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野——耳东兔子
时间:2019-03-18 09:44:55

  赖飞白说:“拖不下去了,我只说让他这个月底走。”
  “先让尤智接替他的工作,”
  赖飞白:“尤智毕竟不是计算机专科出身,跟吕泽阳还是差一大截。”
  “薛逸程呢?”
  “这不是那几个老头不同意。”
  “先让尤智学着,猎头那边找怎么样了?”
  “难找,吕泽阳这种咱们花了几年时间培养出来的,你上哪去找个跟他差不多的?而且真正厉害的,给他钱,他都不愿意来。我只能再托人从别的公司挖挖看。”
  话音刚落,桌上电话蓦然响起,
  向园接起来:“向总,有位叫梁秦的先生找您,说是您朋友的老师。”
  向园眉心突得一跳,忙把人请进来,“让梁老师到三楼会议室等我,我马上过去。”
  梁秦在偌大的会议室等了片刻,随后听见高跟鞋在走廊里噔噔噔作响,一转眼,门口进来个漂亮精致的女人,梁秦心下有些怔愣,那疾风劲驰的干练样,像极了她母亲。他跟向园的见面次数并不多,大多都是有徐燕时在场,在他学生旁边,她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撒娇。
  这是第一次见工作上的她,这样一瞧,倒是跟他学生也般配。
  向园很客气,亲自给倒了杯水,坐到他对面,礼貌地问他:“梁老师,您找我有事?”
  梁秦双手握着茶杯,笑容苦涩,不同于顾昌盛那阴险狡诈的模样,梁秦脸上都是被岁月碾磨下的痕迹,看上去柔和很多,他艰难地启了唇:“向园,本来不应该来找你,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也不想事情到这就结束了。尽管徐燕时以后若是恨我,不承我这份师生情,今天这话,我也一定要跟你说。”
  向园脸上笑容微僵,却仍是礼貌地说:“您说。”
  梁秦深深吸了口气,先是小声地问了句:“你公司最近是遇上麻烦了?”
  会议室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风一刮,窗外的树木沙沙作响,跟屋内的气氛交辉相映,衬得两人低沉的交谈声更显压抑。
  向园倒也没瞒,如实跟梁秦说:“确实遇到一点麻烦,徐燕时跟您说了?”
  ……
  门外,家冕刚接到一个电话,下来找向园,手刚扶上会议室的门把,听见里头传来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梁秦三缄其口,也不再转弯抹角,眼神也嘲讽:“他倒是跟我说了,不过他跟我说的是,他要退出韦德的面试。”
  向园一愣,“什么意思?为什么退出?”
  梁秦一脸的束手无策:“因为他觉得你更需要他。”
  向园整个人僵住,心口却热,又涨,“什么时候跟您说的?”
  “就上周三的早晨,给我发的消息。”
  自那次之后,两人没再见过,确切地说徐燕时消失了,向园找不到人,以为他在准备韦德的面试,也不敢多打扰他,然而他没有在准备面试?
  向园心头一凛,不知怎的,心突然慌乱,掏出手机要给他打电话。
  梁秦却说:“不用打了,他最近出国了。”
  “出国?”向园慢半拍,“他没跟我说啊。”
  “他应该是去美国了。”
  向园再抬头,发现梁秦眼眶微红,有些怨怪地看着她直言不讳道:“向园,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能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一下,如果你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就不要让他放弃自己的理想去为你守家业。人有多大能力就掌控多少东西,你如果没能力掌管好自己的公司,为什么要强求别人呢?徐燕时他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和生命。”
  向园全然僵住,眼角的笑容也消散。
  门外,家冕攥着门把的手不断收紧,直到指尖都泛了白。
  树叶风沙声不断,屋内,梁秦似乎越说越激动,越发义愤填膺起来,每个字都跟针似的,狠狠扎在她身上:“爱一个人,应该是互相忍让,互相付出,而不是他一味地为你付出,你又为他做过什么?说实话,我一开始挺喜欢你的,觉得你挺懂事的,但是现在,我发现你跟你的母亲一样冷血。”
  向园脸色愈渐惨白。
  梁秦似乎也意识到话语里的不妥,咳了声继而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错过,是不会有下次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进研究院,所以你们自己考虑清楚,是否真的要放弃,距离最后一次复试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我等你们答复。”
  “不用了,”向园冷静地撇开眼说,“我会让他去的。”
  说完,她站起来,就着窗外的风沙声,她朝着梁秦礼貌地微微鞠了一躬,“梁老师,说我可以,请不要说我母亲,她好歹曾经喜欢过您。祝您身体健康,徐燕时以后还是您的学生,请您多多照顾他。”
  -
  徐燕时从美国回来,一身简装,白色短袖黑长裤,背上挎着个大大的黑色斜挎包,走进胡同口的时候,昏黄的街灯下,茂密的绿草尽头,站着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抽烟、喝酒,悉簌闲聊。
  徐燕时脚步停在胡同口,双手抄在兜里,路灯晕黄的光虚虚拢拢地将他罩得模模糊糊,只见地上一条斜长的影子,干净利落。几人纷纷回头。
  老庆手里捏着罐啤酒眯眼瞧那人影说:“老徐回来了?”
