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晚察觉到自己的板凳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垂头看了一眼,看见了蒋鹤洲那双黑色的运动鞋,立刻回头,看向了蒋鹤洲。
蒋鹤洲非但没有羞愧地把脚移开,反而眉目间更显悠然,还挑了挑眉。
姜听晚会瞪一眼她,目光却绵绵软软的,嗔比怒多:“把你的脚拿开。”
“呵。”蒋鹤洲笑了一声,“我好不容易才能到你的地盘儿上踩两脚,这就要赶我走了?”
还没离开教室的班主任看着蒋鹤洲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开始和姜听晚讲话,一点儿都没把他刚才嘱咐的那些听进去,立刻皱了皱眉。
除了皱眉,他也还是没什么办法。
听说这两个学生家里是亲戚,关系好些,也应该的,他现在就指望着姜听晚能够更懂事一点,别耽误学习了。
“没赶你走。”突然盖过来的罪名让姜听晚很是无奈,她的心里还有很多困惑,只是在教室里不适合直接问蒋鹤洲,她道,“板凳太沉了。”
蒋鹤洲这会儿倒是把脚缩回去了。
他的眼底熠然生辉,里头藏着的欢喜怎么都藏不住。
***
姜听晚最后也还是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蒋鹤洲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转到了她的班上。
蒋鹤洲也就转来第一天不是十分安分,后来都安静得要命,她有时会疑心他坐在她的身后,会偷偷看她,等到突然转身,看见的却是不是在睡觉,就是低头写字的蒋鹤洲,总之没一次,他是在看她的。
姜听晚渐渐有些放心,也就不再突然回头去看他,却不知道每次她把身子转回去的时候,蒋鹤洲垂下的头颅,又会缓缓抬起。
齐娇再也没来找过姜听晚,第一次小考成绩出来,她退后了近百名,拼了命想追赶回去,偏偏心态越来越浮躁,等到第二次考试,不进反退,班上对于她的嘲讽声音,她也想管,成绩也想提,却两边都顾不好,整个人都越开越阴沉。
五一青年节不久之后,一中给今年高三的孩子们,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按照一中的传统,成人礼也是高考誓师大会,张校长很是看重这天,连着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等着一位位老师学生致词结束,终于轮到张校长做个总结,他意气风发笑容满面地登台,操场里却突然跑进来了许多抬着相机的人。
张校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有老师找来了摄影师,一时间更是昂首挺胸,精神百倍,下台时格外风光。
他一下台,就被人团团围住:“校长,你能和我们解释一下一中的实验班是怎么一回事吗?”
张校长是个“明星校长”,他常常写教育理论的文章,在各大教育论坛发布,还有自己的公众号,平台下粉丝不少,经常在他的文下应声附和,只不过这些粉丝,多数是学生家长。
家长的留言追捧虽然也带给了张校长不少快乐,但这快乐当然不及现在被人面对面追捧,他笑着,稍有些得意忘形,把一中六八零班的传统和选拔制度,透露得一清二楚。
他答完之后,神态悠然地等着别人的掌声与感叹声。
却不想,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追问:“既然是这样,这学期转进六八零班的学生,并不在前五十名,您刚才在台上强调制度,自己却违反制度让不合格的人进了实验班,您还说,要讲究公平公正,您不觉得您的做法对其他学生不公平吗?”
张校长脸色微变,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记者们后头的蒋鹤洲。
他勾着唇,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正朝着他笑着。
第74章 074
媒体拥拥搡搡,一向在人前能说会道的张校长现在却像是哑巴了一样,脸上涨红,往后躲,无处可躲,立刻抬起胳膊挡着脸,狼狈地冲出了那些媒体记者以及一些学生老师的包围。
姜听晚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操场上。
她看着操场的主席台边聚集的那群人,水眸里一漾一漾的,完全都是紧张的情绪。
操场上沾满了高三的学生,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讨论着主席台边发生的事情。
姜听晚朝着主席台的方向走了过去。
蒋鹤洲像是有所感觉,看见了走过来的姜听晚,脸上的笑意立刻落下。
他换了一副忧忡无比的模样,低沉地垂着头,一直等到姜听晚走到他面前来了,才突然像是受到了些微惊吓一般,缓缓抬起头来,身子稍稍一怔。
“你怎么来了?”他嗓音压低了,连开口的声音都是艰涩的。
姜听晚却没有答话。
今天高三成人礼,占了操场,高一高二不用跑操,后桌空了太久,所以她才在大课间的时候,没有留在座位上学习,而是出来走了走,一出来就看见了有学生往操场上跑。
他们说操场上出事了。
没由来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蒋鹤洲一向是个能惹是生非的来着。
可听着身边那些人引论纷纷的事情,姜听晚也知道,惹出事情来的不是蒋鹤洲,是张校长。
但是这事情仍旧也和蒋鹤洲逃脱不了干系,迅速从周围人的闲谈中获取到了她想要的信息,大概捋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姜听晚就更是着急了起来:“蒋鹤洲,那你怎么办?你到底是怎么进咱们班的?张校长如果被追责,那你呢?”
