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眸,即便只是笑着看人,也能让人觉得,他在算计着什么,城府心机。
林远深以为,叶奚沉再也不会来。
为什么会来?
是不是甜心出了什么事?
林远深心里一咯噔,走过去坐在窗前,抓起对话机,和对面的男人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
动了动嘴唇,林远深想问叶奚沉“甜心好不好”,可是他深知自己没有脸面关心女儿。
五年前,叶奚沉回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监狱里探望他,也是在这里,在同一个位置,他提出想见见甜心,得来的却是叶奚沉的咬牙切齿的嘲讽。
——你有资格吗?
——你毁了她。
——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半分。
叶奚沉说的事实,林远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到女儿的原谅。可是,他已经十年没见过女儿了,身上也只留着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才七岁的小不点,手里抱着爸爸新买的洋娃娃,歪着头对着镜头笑的一脸灿烂,正逢换牙期,门牙缺了一个窟窿,在爸爸眼里,不管女儿变成什么样,永远都是他最漂亮可爱的小公主。
林远深握着话筒,喉口有些堵,泪意涌上来,他放下话筒,低头伸手捂住眼睛。
叶奚沉静静等着他重新拿起话筒,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最近还好吗?”
林远深点点头,“在这里生活劳动学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反省悔过,为我过去所做的事情忏悔。”顿了顿,他似乎鼓足勇气,抬起眼看向对面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庞,“你来,是不是甜心有事?”
这一句话,他说的磕磕巴巴,心里慌得不行。
叶奚沉目光难得地躲闪了一下,林远深心急如焚,“甜心她怎么了?”
只短短一瞬,叶奚沉目光重新坚定定在林远深脸上,“她想见你。”
听他这语气,看来甜心没事。林远深舒出一口气,紧张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然后他慢慢捂住了脸,“我对不起她和她妈妈,我有罪。”
叶奚沉放下话筒,别过脸去,心绪起伏难定,隔了两秒,重新调整好心情,喉头咽了咽,说道:“我让你做一件事。”他目光笔直坚定地看着林远深,“我想办法让你在她生日那天出去,见她一面,还有,你在监狱的事情,包括她妈妈的事情,务必保密,她对这些毫不知情。”
林远深楞了楞,默了片刻,他明白了叶奚沉的意思,诚恳道:“谢谢你保护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尊严。”
叶奚沉低低的,用一种沉着的语气说:“我会还你清白。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甜心。”
林远深:“我知道。但我还是感谢你,甜心是我的女儿。”
叶奚沉轻扯了一下唇角:“你不觉得说这话很讽刺?”
林远深:“没有哪个父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叶奚沉牢牢看着她:“但你已经伤害了,”他停了一下,平复情绪,重新拿起话筒,嗓音低哑,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恨意和咬牙切齿,“你知道她当年亲眼目睹伯母的死状……”
说不下去了,胸口被一股情绪激荡着,紧紧攥着话筒,叶奚沉闭了闭眼睛,逼着自己把这个真相告诉林远深,咬牙说,“她躲在衣柜里,看着凶手把人一刀一刀砍死,后来她应激反应失去了这段记忆,这对她有多可怕多痛苦你知道吗?我们全家都不希望她再回忆起来,我真希望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对她隐瞒这段真相。”
但是前不久,林映潼想起来了。
虽然对他只字片语未有提及,叶奚沉还是感觉到了。
她那么渴望见到爸爸,叶奚沉只能满足她这个愿望,只能将那股恨意深深压进肚子里,只能拼了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廖家有多难铲除、真相有多难查清,可能会赌上他所有的努力,可能会连同叶家一起搭进去,叶奚沉不在乎了,为了林映潼,他没办法浑浑噩噩,也没办法将就,他要得到这个人,连同她的身心,连同他的事业,江山美人,叶奚沉全部都要。
“要是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的背叛和出轨让伯母冤魂难眠,你以为以甜心的性格,会原谅你吗?”叶奚沉说。
林远深沉痛地闭上了眼睛,默了片刻,他问:“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不是帮你,我是为了甜心。”
简简单单为了甜心四个字,他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千里迢迢跑来监狱探监,放着他舒舒服服的廖家女婿不做,跟廖奇均对着干,为十年前的案件重新翻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他没有好处。
