受伤颇重,姑爷是否也应前来探看?”
“姑爷”二字一出,原本躺在草席上装死的白璃突然开始了猛烈的挣扎,她艰难的挥动着僵硬的四肢,嘴里还发出了“呜呜”的哼叫,她这么出其不意的一爆发,倒是把围观的众仙都给吓了一跳。
“你瞧这孩子,听到姑爷要来看她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大族长满目慈爱。
于是白璃挣扎的更激烈,只是从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怎么瞧也瞧不出半点能跟“喜悦”、“高兴”挂钩的情绪,反而更像是绝望和惊恐。
“……姑、爷?”
洛宓将这个词在舌尖用力的滚了一遍,脚下也不磨叽了,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族长面前,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露齿微笑。
“魔界偏远荒凉,小仙久居之下怕是与世脱节了,”她的语气温柔又轻快,“我倒是没听说白璃已结秦晋之好,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呀?”
“总管大人又说笑了,”大族长抬起毛绒大手捂住嘴,“还能有谁呢?吾儿倾慕羽渊仙君,又曾为他重伤濒死,羽渊仙君素来识大体,难道会放任吾儿孤老终生,必然会担起责任的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啪嘎。”
洛宓听到了自己理智断裂的清脆声响。
“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她笑了起来,黛眉弯弯,红唇鲜妍,端的是人比花娇,就连笑声都清脆的像是风中的银铃,只是听在熟悉她的人耳中,那悦耳的声音愣是能品出几分丧心病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