她竟然开口就问到了点儿上,蒋鹤洲的眼里闪现出了几分诧异,而后仍旧垂着脑袋,支支吾吾:“我……我……”
英俊的面庞上满是纠结,阳光把他的下颌角切割出晦暗的弧度,他道:“姜听晚,你说,我要是因为这件事,转学了,你会怎么办?”
姜听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摇摇头:“你不会转走。”
蒋鹤洲轻声一笑:“可我却有点担心……”
操场上离着一道花朵堆起来的粉色拱门,在婚礼现场常见的拱门,这个拱门是一中用来让学生们走过的那道门,寓意成人,蒋鹤洲看着那道门,忽然拍了拍姜听晚的肩头:“走,我陪你过去走走。”
主席台下人潮拥挤,姜听晚确实也不想在这里站着,而且因为蒋鹤洲刚才的几句话,她现在没由来地有些心慌了。
要是……他真的要离开。
手指一动就扯住了他的校服袖子,蒋鹤洲侧眸看着她,她眼中的焦灼藏都不藏,他一笑,笑他自己。
早早给张校长设好的局,为的也是要一箭双雕,引张校长进来,也顺便,给他躲不掉的离开,找一个能令她怜惜的借口。
他啊他,可耻又卑鄙。
可一抬眸看着为着他而忧愁的小姑娘,他的心里,竟然还极度无耻地生出了几分窃喜。
身子一矮,他忽然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过去。”
姜听晚有些不愿意,她一抬眼,操场上全都是人,这叫她怎么愿意?
蒋鹤洲切了一声:“反正学校里的人都把你和我当成了亲戚,我背我家的姑娘过去,谁敢说闲话?”
都字言过其实,学校里把他和姜听晚当做亲戚的,也就只有一小部分。
他只是想在自己离开之前,宣告他的占有欲。
姜听晚还是不愿意:“我有腿,我自己会走。”
她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小腿骨被人抓住,脚下一趔趄,就跌到了蒋鹤洲的背上,小腿上很快压过来一道重重的力道,让她挣脱不了。
蒋鹤洲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在一瞬间缩了一下,背上垫过来的重量很轻,却让他的心口窝重重被撞了一下。
早知道背着她这么舒服,回家每一层台阶,他都应该背她上去才对。
如果……姜爸爸确定看不见的话。
主席台边的记者都是蒋鹤洲请来的,他们都认识蒋鹤洲,看见蒋鹤洲的动作,即便有人觉得不对劲儿,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拍了照的,也等着之后拿给蒋鹤洲看。
而那些还在操场上站着的有些高三学生,则是看着蒋鹤洲的举动,充满兴味地吹起了口哨声。
姜听晚的脚尖渐渐离了地,她的胳膊被蒋鹤洲拿到了他的脖子边上,勾着她的脖子,地面离着她的脚尖越来越远,她也不敢轻易往下滑……
可她也羞于将脸面对着别人,只敢深深埋在蒋鹤洲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香气,心里却羞愤无比。
***
张校长的名声很好,他是县城里最好的高中的校长,是口碑很好的教书匠,这些名声,都是他多年以来,兢兢业业艹人设艹出来的,高台之下砌着的并非坚实的方砖,而是些柔软的稻草,说要倒,瞬间也就倾倒了。
曾经将他吹出花儿来的媒体,又都对齐了口径一般,一起将他打入地狱。
蒋鹤洲被他私自应允插班进重点班的事情被曝光出来之后,仿佛一根小钩子,一点一点,把张校长曾经犯过的一些大错小错,都牵扯了出来。
阮县教育局把张校长的事情重点立项调查,不久之后,一中重新来了一位临时的校长,暂时把控着学校里的事。
晚上,姜听晚走到五楼之后,下意识往隔壁的那扇门看了一眼。
跟在她身后的姜爸爸看着自己女儿怏怏不乐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沉闷无比,可让他给女儿背个书包还行,真让他开口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拿着钥匙,轻轻打开门,灶灶在卧室睡觉,他怕吵醒他,说话的声音也是轻的:“晚晚,回家了。”
姜听晚却不愿意挪动步子。
前两天,蒋鹤洲家刚从隔壁的屋子里搬走。
张校长曾经犯过的大错小错堆起来,受到他该得到的处分了,可她却一直想不通,蒋鹤洲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转学走掉了。
他那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不够进她的班里,调回航空班也好……直接转走,怎么至于?