  老鬼应和,“应该是吧,应该是老徐。”
  男人顿了一瞬,听见熟悉的说话声,朝他们阔步过去,与他们汇聚在路灯下,接过老庆手中的分烟,单手抄兜里,顺势有人点了火,他就着低头吸燃,靠着灯杆吞云吐雾道:“你们在这干嘛?”
  几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不说话。
  徐燕时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等他们开口,烟抽完一支了,还是没人开口,他没了耐心,在地上踩灭,低着头说:“不说我上去了。”
  到底是张毅开口:“梁教授找老鬼了,说你拒绝了研究所的面试,老鬼就来找我们了,觉得该劝劝你,但是我觉得这事儿你肯定有自己的意思。”说到这,张毅看了另外几人一眼,除了老庆一脸严肃,老鬼和萧林皆是颤颤巍巍地看着徐燕时,也都知道自己压根劝不动,更何况这事儿还是跟向园有关,他们也是冒死前来谏言。
  徐燕时拧了拧眉,张毅谨慎措辞,生怕惹了这暴君。
  “是这样,我们兄弟几个商量着,毕竟瞧这情况,向园以后也是我们嫂子无疑了,估摸瞧你这模样也是不会换了,如果真是这样,向园要是遇上什么事,我们能帮忙的肯定帮。”
  话虽这么说,好意徐燕时也心领了,但这事儿他们还真帮不了,十亿把他们卖了也没有,论技术,倒是可以,但不能让他们辞了自己好好的工作跑去一家前途未卜甚至他自己在那呆了那么几年,也几乎可以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结局,他为了向园心甘情愿,但是老庆他们又凭什么替他去承担这些?
  “谢了。但这事儿你们别管了。”徐燕时说。
  静默三秒,忽然“砰”一声巨响,似乎整个矮楼都随之一恍,黯淡的路灯也跟着晃,啤酒灌被猛烈地砸向地面,发出破碎的悲呜声,可见主人之愤怒。
  “我他妈还就管了!”老庆怒骂,那脸因为愤怒扭曲,涨红成猪肝色,声音蹿在云层里。
  他看着徐燕时,似乎是气急了,疯狂喘着粗气,一字一句说:“徐燕时,你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老鬼吓住,忍不住拉了拉老庆的胳膊,老庆不理,眼神笔直地看着面前这个高挑、眉宇间沉稳如斯的男人。
  徐燕时依旧是懒散地插兜靠着路灯杆,整个人清清冷冷,全无情绪。老庆则面红耳赤,情绪激动,眼神紧盯着他,在张毅的劝说下,他情绪稳定下来:“我找人打听了,东和网安现在需要人,吕泽阳月底辞职,他们目前还没找到人接上,那位赖秘书最近疯了似的在私底下挖人,圈子就这么点大,传得都是风言风语,你想去挑大梁,可以,我陪你去。”
  原是漫不经心斜靠着灯杆的徐燕时,在瞬间,忽然抬起头,目光凝滞地盯着老庆,昏黄的路灯照得他神色晦暗不明,瞧不太清楚情绪。
  老庆毫不客气地说:“虽然技术上我真不一定能比过你,但是徐燕时,我告诉你,我在阿里网安这么多年,人家铁定是要我不要你,到时候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去考试去!”
  徐燕时笑着撇开头,耐着性子劝了句:“别发疯。”
  说完,也不再搭理他,径直上楼。
  也不顾老庆在他身后挥舞着手脚,声嘶力竭地冲他大声疾呼,激他——
  “我告诉你,老子去定了!你丫要是害怕,就给我乖乖准备考试去!!!”
  喊完,还不解气似的,狠踹了一角刚刚摔落在地上的啤酒罐,乒乓声四起,引得楼上那老太呼啦扯开窗,劈头盖脸就是一声京骂:“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夜壶嘴上镶狗屎的东西!”
  -
  这天,赖飞白收到一封简历,转发给向园,向园一看名字有点熟悉,再一看照片,这不是老庆吗?再定睛一瞧,工作经历一栏很简单,就两条,就职于阿里网安部。
  向园乍然一懵,寻思半忖还是给老庆去了个电话,“你疯啦?好好的阿里不待朝我这投什么简历?”