背负那么多。
仅仅只是,为了甜心。
心甘情愿,为了她。
“好,”林远深点头,“我答应你,见了甜心以后就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叶奚沉半阖下眼皮,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但是眼下,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奚沉,以后我的甜心就交给你了,”林远深看着叶奚沉,眼里依稀泪光闪烁,“她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孩子,交给你,我放心。”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虽然嘴里说恨我,我知道,这几年一直是你在背后关照我,我也不傻,我出事以后,外面的亲人朋友也都散光了,也就只有你们家,肯帮我收留照顾甜心,监狱里吃的喝的都要靠钱买,光靠我劳动的那几个钱,肯定不够,我的卡上一年到头钱从来没有断过,那些狱警对我也都挺客气的,我知道是你一直在帮我打点。”
“我前半生活的恣意潇洒,直到遇到甜心的妈妈,她帮了我很多,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却因为看中我的老实可靠,把一生都托付给了我,而我却辜负了她,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我的丈人,他们肯定恨死我了,最可怜的是我的甜心,爸爸妈妈不在她身边,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一定很难过,我没有脸见她。”
林远深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别像我一样。我没有资格要求你,还是想请求你疼爱她,照顾她,不让她受欺负,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代替我和她妈妈,好好爱她。”
叶奚沉看着林远深不停地擦眼泪,听着这席话,心绪万千,但面上却不显,只是平静地回答他:“我不是你。不是代替你和林伯母,是以我叶奚沉的名义,爱她。你让她失去的一切,我会加倍补偿她。”
林远深放心了。
探视时间到了,狱警将林远深带走了。
林远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老照片,被摩挲了太多次,照片有些陈旧了,全家照很温馨,林远深抱着女儿搂着老婆,女儿怀里抱着一只洋娃娃,笑的灿烂。
而同一时间,叶奚沉大步迈出戒备森严的监狱,老乌下车为他打开车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叶奚沉拿出看了一眼,一边弯腰上了车,车门在耳边闷闷地一声合上了,伴着男人低沉的“喂”。
电话那头是助理小罗急急的声音:“叶总,项目出事了……”
正欲往下说,叶奚沉平静打断:“好,知道了,这就回去。”
干净利落挂下通话,叶奚沉对老乌说:“回公司。”
第50章 小甜心50 ...
将近两小时的车程, 叶奚沉接了不下十个电话,信息狂炸。
远安集团向来在业界拥有良好声誉,尤其这更是叶奚沉负责的省内最大的游乐项目, 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料。
各家新闻媒体灵敏的嗅觉, 也不管真假, 纷纷出动,蜂拥堵在远安集团大门口,更有【远安集团某知名游乐项目出事】这样的字眼挂在头条上博人眼球,相关微博话题也上了实时热搜。
叶奚沉人还没到,公司那边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工地现场, 调查了此次事件, 并着手安排召开新闻发布会。
仅仅一个小时不到, 助理在电话里对叶奚沉汇报了事情的始末:并没有像媒体报道的那样夸张吓人,工地没有出事,所谓的来公司门口闹事的是承包商的老婆。
承包商负责人姚某的老婆是个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知识, 丈夫在外地一年多没有回来, 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声称是丈夫的同事,对其说她丈夫在外有染。
这妇人心里一急就千里迢迢从外省赶来, 坐了几天几夜的车结果来这儿就在这个大都市里晕头转向找不到路了, 幸好碰到她丈夫的朋友来接她。
只不过她依旧没有见到丈夫,而丈夫的朋友吞吞吐吐的,最后告诉她, 她丈夫已经和那名女子同居,并不想见她,给她一笔钱让她打道回府。
女人作为原配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当然不依,可是她现在并没有什么证据,和丈夫的结婚证等一切证明都落在家里没有带来,口说无凭,即便去了警局也没有人信她,于是那位好心的朋友给了她一个建议:让她去远安集团闹事,搞臭老公的名声。
并且这位的朋友还说,他作为一个男人也看不起她丈夫的行为,所以要帮助她,会找几个朋友帮她一把,在远安集团门口拉横幅把声势搞大起来。
那妇人也不傻,问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远安集团闹。朋友说,你老公现在接了一笔大生意,业主就是远安集团的皇太子,此人为人正直,要是让他知道你老公这种德行,你认为他们公司会用你老公吗?
