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倪歌后退一步,躲过去了。
容屿一愣,手掌停在半空。
“……那你还想怎么样。”她垂着脑袋,指甲刺入掌心,声音越来越小,“是你的无人机弄坏了我的头发,难道还让我去给你开个全国巡回道歉会吗?”
他不提七年还好,一提这个,倪歌又开始觉得难过了。
“还有这个,这个也给你……”她低着头嗫嚅,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草莓糖,看也不看,一股脑塞他手掌心,“我不、不要你的糖……你拿走。”
她声音都抖起来了,容屿的火气连带着笑意,一瞬间荡然无存:“我说你……”
她根本不听他说话,自顾自地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
“打一巴掌再给颗糖,你凭什么?你又……又不是我爸。”
“从我回来开始,就一直阴阳怪气……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来。”
“可我这些年,明明一直在给你写信……是你自己不回。我给你写了好多……你不理我,又有什么资格怪我。”
容屿从她说第一句话起,就愣在原地。
“我……”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但他又担心,如果现在告诉她“我这么些年什么也没收到”,她可能会更难过。
——妈的。
他十岁时就深知:人类的本质是鸽子,但倪歌的本质是水龙头。
脑子一热,容屿不假思索:“我没跟黎婧初一起吃过披萨。”
“……”
倪歌微怔,声音还是闷闷的:“干嘛突然说这个。”
被他这么突如其来地换了个话题,她眨眨眼,水雾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然后,后知后觉地觉得……
有点丢人。
也不是多大的事……怎么一遇到容屿,她反应就变得这么大。
容屿站在她面前,谨慎地观察她的表情。
他挡住了路灯灯光,不小心把她脸上的困惑理解成难过,放在口袋里的手犹犹豫豫地踌躇半天,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慢慢掏出来。
他哑声:“行吧,是哥哥的错,我向你道歉。”
倪歌眨眨眼,抖抖睫毛。
“这是赔礼。”
下一秒,他像捧着宝藏似的,将拳头放到她面前,缓慢地展开。
路灯下,倪歌好奇地睁大眼。
他的手心里,正安静地躺着一撮来自他的——
头发。
震惊的倪歌:“……??”
偏偏当事人毫无所觉,一脸认真、信心十足:“这个赔给你,你再叫我声哥哥,我们就扯平了。”
倪歌愣了半天,一张脸都慢慢憋红:“谁……谁要你的头发!”
容屿微微眯起眼。
实在是很多年没听到过这种软乎乎的叫声了。
真是悦耳极了。
“不过你刚刚说——”他若有所思,突然抬起头,“什么时候给我寄过信?”
作者有话要说: 倪歌:拿走不要!(啪地给他打掉
第7章 篮球
倪歌也是一愣。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你……你没有收到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还蓄着没有完全散尽的水汽。
她背后夜色蜿蜒,万家灯火照耀,光芒像是全都积进了这双眼睛里。
容屿呼吸微微一滞。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轻轻掐住她一侧的脸颊:“没有。”
“我……我那个时候,住在南方。”倪歌的脸被他捏起来一小块,身体不自觉地跟着往前倾,眼睛里一片茫然,“一、一直在给你写信……”
容屿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信上了。
她皮肤好,白白软软的,每次紧张,下巴都会跟着抖……而且本人好像完全控制不了。
操。
容屿在心里骂。
可爱得犯规了吧。
但她还在低着头絮絮叨叨:
“……虽然不是很频繁,但、但我确实……”
“好了。”他打断她,微微抿唇,“我知道了。”
倪歌睁着大眼睛,像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一样,立刻乖觉地闭上嘴。
容屿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是不是因为他天天让她闭嘴……她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那个……”他想说,信寄没寄到都不重要了,反正你人现在在我这里。而且事实上,只要你没有忘记我,我就很开心了。
但……
容屿咬牙切齿。
说不出口。
“我是想说。”站在原地艰难地做了很久思想斗争,他垂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我给你剥好了。”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两颗剥开的草莓糖。
——
“那你说的这个事儿呢,就得从很久很久之前,倪倪走之前说起了。”
“倪倪她小时候吧,遇到过一个特别垃圾的老师,总是针对她——哦,这么说可能容易被误解,她那个老师吧,喜欢针对所有长得好看的女生。所以也算不上独独针对她,倪倪只是众多被针对的姑娘中的一个。”
“然后倪倪这个人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小时候实在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一天到晚傻不拉几的,觉得全世界都是好人……当然了,我这话你不要跟她说啊。后来有一次,她一个人坐公交车上学,在车上遇到一个小偷——没偷她的东西,偷别人的来着。”
“结果你猜怎么着?倪歌特别缺心眼,直接冲上去拽着那个人,说他是小偷。”
“你想想,那公交车上的小偷都是团伙作案,怎么能放了她?所以她一下公交车,就被人拖小巷子里了。”
听到这里,黎婧初忍不住惊讶地插嘴:“然后被打了一顿?”
“那哪儿能!”宋又川庆幸,“恰巧那时有大人路过,就把她救下来了。”
黎婧初叹气:“那就好。”
“这事儿发生之后我们都心疼坏了,清时哥恨不得天天把倪倪送到教室座位上。结果,你知道她那老师怎么?她那老师吧,天天拿这个笑话她,到处跟人讲,‘我们班上有个姑娘在公交车上犯蠢,差点儿被人打了一顿,简直笑死我’。卧槽,你说气不气人?”
