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宓蒙头猛冲,她觉得就算在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里,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通往魔界的路线像铁一样烙在了脑子里,似乎全靠着本能在躲闪和前进。
快了,就快了。
往日瑞气千条的仙宫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火焰瀑布联通了天际裂缝和陆地,无数火焰肆虐天地之间,而仙魔两界的交界处已经近在眼前。
“嘭!!!”
庞大的冲击力伴随着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洛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半空中翻滚着被打回了原形,而在间隙之中她看见了试图以自身堵住缝隙的方印,明黄色的印体上遍布淡蓝色的缝隙,像是浮现的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印体已经被炸掉了三分之二,只余下一角在苦苦支撑……
“轰!!!”
强弩之末的仙后并没有支撑太久,声浪再次袭来,把洛宓直接打了个跟头,只见一把布满铁锈的长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斜斜的插入了松软的沙地。
沙地,是魔界的特征。
洛宓在发现包围自己的是漫漫黄沙时差点喜极而泣,她挣扎着想要再度起飞,却发现或许是爆发后的脱力,狭长的剑体在半空中怎么也稳不住,只能再次掉落在地。
该死,我得回去报信才行。
她之前从未见过那种长着手脚的淡蓝色火焰,也从未见过仙界如此凄惨的模样。
她有一种预感,魔界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力量到底跑哪里去了呢?
躺在柔软又干燥的沙地上,洛宓望着天干着急。
与仙界的流光溢彩不同,魔界的天空总是透着隐隐的血色,天色也大都维持在象征着万事万物走向陌路的黄昏,刚来这里时她总是试图怂恿魔尊动用法力改造环境,反正他与魔界几乎融为一体,换个外观就像是换身衣裳。
那时候的她满心都是撕开这张昏黄的画布再涂抹上自己的色彩,哪知道后来看习惯了反而觉得不愧是我大魔界果然与仙界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大概是这种回忆过去的经历对一个健忘的人太难得,洛宓瞧着瞧着,竟觉得天空真的开了一条缝……
不,那不是错觉,天空是真的露出了一条漆黑的缝隙,她能隐隐的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玩意儿竟然追回来了……!”
身体动弹不得的魔宫大总管眼睁睁的看着代表着噩梦的淡蓝色火焰慢慢从越敞越发的缝隙里爬出来,用细瘦的四肢编织出熟悉的“火焰瀑布”。
动啊!要动起来!
洛宓在心中尖叫,然而往日涌动着无限法力的躯体此刻却空空荡荡,任由她如何驱使都纹丝不动,就算凝聚了一点,也会很快就从剑身里流走。
她的力量在消失。
拼命奔跑时忽略的细节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只出不入的窘况让洛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火焰瀑布越来越长,开始倒悬在了天幕之中,与地面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小。等到第一团火焰砸落在地,洛宓切身体会到了仙后当时的感觉。
疼。
痛彻骨髓的疼。
仿佛有人拿着铁锤正在把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杂碎,再放入炉火中融化。
古朴的长剑抖了抖,就像有个人正在无声的尖叫。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焰砸落,洛宓的脑子彻底被疼痛捶成了浆糊,被盖在剑锈之下的身躯浮现了圆形的徽记,墨色的线条在剑刃上蔓延,然而这一切她都感受不到,满脑子都是“仙后,我敬你是条汉子!”。
掉落下来的团团火焰在沙漠中游荡,寻找着自己的猎物,可惜它们抵达的位置实在太偏,除了倒霉催的洛老魔以外,半个魔头都没有碰到。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魔头们的万幸,洛宓本人的不幸。
徒劳的搜寻了半天的火焰们最终包围了孤伶伶的长剑,缩短的距离足以洛宓发现它们除了手脚外还有着完备的嘴巴和牙齿。
哦得了吧,这样更丑了。
她苦中作乐的想到,唯一的期望就是远在魔宫中的魔尊能从二人的契约中察觉不对,提早做好准备——虽然那样可能也没什么用。
至于她自己?
