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屿心里愁。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每到冬天,她就给他一种“可能熬不到过年了”的虚弱感。
原本这次回来,他看她军训时在大太阳底下站了那么久都没有中暑也没有死掉,心里还偷着乐了一阵子,以为她体质变好了。
然而综合校庆和近日降温之后的情况来看,这个连睡觉都要穿着厚厚的睡眠袜、在膝盖上贴暖宝宝的家伙,根本就虚得无力回天,应该贴标签说明不宜饲养、存活率低。
可是……
容屿垂眼。
小蠢羊抬眼看他,声音软绵绵的:“哥哥……”
大佬一瞬又萎了。
他在心里发出响亮的叹息。
“走。”然后扯住她。
不宜饲养的家伙失落极了:“还是要跑啊?”
“不跑了。”他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舔舔唇,“我们去打球。”
——
倪歌之前学过网球,会一点点。
她摆出一副打老年网球的姿态,给自己划一个小圈子,坚决不接圈外的球。如果有球打得远了,她宁愿等它落地之后再小跑过去捡,也不肯多跑几步来接。
容屿看出来了。
所以他故意把球打得有高有低、由远有近。
全程都在捡球的倪歌:“……”
她打了半小时就开始气喘吁吁:“我不行了,我们歇一会儿。”
容屿非常平静:“那跑几圈吧。”
倪歌赶紧拽住他:“我知道,你很不放心我的身体。”
“……”
“但是,我这些年,其实也一直在吃药。”倪歌说,“我觉得中药调理身体的效果还不错……我的体寒和内虚,症状都比小时候轻很多。”
容屿不说话,安静地垂眼看着她。
“当然了,我也明白你的想法,谢谢你关心我……但,但是。”倪歌略一踌躇,说,“但我真的很不喜欢运动,我们可不可以找别的方法?”
“……”
容屿看她两秒,“啪”地扔下网球拍,一把掀开网兜,面无表情地往休息区走。
倪歌心里一突。
“容……”
她拔腿想追,后面走过来两个身量修长的女生,扬声问:“你们还打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倪歌哪有心情打球,匆匆回头道:“场让给你们,你们打吧。”
然后她小跑过去哄大佬。
“哥哥……”
容屿不理。
“容屿……”
他还是不理。
倪歌大概明白他这次为什么生气。
“对不起……我知道,我之前答应过你,会按时好好锻炼身体。”绵羊姑娘很有觉悟,“我不该撒谎,明明没做的事情,却说自己做了。”
容屿拧开一瓶水,还是没有说话。
“而且……”倪歌正想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场内两个女生交谈一阵,其中的大长腿突然掀开网兜走过来,笑吟吟地打招呼:“嗨,小哥哥。”
谈话被打断,两人一起抬头望过去。
“我刚刚跟我的小姐妹打赌,然后我赢了。”大长腿骄傲地笑道,“所以,我来找你要联系方式。”
容屿耸耸眉,脸上浮起一个闲闲的字:哦?
“小哥哥。”大长腿两只手握着手机,笑嘻嘻地道,“我可以撩你吗?你有没有兴趣换个女朋友?”
倪歌睁圆眼。
她在网上见过这个梗,下意识想提醒容屿别上当:“她……”
大佬漫不经心:“没兴趣。”
倪歌:“……”
“没关系呀。”大长腿凑上前,“我可不可以先给你一个东西?”
大佬不假思索:“不可以。”
“……”
大长腿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倪歌知道,如果容屿说“可以”,她的下一句话就是,“先把我交给你”。
所以她示意性地扯了扯他。
容屿嘴角微动算作回应,然后抬起头:“还有,我警告你,把手机收起来。我不管你在玩什么乱七八糟的APP,你的摄像头侵犯我的隐私了,如果未经允许就在公众平台发布,我有权告你。”
“你!”大长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就……”
“另外,这位看起来至少也已经有二十五岁的——老姐姐。”容屿没什么情绪地抬起头,将手中的塑料水平捏得嘎吱嘎吱响,“我必须告诉你,在大多数人眼中,‘街上拦人截胡别人男友’这个梗,不仅无聊,而且弱智。”
倪歌无声松口气。
——原来他知道这个梗。
女生怔了几秒,终于恼羞成怒:“不给就不给!你以为你多牛逼?不就仗着长得好看点儿!以为自己多能耐?你……”
“这个场子,我付了整整一下午的租金,到晚上七点。”倪歌突然抬起眼,开口道,“现在才四点五十。”
大长腿一愣:“所以?”
“所以这个场子,现在是我们的。”倪歌安静地望着她,“麻烦你们出去。”
“哈。”大长腿反怼,“刚刚不是你自己说,你们不打球了,愿意把球场让给我们?”
“我反悔了。”谁让她们说容屿坏话。
倪歌的语气不容商量,“出去。”
容屿眼皮一动。
从没见过她这么刚,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到她身上。
大长腿咬咬牙,响亮地哼了一声,摔下球拍,骂骂咧咧地和另一个女生一起走了。
容屿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女生离开场馆,她的羊角和小耳朵,才重又慢吞吞地冒出来。
容屿一下子乐了。
——所以她刚刚,是在护犊子?