  老庆半晌没说话,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开口:“我知道你们缺人,但老徐他真的耽误不起,我知道这事儿你也委屈,老徐是真的爱你,所以义无反顾抛弃了他那么多年的理想。但我们都不想他再错过这次机会,所以,我觉得,如果有这个机会,我可以替他来。”
  向园挂了电话,手骨节攥着手机,不断收紧,她忍着眼泪,吸了口气,给赖飞白去了个电话:“把简历退回去,就说不录用。”
  赖飞白:“为什么,他再合适不过了?阿里的人想挖都挖不到。”
  向园看着窗外,高楼林立,不远处正在开荒一片工地,吊顶机在空中不断上升,她盯着看了会儿,仿佛瞧见了那高楼平地而起,又瞧见了那高楼里宾客高朋满座,来去欢喜,紧接着,楼塌了,恍若瞧见了一场海市蜃楼。
  她闭了闭眼,眼角热泪滚落,只说:“他叫王庆义,是我男朋友的朋友,辞了阿里的工作,我们能给他什么?别耽误人家,退了吧。”
  彼时,徐燕时在司徒明天的病房。
  司徒明天瞧见他似乎也不震惊,小老头从床上坐起来,靠坐在床头,让看护给他倒了杯茶水,便让人出去,房间只余两人,他率先开口:“怎么样,在上海过得还好吗?”
  徐燕时坐在窗对面的椅子上,“挺好的,不过也回来挺久了。”
  司徒明天点点头,“小白跟我说了,说你想回来接替吕泽阳的位置,你以前有做过这方面的技术吗?”
  徐燕时不卑不亢,说,“我跟阿里的王庆义,以前都是黑客出身,只不过我大学改了专业,学了测绘。”
  现在各大公司的网络安全负责人基本上都是当年他们那波黑客里的大拿,只不过现在不管这个叫黑客,现在在中国叫红客,偶尔技术性之间无恶意地可能会切磋一下,大多时候都以负责公司网络数据各方面的安全为主。
  徐燕时跟老庆是当年那波黑客里,最出名的两个。只不过后来,徐燕时学了测绘,老庆则直接进了阿里。在经验上来说老庆确实比他丰富。
  “当年离开的时候,替园园背了黑锅,是不是觉得挺委屈的?”
  “没有。”这是实话。
  男人眼神太过坦诚,司徒明天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眼神这么干净,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看人眼光不太行,笑了笑,还是不相信地问了句:“真没有?”
  “没有。”
  司徒明天笑容淡去,“当初在西安的时候,园园为了你跟我吵了很多次,觉得我蛮横,独裁,不懂得发现人才,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徐燕时挺诚恳地说:“蛮横独裁,看不出来,确实不太惜才。”
  司徒明天一愣,不料他这么直接,气呼呼地一挥手,被子一掖:“滚滚滚,找小白去,我要养病了。”
  徐燕时站起来,“好,那祝您早日康复。”
  “等下,”他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帮我把尿壶拿出去。”
  这东西还真不是自家人,也不会让人拿,徐燕时很听话地倒干净,给他放回去。
  看护回来瞧见这空荡荡的尿壶,奇了怪了,“老爷子,您今天怎么没尿啊?”
  老头:“倒了。”似乎还带着哭腔。
  看护:“谁倒的?”
  老头不耐烦,“你问那么多干嘛,一个骗了我家丫头的男人,我指使指使他倒尿壶怎么了?”
  徐燕时入职那天,向园从早晨开会开到下午,紧锣密鼓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三点部门例会刚结束,四点又股东大会。
  “我建议今年所有项目都停工。”
  向园穿着套黑色西装,高扎马尾,面容清丽,脖颈细白纤瘦,盈盈一阵风就能倒,赖飞白瞧她这日渐消瘦的模样都有些不忍心。劝多了又怎样呢。
  家冕最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股东会议也不参加,每天喝到烂醉才回家,所有重担又全落到向园身上,小姑娘倒也坚强,愣是叫人瞧不出一点倦意,尽管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开会时,说话还是铿锵有力,听得一堆老头子都一愣一愣的。
  她单刀直入:“项目停工,手头上的工程款先支付,余钱看能开几个项目,全部开是不可能的,如果导致员工工资发不出,闹上热搜,我们的公众形象会更差,银行本就对我们有疑虑,现在先撑过这个时期,如果贷款能下来,项目再开工。”
  顾昌盛第一个不同意,举手反对,声音洪亮:“不行,其他项目都可以停,我手里的项目不能停,这个项目停了,会影响公司明年的效益。”
  有人带头,于是众老头纷纷开始抱怨:
  “我手里这个也不行,这个是去年就已经预付的项目,如果算入半竣工,进度拖慢,对所有工程都有影响。”
  “我也不行啊,马上又到支付下个工程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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