她已经见识了仙后的下场,确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淡蓝色的火焰越逼越近,在那些恶心的触手已经伸到眼前的时候,洛宓闭上了眼睛,只是臆想中的灼热与痛楚并没有到来,有一只触感微凉的手把她从滚烫的沙地里拔了起来,簌簌黄沙从剑身滑落,宛若情人温柔的爱抚。
洛宓惊讶的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已经被撕裂的天空和漫山遍野的蓝色火焰,甚至已经侵袭到了远处的魔宫。柔软的布料拂过剑身,她抬起头,看到了持剑而立的魔尊。
他还是早上的那副懒散模样,靛蓝的发带松散的束着长发,彷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散,身上的衣袍还是常穿的那件,就连腰带系的也不是那么经心。男人宽松的衣服下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只是细嫩的皮肤正缓缓渗出丝丝血红,汇在一起蜿蜒而下,隐没在了暗影之中。
四周的火团因突然出现的男人而后退了几步,随后又加倍汹涌的扑了上来。
面对铺天盖地的蓝色火焰,魔尊提起了手中长剑,然后干旱的魔界就下了万年来的第一场雨。
第11章
洛宓醒来的时候觉得从剑尖到剑柄都像是被人大力碾压过,压的她每一寸剑刃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疼。
怎么回事?老娘还活着?
漆黑的世界里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身体酸痛不已,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在原地思考剑生。
反攻仙界的前一天突然冒出来一堆怪模怪样的蓝色火焰,她还没来得及为能蒙混过关暗自欣喜,这群蓝色火球就烧死了仙后,毁灭了仙界,吓得她努力逃出升天……
哦对。
洛宓在黑暗卷了卷剑刃。
她没有逃出生天,因为那群怪火也入侵了魔界,在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魔头们并没有比自己的死对头更抗造。
魔尊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魔界走出了魔宫,尘封万年的魔剑再次出鞘,然而这些在怪火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仙帝和仙后没能做到的事情,她和主上同样没能做到。
洛宓最后的记忆就是魔界从未有过的瓢泼大雨和剑光与火光交织时爆发的刺目光芒,那光芒太过耀眼,导致她看不清喷洒在自己身躯上的温热液体到底来自于谁。
不,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怎么都不愿承认。
失去了主人的兵器被蓝火吞噬撕扯,她在轰然的爆裂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她就呆在了这里,剑刃上的认主徽记消失无踪,除了大致能感受到自己正依靠着某样硬物外,连自己的现状都探不清楚。
三界不会是直接被怪火给毁灭了吧?
难道她现在是等着再来一次开天辟地?
那这次她是不是能混个先天至宝当当了?
她能不能跟女娲商量一下,以魔尊为模板去给自己捏个新主人?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里盘旋,直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只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明亮的光线打了进来,洛宓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
不是想象中的无尽虚空,她正处在某间珠光宝气的屋子内,周围放满了各种奇怪玩意儿,颜色古怪的葫芦、穿着藤条的拐杖、剪裁奇异的衣裳……而被它们团团围住拱在最中央的就是她洛老魔。
哦,这可真是太羞耻了,这是什么众星拱月的鬼造型。
她正在考虑怎么不动声色的从身下的剑架上滚落,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这里移动。
“没想到咱们是第一个开启藏宝室的人,”说话的似乎是某个少年,尚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精神攻击,“看我把里面的宝贝儿全搬空,一粒灰尘也不给湛天宗的那群人留!看他们这趟秘境颗粒无收后还怎么维持那副不可一世的面孔!”
“克己,咱们修道之人最忌争强斗狠,”另一个声音慢悠悠的说道,“否则与那些十恶不赦的魔道又有什么不同?”
藏宝室?秘境?湛天宗?还有个捞什子修道之人?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单拿出来洛宓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就半点也听不懂了。
“羽渊师兄说的对,”属于女孩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咱们紫金观弟子可不能跟那些小门小派学。”
羽渊师兄?
就算化成了灰,她洛老魔也能凭着对魔尊大人的爱分辨出“羽渊”两个字的各种发音!
这么一点功夫,说话之人就走到了跟前,他们大约是四五个人的样子,为首的三人穿着水合道袍,正是先前发言的两男一女。
“哇……咱们要发财了啊!”
公鸭嗓少年见到一屋子金灿灿的宝贝顿时眼睛都直了,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看着一排排博古架上的东西啧啧称奇,直到走到某位洛姓九幽魔剑之前。
“咦?这里怎么有一把生锈的剑?”
一旁的少女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生锈?这藏宝洞里最次也是中品的灵宝,怎么可能生……还真生锈啦?!”
此言一出,立马把其他人也招了过来,看着浑身遍布剑锈的洛老魔,立马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是不是风水位置不好啊?”
“这里正是藏宝室的中央,难道此地主人是想告诉咱们不可依赖身外之物?”
“得了吧我看就是秘境主人故意逗我们玩!”