“哥哥。”
下一秒,她又转过来。
容屿撩起眼皮,神情有些困倦地看着她。
“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再打一会儿吧。”
“……”
“打到天黑……不,打到天亮。”
“……”
“求求你了……”
“……”
——
今天的比赛结束时,孟媛才发现,她的小伙伴不见了。
她在场馆内左顾右盼,给倪歌打电话:“倪倪,倪倪,你在哪儿呀?”
蒋池身形微顿。
“哦……好,那我们门口见吧。”
简单地说了几句,她挂断电话。
蒋池与她并行,走出场馆,才注意到:“倪歌也来了?”
“嗯,我硬把她拽来的。”孟媛点点头,“但她刚刚跟我说,她看不懂比赛,所以就出去玩了一会儿……噗。”
“然后你们就约了门口见?”
“对。”
两个人走下楼梯,果不其然,一出门,就见容屿和倪歌站在楼梯下。
一大只和一小只,头对头,离得很近,不知道在看什么。
孟媛偷偷摸摸凑过去,听见:
“那个也行……那家的豆腐很好吃。”
“但我不想吃豆腐,我想吃刺激点的食物……”
“你吃什么刺激,吃得刺激了你又要生病。”
……
孟媛舔舔唇:“……”
她要不要打断他们。
“倪歌。”蒋池毫不犹豫,分别向两人打招呼,“容屿。”
“蒋池,媛媛。”倪歌回过头,也笑眯眯地打招呼,“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我请你们吧。”蒋池低头看眼表,顿了一下,“天气这么冷,吃火锅怎么样?”
“好呀。”倪歌两眼弯成月牙,“那我们去吃羊肉火锅?我昨天就想吃了。”
蒋池笑得随和而没有攻击性:“可以。”
“媛媛呢?”倪歌问,“你吃羊肉吗?”
“吃呀吃呀。”孟媛哈哈笑道,“没关系,我不挑的,我什么都吃。”
倪歌又问:“那哥哥呢?”
容屿没说话,也没拒绝。
他整个人懒洋洋的,眼底微动,目光落在蒋池身上,表情有些微妙。
“……哥哥?”
容屿还是没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搭理她的时候,大佬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刚刚在想。”
“……?”
“得是多蠢的小蠢羊——”
“……”
“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煮进锅,送进我嘴里啊。”
“……”
——
火锅店就在会场附近,四个人干脆步行过去。
半路上,倪歌突然想起:“对了,你们比赛比得怎么样?”
“别提了。”说到这个,孟媛一脸愤慨,“对方简直是一群变态,你不懂游戏规则我就不跟你说详细版本了,总之打得腥风血雨……”
倪歌小心翼翼:“所以……?”
没有赢?
“——但是。”下一秒,孟媛秒变脸,笑吟吟道,“我们有一位好同志,就是蒋池!”
她夸人不遗余力:“是他一人,力挽狂澜,扭转败局。”
倪歌:“……”
蒋池笑起来,声线清和:“哪有那么夸张。”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倪歌不玩游戏,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一点点介绍规则给你听。”
倪歌心想,已经有人跟我解释过了。
讲得非常详细。
但我还是没太听懂,很遗憾。
她埋头踢石子:“你现在算职业选手吗?”
“当然不算。”蒋池向她解释,“我才刚刚开始参加城市赛。”
“那……”
“我正在找,想看看本地有没有合适的俱乐部,可以参加青训营。”
倪歌一知半解,但最后一句听懂了:“你打算一直打这个?”
蒋池身形微顿,反问:“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那倒也没有。”倪歌想了一下,现学现卖,“今天下午还有人跟我说,它是一项运动会项目。”
蒋池短暂地怔了几秒,立刻又笑:“不聊那个了,我们先吃饭。”
火锅店预留的位置靠窗,是沙发型的四人座。
倪歌将里面的位置留给了孟媛,于是容屿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可这样一来,蒋池就被高大的容屿堵在了里面。
他有些无奈:“这样吧,你们先点菜,我去替你们拿蘸料。”
容屿懒洋洋地让他出去。
“倪歌不吃姜,孟媛不吃香菜,还有别的吗?”
容屿没说话。
倪歌赶紧帮他补充:“他也不吃香菜。”
容屿懒懒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好。”
蒋池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离开。
孟媛拿着菜单点菜,倪歌想来想去有些想不通,小声问:“哥哥,你不开心吗?”
从离开会场,整个人就恹恹的。
“嗯。”容屿随口道,“我心情不好。”
“啊……为什么?”
——因为一路上走过来,你都没有看我。
当然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斟酌再三,他换了个委婉的说辞:“倪歌。”
“……?”
“你坐错位置了。”
倪歌也参加过大人的饭局,因此有些惊讶:“吃火锅还排位置?”
“嗯。”容屿表情严肃,一点即止。
倪歌不懂:“那我应该坐哪儿?”
容屿怕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太过沙雕,只能尽可能不要引人注目。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非常低调地在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敲了敲。
结果倪歌没听见。
偏偏这姑娘还轴,隔会儿又问了一遍:“那我应该坐哪儿?”
唉。
容屿在心里叹气。
“倪歌。”下一秒,他抬起头,望着她,一字一顿:“你应该坐在我身边。”
“……”她正想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