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园看着手机一笑,不是淡定,是知道愤怒、奔溃、伤心和尖叫除了失态以外没有了任何用处,他不在,她也不再需要别人为她遮风挡雨。就像他说的,有时候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说不定才能逆势而为。
周三,向园回公司,同时带回了一份任命书和一个人。
她把人领到李永标办公室,“这是总部派下来顶替徐燕时组长位置的薛逸程,人事曹部长跟您打过电话了?”
李永标自然是接到了,掰下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眼跟在向园身边这个程序员,格子衫,长得挺干净,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二十七,似乎有点害羞,但是李永标一看简历就吓傻了,小学连跳三级,十五岁上了A大少年班,两年修完全部学分,十七岁出国留学,二十岁回国。
李永标看到后面就觉得画风有点不太对劲了,“这工作简历一栏,怎么是空白的……你二十岁之后……回国都做了什么?”
薛逸程红红脸,有点羞怯地看了眼向园,向园咳了声,平静地说:“后面写了。”
李永标狐疑地翻页。
“二十一岁在某知名IT公司实习一年,挺好的啊,后来怎么不做了……”
李永标捏着简历,目光下移,傻眼了。
二十二岁因为被骗子骗了二千元,意难平入侵其骗子网络,转走该组织账上二十万元整,入狱五年,因在狱中表现良好,于两年前出狱……
李永标按捺住想脱鞋的冲动,揉了揉太阳穴。
平静地深呼吸过后,他去内室给人事曹部长打了个电话,一脸难以为继的样子。
“曹部长,不是,这个人的简历是不是有点……我们公司什么时候招过有案底的人了?这个我是坚决不同意的啊,其他部门也就算了,还是技术部这么重要的部门呢。”
曹部长根本不接他茬,“行了,老李,你也别跟我扯着扯那的了,这事儿是上头直接按下来的,你要问去问你们那个向部长。这会儿知道技术部重要了?临发年终奖的时候,你们不都把技术部给排最低啊?活该留不住人才,别说薛逸程了,往后来的什么猫猫狗狗,咱们谁也不知道啊,要我说实在的,上头现在也就端着看看你们还能折腾出啥玩意来,再过些日子,你这老总的头衔都快没了,别说我没告诉你。”
技术部还是挺欢迎薛逸程的,热情地把这个本就有点腼腆的小男孩弄得红了脸。
高冷:“咋这么容易脸红啊,兄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向园直接把高冷推开,“行了,先别问了,通知下去,我要开会。”
高冷啧啧地看她这模样,小声地不满嘀咕:“老大才走几天,你就移情别恋了,女人果然是无情的动物。”
向园瞪他一眼,转头把薛逸程先叫进会议室,随后脱下大衣外套,挂在平时徐燕时常坐的位子上,女人凹凸有致的身材,看得这个薛逸程脸更红了,缩手缩脚地低着头坐在离她三张凳子远的位置。
向园给他倒了杯水。
薛逸程低头嗫嚅地说了声谢谢,余光瞥见她桌上摆着一盒烟,“你……还抽烟?”
向园笑了下,收起来:“我男朋友的,你抽么?”
薛逸程忙摇头。
很少有男生不抽烟的。
薛逸程踌躇地抬头看她一眼,问:“……您跟易总是什么关系?”
向园如实回答:“他是我前男友。”
薛逸程还挺喜欢向园的坦诚,身体稍稍放松了些,“他主动跟你推荐我的?”
向园:“准确的说,其实也不是,是他发的朋友圈,说帮一个朋友找工作。我看到了,就恰好问了下。”
薛逸程:“我当年的事……”
向园:“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方便问下,你转走那二十万拿去做什么了吗?”
薛逸程也坦诚:“给我妈治病去了。”
向园点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说:“这样,你这几天先熟悉一下公司的环境,我再把公司的资料和数据发给你。”
谁料,薛逸程抓耳挠腮地说:“刚刚无聊的时候,就进了数据库看了下这几年的公司资料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向园一愣,新员工貌似还没数据库的密码,“高冷他们给你看的?”
薛逸程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黑进去的。”
“……”
门外,高冷忽然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靠,哪个兔崽子又黑我电脑,我的小泽亚美还没保存呢!尤智是不是你?”
尤智懒懒的:“白痴,你的电脑我用黑?密码不就那几个?”