妇人一听,心顿时又软了,想想丈夫若是因为她丢了饭碗,在业内搞臭了名声以后谁还稀罕他,于心不忍,琢磨犹豫半天,而那朋友在一旁吹风点火,终于将妇人说动了,牙一咬,心一横,就去做了。
叶奚沉听完始末,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原来只是家长里短的一些琐碎。
只要不是工地出事,不要有人员伤亡,那都不是事。
对那边交代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
他掐着眉心仰靠着,心里的疑惑却在慢慢变大。
很明显,这件事是有人精心布局,经过了周密的安排,至于目的,很显然,冲着他来的,往大里说,想看着叶家毁在他手里。
一个农村妇女为什么有胆子到他们这样的大公司来闹?
不是身后有高人指点还有什么?
为什么那些媒体记者能在第一时间获得一手情报?
不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把消息透露给媒体是什么?
为什么短短不到半小时里,占据了各大版面的新闻头条?
不是有人早就把通稿写好等着这一刻发布,又是什么?
是谁在后面?
是谁站在暗处筹谋着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
是谁想对他不利?
叶奚沉眯起眼睛,答案浮现在脑海里。
看似很简单的一个事件,其实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大家都不关心,舆论具有导向作用,社会大众关注的是远安集团出事了,站在金字塔顶峰的地位摇摇欲坠,很多人想看着它坠落。
叶奚沉低头划着手机,手指习惯性地轻捻着。
有些报道非常夸张,完全不据实报道,随便不知哪里拍到的塌方现场,说是事故发生场地,人员伤亡数据随口就来。
下面有一大堆跟风评论的,都是很不友好的言论。
公司方面已经在往下压热搜,只可惜热度太高,而且一个话题紧跟着一个话题出现,话题更是扯出了叶奚沉,他是本次项目的负责人。
很明显有人在背后带节奏。
就像一场席卷的狂风暴雨,如果不妥善处理好,直接影响的就是公司的股价和叶奚沉的地位,董事会可以借此机会打压他。
这可能就是廖奇均的根本目的。
一辆黑色大奔停在远安集团大楼门口,叶奚沉一身笔挺的西装,脚刚跨出车门,便被一堆记者围堵。
在保安和助理的护驾下,叶奚沉大步走进公司大楼,边走边对助理说:“事情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叶总,按您的指示,给平都日报、S市晚报、海棠报等几家报社都发了律师函,热搜已经压下了,但舆论影响还是不小。”
叶奚沉顿了顿脚步,问,“那个女人呢?”
助理:“被警方带走了。”
正这时,叶奚沉手机又响了,传来张局长的声音。
“叶总,我问过了,你的承包商没有问题,一年到头都在工地,哪有时间去找女人,那个所谓的朋友,姚某压根不认识这号人,现在跑了,我派人去找了,等找到了应该就能水落石出。”
停了停,张局放低了声说道,“疑点太多,分明就是一场闹剧,我怀疑有人故意搞你。”
事情很清楚了。
那个女人是被人骗的,是有人在背后借由这场闹剧把事情搞大。
叶奚沉心知肚明了。
挂了电话,听到助理说:“叶总,董事会让您上去一趟。”
*
几分钟以后,叶奚沉推开会议室门。
董事会成员一一坐定,神色严峻,叶奚沉对里面的人微微颔首,在叶维鸣旁边落座。
董事会最有说话权的是叶维鸣和廖奇均,而很明显刚刚两人正针锋相对过一番,所以会议室里的气压落到冰点,没人敢吱声,只等着皇太子过来挽回局面。
叶奚沉闲闲地坐着,两条长腿舒适地交叠着,修长手指漫不经心把玩着笔,从这根手指绕到那根手指,绕过一圈。
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开口道:“不用商讨争论,我自愿辞任总经理位置。”
干净利落,简明扼要,气场强大。
此话一出,在座全怔然。
谁也料想不到,向来强势铁腕的叶奚沉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顿了顿,他扫视了一眼全场。
沉静说道:“事件原委调查清楚了,我想大家也都听说了事情的真相,并没有如媒体报道那么夸张,工地没有出现安全事故,更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承包商家庭内部矛盾而被媒体夸大其词,引申到社会引起舆论风波。”
顿了下,叶奚沉继续说:“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我们需要讨论的是如何解决问题。在座的各位全都是和我父亲一起奋斗了很多年的前辈,对公司的感情比我更深,这种时候,公司出现了名誉危及,我们该想到的不是个人私欲,而是一个大局观,怎么带领公司从这场舆论风波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