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屿思考一阵,客气地指出:“我们没有早恋,我们从来没有确立恋爱关系。另外——”
他想来想去,已经想不出更客气的说法:“倪歌的人生,是‘可计划’的吗?”
她的人生,为什么要由你来计划?
倪妈妈沉默一阵,舌根发苦:“你能理解吗?我真的很不放心她。”
“她……身体从小就不好,当初送她去南方治病,她就……一个人坐在车上,一直回头看我,可我都不敢看她。”她停了停,将目光落回容屿身上,“她那么小,你也这么小。我没办法天天盯着她,但至少在大事上,我可以帮她掌舵。”
容屿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前的茶已经凉了,新年的礼花在窗外升空,远处传来喧闹声。
“我可以等。”许久,他垂下眼,轻声,“我可以等她长大。”
“阿姨会有这样的顾虑,无非是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可托付的人。”容屿没想到自己要在十八岁时做这种承诺,可是有什么关系?她所有的顾虑,他早就一一想过。
他轻笑:“但是,我又不会永远只是个男孩。”
他站起来,面对着倪妈妈。
灯光下,少年面容清俊,从眉到眼,容貌姣好。眼睛弯起来时笑意飞扬,近乎跋扈,蕴藏着某种只属于少年的,未知的力量。
“如果您是担心清歌的事情重蹈覆辙,那这个问题太好解决了,只要她不想生,我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
“但如果是因为担心她年纪太小,被我影响,做出不合时宜的选择——”
容屿顿了一下,唇角上扬。
“您不妨等到成年之后,让她自己来选。”
“你这样自信。”倪妈妈忍不住,眼睛微弯,轻轻笑起来,“她未必真的选择你。”
“这样吗?”
他耸耸眉,尾音微微上翘,听起来像是发问,言语内外,却毫无疑惑的意思。
他非常笃定。
“——那我就去破坏她的婚姻,她结一次婚,我抢一次婚。”
所以,其实也不完全是在骗倪歌。
那种流氓的话,他真的对她的母亲说过。
他曾经在十八岁的新年夜,站在她母亲面前,背脊笔直地,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用一个少年最大限度的狂妄,近乎嚣张地说——
“我说到做到。”
——
容屿说完,车上安静了很久。
天色黑沉,路灯明灭,夜空无尽延伸,SUV被包裹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倪歌有点呆呆的,容屿凑过去,亲亲她的额头:“你吃晚饭了吗?”
她诚实地摇头。
容屿失笑:“刚刚怎么不说。”
说着,他启动车子,带她去找24小时营业的店。
已经过了凌晨,腊月寒冬呵气成霜,路上行人稀少。
他的车像一道影子,悄然无声地滑进市中心,停在一家亮着灯的KFC前。
江边寒气阵阵,水面上起了雾,渡轮停靠在岸边,白色的水鸟在四周盘旋。
容屿拔下车钥匙,将她的围巾系紧:“你手冷不冷?要不要戴手套?”
“不用了吧。”她打开车门跳下车,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小声嘟囔,“你牵着我就行了。”
容屿笑意飞扬,握住她的手。
店内除了值班的店员,没有别的客人。
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容屿扫码点单,倪歌想来想去,忍不住小声问:“那,那些信呢?”
他微微一顿,放下手机:“阿姨很早就还给我了。”
当初倪歌写给容屿的信,一部分寄往他的学校,一部分寄往了大院。
寄往大院的那些,几乎全被妈妈拦了下来。
又在那个新年夜,全部还给了他:“很抱歉,它在我这里,多放了几年。”
“再放十年也没关系。”容屿嘴上这么中二又狂妄地说着,手上立刻接过来,生怕她后悔似的,“我和她的感情,不需要这种脆弱的联系方式来进行维系。”
倪妈妈:“哦,那你还给我。”
“不不,还是我拿着吧,谢谢您。”
倪歌:“……”
“我本来打算,等你高考一结束,就回去找你。”容屿停了停,像是有点好笑,垂下眼,“结果没去成。”
他最困难的日子,她没在他身边。
但他一点儿也不遗憾。
后来想起,甚至感到庆幸。
“然后……我住在疗养院的时候,有阵子,特别庆幸。”容屿忍了忍,没忍住,“我当时想,这样一来等你结婚时,我应该就没办法去抢婚了,阿姨说不定挺高兴的。”
“你不要这样想。”
倪歌有点急了,握住他的手,低头轻轻亲一亲,声音发涩:“如果知道你受伤,我妈妈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也就是一秒钟的念头。”
容屿顺势捏住她的爪子,也拽过来亲一亲,“我现在当然不那么想,地上有线,风筝是飞不丢的。”
他和她遇到过那么多,那么多的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
好像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就会得到神明的庇护。
两个人都会一生顺遂,有惊无险。
但是……
倪歌有点难过:“为什么我妈妈的事,我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她声音闷闷的。
“她这些年,会不会很孤独。”
容屿捏捏她的手,声音很轻地道:
“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倪倪。”
“你又忘了,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倪歌眨眨眼,睫毛上水汽消散。
店里人少,服务员直接把点餐送了过来。
她看着装在托盘里的各种炸鸡薯条,突然想起:“你记不记得。”
“嗯?”
“高中的时候,我跟父母闹别扭,你也是这样带我出来。”
“然后呢?”
“然后你买了两盒关东煮,非要让我吃下去。”
“……”
容屿默了默,皱起眉:“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吗?”