施天佑:“尤智,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大了……”
薛逸程完全不好意思的埋着头。
向园咳了声,捂着嘴,假模假式地说了句:“下次不要这样了。”
薛逸程的工作效率确实高,才一周不到的时间就熟练地融入了整个工作氛围,只不过人比较内向,也不太跟大家交流,有时候高冷想叫他一起聚餐,都被拒绝了。向园也不勉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周五晨会,黎沁再次提出要将李驰调回技术部,被向园一句话给顶回去。
黎沁不恼,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说:“我想,薛组长这种有过案底的都能留在技术部,应该没有人不能留在技术部了?”
整个会议厅哗然,所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全都转向薛逸程和向园。
高冷甚至没理解,跟个二百五似的愣愣地问了句:“案底什么意思?”
应茵茵:“不会是我想的那种……”
薛逸程本来腼腆,也有些自卑,尽管业务能力再厉害,在公司里也始终觉得低人一等,如今这种不堪的过去,被人赤裸裸地掰碎一片片展示出来的时候,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却也始终憋不出一句话。
陈书下意识去看向园,向园一笑,将目光转向黎沁:“李驰要回来技术部?可以的,那下次他犯错,您来帮他买单?”
黎沁:“你能保证高冷他们不犯错?”
向园:“他们犯错,我买单,李驰犯错,您买单,有什么问题吗?”
黎沁:“你身为技术部部长,员工犯错应该一视同仁,凭什么李驰犯错就要我买单?向部长,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向园笑眯眯地:“是您要把他调回来的呀?你要调,也可以,以后李驰犯的错,屁股您来擦,我跟尤智他们也不管。”
黎沁不说话。
向园咄咄逼人,李永标一个脑袋两个大,黎沁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个小姑娘过不去。他觉得这个老总干不下去了,心焦哟,心灼哟!
最后只能无奈地挥挥手:“这事儿都别提了,李驰回不回技术部这个事儿,还得让向部长做决定。”
会议室气氛僵持,黎沁定定地看着向园,妆容精致,那黑黢黢的睫毛像是一把锋利的扇,一眨不眨地,“如果我今天就要李驰回技术部么?”
向园上下唇一碰,笑着无奈地点点头,“那就很对不起李驰了,我只能把他开了。”
黎沁脸色大变,似乎是有点不可思议,怔然地看着她:“你!”
向园人松散地往后靠,笔尖轻点桌面,她笑说,话语还是温和的:“本来这件事,我还在斟酌,要不要给李驰一个机会,但是照目前看,黎总并不想给这个机会,那既然这样,我也不绕弯子了,李驰,我开定了。”
话语间,向园看了眼陈书,后者会意,PPT上忽然换成了新闻发布会当天的监控视频,李驰出现在员工通道的视频,以及一份录音文件。
“我就是听见好像有声音,然后从厨房那边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在门口摆了个故障维修的字样,我记得那天设备也没坏,就问了句他在干嘛,结果那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喊我滚,我也不敢多停留,怕惹祸上身,就跑了……对对对,就是这个男的。他的样子我都记得,叼着根烟。反正我当时听到里面有声音出来,我看他一直在那边守着,我就不敢过去,跑了。”
随着录音笔声音渐弱。
李驰的脸色,渐渐由煞白,变得通红。
“砰!”一声,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咬着牙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向园怒斥:“你这个臭婊子!”
像一道地雷似的,李驰附近的同事乍然散开,四处逃窜,尖叫声,椅子挪动声交错嘈杂。
只有向园和黎沁还稳稳定定地坐在位子上。
应茵茵就近找了个男同事,伏在人家肩上,小声地啜泣:“李驰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李永标这才反应过来,手忙加乱地哆嗦着声音喊:“快叫保安!!!”
下一秒,李驰二话不说提了张凳子像只野兽似的手脚并用爬到桌上,整个人怒火中烧,面色难看至极,他忽然扬起手上的椅子,似乎要朝向园砸过去!