“好啦好啦,”少女打断了这群麻雀,转头对进了藏宝室便一言不发的青年说道,“羽渊师兄,你说呢?”
听到少女的呼唤,之前一直在端详一只碧玉长笛的年轻道士便走上前来,众人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直通长剑的小路,可见青年在小团体中的地位之高。
倘若现在是人形的话,洛宓此刻必定是屏住呼吸、心跳加快,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期盼。
然后这些鼓胀的紧张和期盼都在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后像被扎破了的牛胃一样泄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那张略带青涩的脸庞,洛宓只想诚恳问上一句“兄台你谁?”。
与魔尊大人同名同姓的青年道士有着一张英俊又忧郁的面庞,可无论怎么讲,也掩盖不了他和魔尊长得没有一丝相似的事实。
只见他眉头微皱,以一种忧国忧民的姿态说道:“虽然已然腐朽,但之前必然是把利刃,如今也算是英雄黄昏,我们就把它留在这里,让它安静的腐烂吧。”
呵呵,大姐姐就算全身锈透了也能轻轻松松捅的你脑汁四散哦,苦瓜脸。
若不是全身无力,洛宓一定会当场跳起来剁了他。
“好了,”青年说完便再不看这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一眼,“我听闻有魔道中人也进入了秘境,此地不宜久留,大家拿了东西便速速离去吧。”
其余人听他这么说,连忙在藏宝室内四处收取,四五个人几乎将诺大的宝库洗劫一空,或许是真的对道士口中的“魔道中人”忌惮不已,他们收完东西便匆匆忙忙的离去,看的洛宓是目瞪口呆。
是她老了还是世道变了?现在的小鬼头都可以随便进别人家拿东西了吗?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地主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进入这里,但从这整齐的摆设就能看出这屋子里都是有主之物啊!
这哪是秘境探险,分明就是贼不走空吧?!
三观经受了一次暴风洗礼的洛老魔只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想当年她在仙界作天作地的时候也只敢偷吃个高点果品,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她这个前浪都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啊!
风中凌乱的九幽魔剑安静的躺在剑架上装死,就在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自己翻个面的时候,一阵要比之前轻很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洛宓很坦然的任由自己被人拿起来端详,她很想告诉这个倒霉蛋“你来晚了”,然后就在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事模样。
那是一把几乎被铁锈包裹的长剑,看起来破败又丑陋,在洛宓记忆中有几块脱落的地方又重新被锈迹包裹,完好的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但是不对呀,在最后一站里,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怪火,她身上的剑锈脱落了大半,怎么可能还是这副鬼样子,简直就跟刚从洛水里出来时一模一样!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在后面,握住剑柄的人拿着她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动作不算有力,倒也有几分利落,也是因此,她得意近距离观察这个“迟来一步”的倒霉蛋。
来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上下,穿着浆洗到发白的麻布外袍,里面套着黑色短打,他的皮肤很白,毫无血色的脸颊透出了几分病气,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对男孩而言似乎有些过分秀丽的脸,只是洛宓知道这张脸张开后会是如何的赏心悦目,她记得他挑眉的样子也用手描绘过他沉睡时的唇线,彷佛时光倒回了十年,让记忆中的男人恢复了曾经的少年模样。
那是属于魔尊的脸。
然而洛宓曾见过的羽渊仙君,仅是观面就能看出他的一生有多么意气风发,天资卓绝还福运满满,几可以称得上一句“天道宠儿”。
单论天道眷顾,恐怕就连仙帝都比不上这位爷,起码前者饭后散步可捡不到神兵,不光是他,自打仙界成立以来都是头一份儿。
从普通仙人到被赞仙君再到统御一界的魔尊,羽渊似乎总能心想事成,这等天赋,似乎也只有刚刚那个苦瓜脸能沾上点边。
但是,同样的长相换到了眼前的少年身上,福运就统统转成了厄运,重病缠身、仙缘浅薄、父母不慈、兄弟不恭……更别说他眉心那股几乎凝结成实质的黒气,对少年脆弱的心口虎视眈眈。
洛宓敢断言,眼前之人绝对活不过及冠。
“怎么?他们把你抛下了吗?”
少年注视她,宛若注视着心爱的姑娘,温柔眷恋中又带着情窦初开时特有的纯真和美好。
“不过不要紧,”他轻轻弹了一下剑身,“他们很快就会后悔了。”
“只不过那些忏悔词只能让阎王爷去听了,这么想的话,倒是有些可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