“真的有。”倪歌特别认真,“我当时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直男。”
“……”
“真的讨厌死了,一点也不体贴。”
“……”
“以后我跟谁在一起,都不会跟他在一起。”
容屿一张脸都黑下去:“差不多行了。”
下一秒,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伸出两只手撑住脸,语气苦恼地道:“可是怎么办。”
暖黄的灯光倾泻下来,落到她的毛呢裙子上,破开温柔的光。
她认真地,小声地说:“我现在好喜欢、好喜欢他,想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长夜寂静,凉风从窗外吹入,室内灯光明澈,如同流水。
容屿怔怔的,心里的小人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捂着脸尖叫,叫得他心跳都快他妈停了。
倪歌还在说:“我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
她指指脸颊:“这里很疼。”
“……”
她顿了一下,抬起头,双眼水汪汪的,乌黑的眼珠澄净无比,映着灯光,更是明亮。
还像小时候一样。
“——要亲亲。”
容屿毫不犹豫,直起身,吻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倪妈妈:她那么小,你也这么小。
容屿:……其实我不小,倪倪马上就知道了。
第69章 吃羊
这一顿饭吃完, 天光已经开始转亮。
北城入冬之后难见阳光, 江面上的雾气依然没有消散,上班族却已经开始出动, 高架上的车辆渐渐多起来。
车辆行驶缓慢,容屿用毯子把倪歌裹起来,放低她的座椅:“你睡一会儿吧, 醒了就到医院了。”
她的脑袋在椅背上蹭蹭,蹭掉毯子盖住眼睛的部分。
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瞳,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算不算疲劳驾驶?你也一宿没睡。”
容屿笑了:“我三宿不睡都没事。”
他说着,去拍她的脑袋:“赶紧闭眼。”
绵羊姑娘动动耳朵,乖乖缩下去。
半晌。
狭小的空间里, 响起她小小的声音:“容屿。”
“嗯?”
“活久一点。”
“……”
容屿微怔,笑起来:“好。”
然后,他声音很低地, 温柔地说:“我们一起, 白头到老。”
——
倪妈妈做了一个梦。
她在浓雾中行走,一只手提着盏精致可爱的小灯, 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安安静静地,一直走到浓雾尽头, 才转过来, 对她说:“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把灯给我吧。”
她依言将灯交出去。
蹲下身,苦恼地问她:“为什么倪倪不喜欢我呢?”
小朋友奶声奶气:“我也不喜欢你。”
然后拿起灯,转身就跑了。
浓雾的尽头仍然是浓雾。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醒过来。
天空阴霾,空气中水汽凝集。
天光一点点转亮,空中聚集着大团大团的乌云。
病房内很安静,风从窗户的罅隙溜进来,小幅度地带起蓝色窗帘的边角。
她收回目光,动了动手,才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
“……倪倪?”
倪妈妈愣了一下,下意识抽出手,摸摸她的脑袋,“你怎么在这儿?你还好吗?”
倪歌揉揉眼睛,醒过来:“没……我没事。”
妈妈坐起来,看着她。
“我刚刚过来,护士嘱咐我,等你醒了,提醒你吃药。”倪歌坐在床边,停了一下,解释道,“爸爸单位有事,刚刚才走,哥哥说他下午过来。”
倪妈妈没问他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吃早饭了吗?”
“吃了。”倪歌讷讷,“我还……多打包了一份粥,你现在要吃吗?”
妈妈轻轻摇摇头:“我现在不饿。”
微顿,她又问:“你今天不用回学校吗?”
“今天不用,导师不在。”
倪妈妈点点头,不再问。
天空中云层流动,病房里沉默一瞬。
“……对不起。”倪歌握着她的手,垂下眼。整个人蔫儿唧唧的,小羊耳朵也沮丧地垂下来,“我……容屿跟我说了之前的事。我不该什么都没问,就发火。”
倪妈妈好笑地看着她,一手撑住脑袋,一手摸摸她的小羊毛。
像无声的安抚。
“我大学都已经快要毕业了。”倪歌很不好意思,“却还在跟妈妈吵架。”
“……”
“惹妈妈生气。”
“……”
“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妈妈突然打断她,声音不大,听起来温柔极了,“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这样想的。”
倪歌微怔,眨眨眼,鼻子突然有些酸。
“昨天晚上那是气话……”她垂下头,小声,“我没有觉得你的人生很失败。”
倪妈妈轻轻笑起来。
“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跟你爸爸在一起啦。之后有了清时,我为他们两个,放弃了进修的机会。”微顿,她声音很轻地说,“虽然我跟你爸爸总是意见不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后悔过。”
她抬起头,掐掐倪歌的脸:“可是,倪倪。如果将来你后悔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看到你过得不好。
我怕看见你不开心。
倪歌愣了愣,低下头捏她的手指。
“而且……容家的那个孩子,从小就不太靠谱。”妈妈眉头微微皱起,“你知道吗?妈妈学生时代,也遇到过那种校霸。”
“……”
他其实也不算校霸吧。
倪歌想。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蠢的校霸。
“我读高中时和校霸同班,他在外面混社会,跟谁都称兄道弟。”倪妈妈很认真地回忆,“后来我读本科时,他的兄弟们被□□办带走大半,他就开出租车去了。等我研究生毕业,他还在开出租车。”
“……”倪歌捂住脸,“容屿在您心里,一直是这幅样子?”
“……不然呢?”
倪歌笑起来:“你和爸爸总是意见不合,他害得你没办法出国进修,还经常不在你身边……那你还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