薛逸程眼疾手快,下意识去勾他的脚,李驰受阻,下意识低头,却见薛逸程奋力拽他,拽了一下没拽动,阴差阳错间把人的裤子给拽下来了。
整个会议室的女员工爆发出一声尖叫,哇得一声全部往外逃。
薛逸程也挺不好意思的,嘴里还一边碎碎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手下动作压根没停,直接拖着李驰的裤子卯足了劲把人从桌上咬牙给拖摔到在地上,薛逸程又很怂地说了句“对不起”,手下的劲儿根本没小。
李驰面孔狰狞,挣扎着爬起来转头怒火冲天地举着凳子朝薛逸程砸过去,直接又被薛逸程一个轻巧的过肩摔摁在地上,大概是薛逸程自己也没料到自己居然可以反应这么快,还有些不可思议地,反压着李驰的双手扣在地上,嘴里振振有词:“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可能有点痛。”
“砰!”一声巨响。
薛逸程二话不说抓起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砸。
所有人都呆愣愣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打架方式。
有种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这么能打的感觉。
等李驰奄奄一息确定毫无反抗能力之后,薛逸程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然后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向园。
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向园让高冷报了警,李驰鼻青脸肿、双腿酸软直接被拖着走,所有人惊魂未定,高冷拍拍薛逸程的肩,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兄弟,你不错啊。”
薛逸程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说:“有个狱友是跆拳道黑带,这几年跟着学了点,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所有人齐刷刷鼓掌,表情一改刚才的不屑,这回是由衷地鼓掌欢迎他。
这场会议就像个短暂的闹剧,所有人陆陆续续散去,这次连李永标也不再帮李驰说话,颤颤巍巍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灰色手帕一边擦汗一边说:“损害公司利益这个行为真的可以开除几百次了,黎总,你也别护着他了,我这就跟总部汇报去,向园你把资料拿来给我,给什么机会,这种人一次机会都不要给。”
说完,李永标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黎沁则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
向园也没走,只是静静地看着黎沁。
黎沁:“你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别说给他机会这种话,我可不会信。”
向园:“确实,我没打算给他机会。我只是觉得抓条小鱼不如抓条大鱼,你说呢,黎总?”
黎沁蓦然笑了,“我很期待。”
向园也笑,“不过,今天已经很高兴了,本来我还在想这个申请材料要怎么写,既然李总代劳,今晚我们就正好去庆祝了,黎总要不要一起来?今天要不是您,这事儿处理起来还真是得麻烦不少。”
“谢谢啦,黎总。”
晚上,向园叫上了陈书,一起参加他们部门的聚会。
结果技术部,只来了个林卿卿。
偌大的大排档摊位,向园特地跟老板要了个大桌,结果那么大一个大桌,空空荡荡,瑟瑟索索地只坐着他们四个人。
向园脱了大衣,一气儿开了八瓶酒,漫不经心地看着林卿卿:“他们人呢?”
林卿卿支吾半天,看看薛逸程又看看向园和陈书说:“尤智说,他觉得你对他有意见,宁可让薛逸程当组长,也不让他当组长,高冷说,书姐来,他就不来了……张骏是想来的,被他们给摁住了。”
“……”
陈书冷笑,慢悠悠喝了口酒。
大排档冷风吹,再冷也没这俩女人的眼神冷。
林卿卿又跟薛逸程解释了一下:“不过大家对你没意见,所以特地派我来做代表了。”
薛逸程有点涩涩地看向园和陈书,红着脸踌躇说:“要不,我走……”
俩女人齐声:“坐下。”
向园跟陈书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对视,俩笑起来简直是妖精。
向园忽然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等那边一接通,什么也不说,乌泱一通哭,委屈又娇嗔地跟电话那头的人告状——
薛逸程就听见向园喊了个很好听的名字。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分钟后,人就坐满了,一个个点头哈腰的,向园这会开始拿乔了,“哟,来了啊,尤大少爷。”
尤智:“商量个事儿,咱俩闹别扭的时候,别跟老大告状行么?”
薛逸程当下对他们口中这个老大充满了好奇。
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他悄悄推了下林卿卿:“老大是谁啊。”
“就是一个,如果现在一出现,他们都会哭的男人。”
第51章
上海。
一场冬雪过后,梧桐叶子落尽,只余几株光秃秃的骨鲠。
仿佛是整个上海褪去冬日外衣,枝茂间堆着雪;南京路却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情侣跟水中鸳鸯似的,东一对西一双;人民广场的绿草坪上密匝匝地散着一群闲庭信步的和平鸽;外滩的夜晚,光影流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