宋又川现在回忆起来,仍然恨恨的,“我们都觉得特别莫名其妙,差点约着清时哥,把那老师拖到小巷子里打一顿了。”
“不过那时候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倪倪太弱鸡,动不动发烧进医院。所以治病要紧,我们就也没怎么跟那老师较劲。”
……
黎婧初盘腿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听宋又川讲过去的事。
搞清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她问:“这些事情,阿屿他们全都知道吗?”
“知道啊。”宋又川说,“从那时候起,他俩天天一块儿上下学。”
黎婧初眼底流露出羡慕:“真好,我也想要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
宋又川打趣她:“你现在可以去谈恋爱,谈个小哥哥。”
黎婧初笑着作势要打他,被他躲开。
风过堂穿过,两个人影投在门上。她若有所觉,抬起头,容屿刚好推门而入。
后面还跟着一团尾巴。
“怎么去了这么久?”宋又川接过饮料,顺手开了一瓶,“你俩去找椰子树了?”
容屿动动嘴角,没搭理他。
宋又川回过头,一脸嫌弃地啧啧啧:“看看,看看屿哥这满面红光。出门买个饮料,乐得像街头捡了个媳妇儿似的。”
容屿懊恼,终于抬脚踢他:“滚。”
另一头,黎婧初亲昵地凑过来:“倪倪。”
“嗯?”
“我刚刚听又川,讲了你小时候的事。”
倪歌微怔,然后慢吞吞地“啊”了一声。
“事情都过去了,那个老师现在也不教你,你……”
倪歌突然开口,含糊不清地打断她:“没关系。”
“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
“……”
黎婧初愣住。
容屿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坐过来。”
“好。”倪歌没再看黎婧初,嘴里含着两块糖,捧着腮帮拱过去,像一团富足的仓鼠球。
一群人坐定,宋又川新开了一局游戏。
卡牌放在容屿左手边,他越过身子去取,恶趣味地摁住容屿的手腕,接触不到半秒,被对方一把甩开:“滚!别碰老子手。”
“干嘛啊你?”宋又川愣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刚刚心情不还挺好的?莫名其妙。”
容屿绷着脸坐在原地,视线落在倪歌小而莹润的耳垂上,半天没有说话。
他觉得,他可能有点变态。
但是怎么办——
刚刚帮她剥过糖。
现在连手指,好像也是甜的。
——
国庆过后,全校开始备战期中考。
高三已经用月考和周考代替了期中期末考,所以容屿毫无压力。
但倪歌每天都紧张兮兮。
她成绩不差,中考能在之前的省份排到省前三百,但北城的考试制度和题型都和南方不太一样,她有点水土不服。
“所以今天的大课间,你又不打算下去做操了吗?”孟媛一边撸她的脑袋,一边嘎嘎笑,“我算是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身体不好了,你每天早上坐下来,盯着一本书能一动不动地看五个小时,连厕所都不去上。这样懒得动,时间长了会得肾结石的你知不知道?”
倪歌软绵绵地瘫在桌上,像一块毫无攻击力的果冻精,由着她撸。
“也不完全是懒得动……”想了半天,她终于找到理由,小声抗议,“我还得去帮孙老师送作业……我超忙的,我哪有时间做操。”
“那行吧。”孟媛也不强求,“大课间我顺路去充饭卡,你饭卡还有钱吗?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充?”
“好啊好啊。”倪歌赶紧把饭卡掏给她,“谢谢你。”
孟媛的回应,是笑吟吟地在她脑袋上狂撸了一把。
所以倪歌今天又没有下去做操。
大课间做操的时间,她多写了两页数学题。然后才抱着作业,往办公室送。
语文老师姓孙,是高三年级的年级主任。只带了两个班,分别是高一一班,和高三一班。
孙老师是一个严肃古板但偶尔可爱的男人,开学第一节 语文课在课上无奖征集科代表,倪歌也说不清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举了手。
所以现在……
“报告。”
“进来。”
倪歌抬脚碰了碰虚掩的办公室门,然后用肩膀拱开门,侧身进去。
一进门,就听到孙老师在字正腔圆地教训人:“我教没教过怎么做扩句?啊?这就你交的作业?这写的什么?”
“……”
“还有这个作文,我说没说过作文怎么写?你的三段式呢?你的开篇你的结尾呢?我让写的排比句呢?”
“……”
倪歌抱着高高的作业慢慢挪过去,跟立在办公桌前的高个子少年擦肩而过,呼吸一滞。
“就放那儿吧,辛苦了。”孙老师转过来拍拍倪歌,和蔼地问,“齐了吗?”
“没。”她翻翻本子,“差两个人的。”
“那你坐着,稍等我一下。”
“好。”
交代完小课代表,孙老师又转回去,用力敲桌子:“你敢不敢给我念念?”
“……”
容屿垂着眼,看着自己的作业。
半晌,撇撇嘴,声音慵懒,不紧不慢地开口:“马儿在草原……”
“大点声!”
“马儿在草原上疾驰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他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大课间很多老师都在办公室,倪歌捂住脸,觉得屋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写的这是马还是机关枪?”只有孙老师没笑,“还有,你以为你把自己的课桌椅从班上搬走,我就发现不了你逃课了?”
倪歌惊了。
还有这种操作?
容屿没说话,假装低眉顺眼地站着听训。
老爹教的,不能忤逆长辈。
那就当左耳进右耳出吧。
“还有你那个朋友,叫什么,什么川的来着?次次告诉我,‘老师,我们班上没有这位同学,不信你看呀,根本就没有多出来的课桌椅嘛’。”孙老师顿了顿,“你傻,还是他傻,还是老师傻?都当我老年痴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