可其中缘由,她又没法问,蒋鹤洲最近一段时间,俨然一副受到了极大打击的模样,她若是再去多问,只能是雪上添霜。
后来她只是陪着自己爸爸回老家吃了一次喜酒,带着村里的一些农产回来,想去送到蒋鹤洲家的时候,隔壁家就已经敲不开了。
姜爸爸跟着叹了口气。
蒋鹤洲那小子在这里的时候,他怎么看他都觉得不顺眼,半大不熟的崽子,他媳妇也喜欢闺女也喜欢,越看越觉得这崽子的存在让他觉得难受,可真等到人离开了,他竟然又觉得他在这里也不是太大的坏事。
今天姜听晚是他亲自去接回来的,年后他刚刚跳槽到了另一家单位,私人时间多了许多,晚上也有时间去接女儿了。
这半年因为去年期末的事情,他的心一直悬着,大事小事上格外注意自己的女儿,生怕她的心态有哪些地方不对,可这半年,女儿不仅一点都没有受到期末考试成绩的事情的影响,反而成绩好得比之前更吓人了。
进了高二,省里开始搞一些三市联考五市联考,几次联考,女儿的成绩都能排在前三,最近他接到了几个坐标帝都的高校的电话,邀请他女儿去参加自主招生。
可他又知道女儿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根本没打算走捷径,就一一给回绝了。
姜听晚心里有些失落,却也尚有分寸,知道自己爸爸在等着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走进了自己家里。
回到卧室,她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显示有未读消息,黯淡了许久的眸子才忽然亮了起来,冲到床头柜边,拿起了手机。
第75章 075
可滑开手机之后,跳出来的头像却不是蒋鹤洲的。
姜听晚看着谷宁宁发来的消息,叹了一口气,巨大的欢喜落空,眼角跟着泪濛濛的,却给谷宁宁发了张“乖巧”的表情包过去,又发了一句话。
“我没事呀,你别担心。”
谷宁宁发来的消息,都是在安慰她的。
谷宁宁平时皮得上天,和姜听晚也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正经起来,随便说几句,也能说到点儿上,可她安慰不了姜听晚。
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的人不是她。
白天的时候姜妈妈问姜听晚:“晚晚,鹤洲他联系过你吗?”
姜听晚摇头:“他不是回自己老家了吗?村里没通网吧。”
这个理由,是谷宁宁安慰姜听晚的其中一条,姜听晚不信,可是这却是所有理由里,最让她能够接受的一个。没通网,至少比他没有想过要联系她要好许多。
姜妈妈却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多说两句话,又怕扰乱了姜听晚的心境,最终还是没说。
蒋鹤洲家搬走前两眼,她好像在楼下看到了蒋鹤洲和一位打扮很是贵气的老妇人站在一块儿,看老人家的模样,该和蒋鹤洲非亲既故才对……
可一眼之缘,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没有定断,姜妈妈默默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姜听晚的话,又缓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什么,鹤洲妈妈那边我联系过的,没什么事情,放心就好了。”
实际上,她并没有联系过,只是为了让女儿能安心点,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比谁都更关注自己的女儿,别人眼里女儿依旧如常,可是她却从一些小细节上瞧出了她的不对。
***
这几天下了雪,路上滑,姜听晚骑车也不敢骑太快,回到自己家里楼下的时间就有些晚。
她在转弯的地方停下来车,雪花仍然在往下降落着,落在了她的米色帽子上、背包上,以及穿着臃肿的棉服的两肩上。
姜听晚身量小,冬天.衣服多,她的小脑袋上又戴上了帽子,一张小脸儿被帽子和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来了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在外头。
她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笨拙地把住车把儿,往下走着,雪地上逐渐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
近来学校的课业压力陡然加重,每周都会有一次模拟考试,饶是姜听晚的底子好,每次全力以赴,渐渐也有些不撑,到了这个时间了,眼皮倦倦地往下耷拉着。
还好,到周五了。
高三的周末根本算不得周末,但是到底让她多了个喘口气的机会。
困倦地垂着眼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了几声脚步声,紧接着她手里推着的车忽然变得轻盈了许多。
姜听晚的身子蓦然绷紧,困意消散了大半,等到侧眸看清楚了站到她身边来的人是谁,愣了几秒,而后才渐渐红了眼眶。
她咬着唇,仗着自己戴着围巾,动作不会被人瞧看了过去,死死咬着,呼吸声细弱又急促,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目光里却泄露出了些微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