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顾子矜
时间:2019-03-19 10:25:17

  甘苏侧过身去看路对面的摊子,果然有个卖荸荠的。
  苏佳芝在旁瞧着甘苏的神情:“启康,等会儿买点荸荠回去吧,爸不是爱吃吗,快到爸的祭日了。”
  甘苏觑着荸荠一动不动,甘启康看着她的模样,无奈笑说:“嗯,刚好小苏也爱吃,多买点。”
  甘启康先将福结的钱付了,随后去到街对面,苏佳芝打量着甘苏的神情,“小苏,是不是想起爷爷啦?看着荸荠发呆。”
  甘苏敛神,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小时候你爷爷最疼你了,老是带着你玩,两人还一篮子一篮子的吃荸荠,吃到晚饭也吃不下,你爸那时还怪他,老宠着你,给你吃,害你吃多了拉肚子。”
  甘苏浅浅一笑:“我都不记得了……”
  “你那时还小,记不得也正常。”
  苏佳芝看着买荸荠的甘启康,继续说:“你爷爷去世以后,你爸就带着我们去城里生活了,现在老了,回来这里也挺好。”
  甘苏:“妈妈你不老。”
  苏佳芝戳她脸蛋:“你不老说我跟你爸晚婚晚育吗,还说我不老。”
  “你跟爸认识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结婚好几年才想着怀孕,生我的时候可是超高龄产妇。”
  苏佳芝笑说:“当年追你妈的人可是从河东排到了河西,本来不想结婚的,结果被你爸这个木头追到了手。”
  甘苏听着笑了,她母亲这辈子是被她父亲疼到老的,她母亲的小脾气小性子,她父亲通通包容了。她父亲其貌不扬,却很睿智明朗,吸引她母亲的,应该也是这点吧。
  苏佳芝又说:“生下你,你小时候可皮,天天被我喊着跑,最喜欢躲到桥西下头的菜地里。”
  桥西……
  甘苏被点醒,“对啊!桥西!”
  苏佳芝不明所以,“小苏,怎么了?”
  甘苏在大街上拥着苏佳芝转了一圈,“妈,桥西桥西。”
  “个孩子,说些什么呢,桥西怎么了。”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三人逛完街,大包小包提回家。
  在桥西,甘苏下车,说要走走,让父母先回家,反正离家也就八百多米远,她走回去就行。父母叮嘱了些什么,也随她去了。
  甘苏回忆着小时候常走的路线,她从桥上慢慢走下去,看着前头的菜地,绕了个圈,走到下坡的河边,随后钻到桥的下面。
  甘苏看着桥下面的石头,她数着,“1,2,3,4,5,6,7,8。”
  第八块,她手摸着第八块石头,轻轻握住向外抽,“咔咔咔”,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将那块石头抽出,里头是个空心的小洞,有个铁盒子。
  兴许是那时造石桥的人,少装了块石砖,甘苏一直是这么想的。
  甘苏伸手将生锈的盒子拿出来,是个以前的饼干盒子。
  她吹掉些土灰,从侧边打开盖子。
  里头是一堆她小时候捡的石头,还有自己编的绳结,在这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下面,则压着一张照片。
  甘苏小心翼翼将照片从里头抽出,染了潮气,照片有些软,发出霉味,边角泛黄。
  “真的有……”
  甘苏淡淡一笑,照片上是那个沉木盒子。
  甘苏将照片翻了个身,背后有用铅笔写的字——国运昌隆,天下合宜。
  甘苏松开大拇指,看着落款的时间和名称,轻念:“1949年……甘德……”
 
 
第46章 午仓·淼义(3)
  甘苏将生锈的铁盒带回家, 她回到自己房间,反锁门后从衣柜深处拿出她藏好的沉木盒子。沉木盒子被摆在书桌, 甘苏拿着旧照片做着对比,一模一样。
  甘苏托腮,觑着照片思考,她爷爷想让她找到的应该不是盒子,而是盒子里的鸣刀。可是为什么呢?
  “哎?”
  发现什么, 甘苏拿起照片, 打开台灯, 细细研究起来, 以前的照片上都会在右下角留有时间,只要是用胶卷冲洗的。
  甘苏念出声:“92……”
  橙色的阿拉伯数字92, 只有年份, 确切时间已经模糊到看不清。
  92年的?
  甘苏蹙眉, 她将照片翻转, 她爷爷在背面铅笔的留迹,明明写的是1949年留。
  49……92……
  是她爷爷写错了?还是……
  甘苏举起左手, 将食指的戒指轻触嘴唇, 真心实意想着时辰的名字,她启唇:“时……”
  还未将名字说全, 入眼所见又慢慢放大虚无,甘苏趴下,侧着脸靠在手臂上,最终望着窗帘投入的白光失了神。
  ……
  ……
  烛光摇曳, 影影绰绰,一张木桌,半壶小酒。
  一身军装的男子风尘仆仆进屋,顺大儿抖了自己身上的雪。
  “老甘啊,新中国成立了,安定了,不打仗了,你也该讨个媳妇儿了,都三十的人了,村里不是好几个人给你说媒呢嘛。”
  甘德解了腰上皮带,摘了红五星八角帽,松开佩红布领章的粗布灰色军装领口,悠闲坐在长板凳上,翘着个二郎腿,嘬了口小酒,“得得得,我这不是每天都被催着呢嘛,那也得有姑娘看得上我啊。”
  “谁家姑娘看不上你啊,村口王嫂一听,老甘打完仗回来啦,那军功也是杠杠的,恨不得撮合自家妹子给你,还有那个隔壁村的老刘老张,哪个不盼着你当他们家的女婿啊。”
  “是嘛,哈哈哈,”甘德爽朗笑。
  “你就找由头吧,分明就是你看不上别家姑娘,还真别说,你甘德就是眼界高,我说的中不中?”
  “中中中。”甘德啧个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战友好奇:“那你给我说说,你到底看上哪家姑娘啦?”
  甘德嘶一声,“还真没有。”
  “那个翠芳,金玲,不都长得挺俊的吗,也看不上?”
  甘德摇头,催人走:“行啦,你都趁我出去会儿偷喝多少口酒了,赶紧回家去,嫂子不还等着你嘛。”
  战友提着酒壶给他满上,“你还没给我说,你今儿个找上头干嘛去了?”
  甘德清口嗓子,郑重道:“我要调回去,回南方,报告也打了很久了。”
  “你不在北方呆了?”
  “嗯,南方终归是我的根。”
  “兄弟啊,这儿大好前程你放着不要了?”
  甘德摆手:“调回去,上头总能给我安排好的。”
  “那上头同意了?”
  “同意了,这阵子就走。”
  战友叹口气,万分惋惜,他性子豪爽,从灶上直接拿了两个大碗,将壶中剩下的就一人半碗满上,“来,干了,明儿个,我让你嫂子弄些好菜。”
  “好嘞。”
  酒尽夜深,甘德送走战友,又折回屋里,借着烛光,他从兜里拿出一封破破烂烂的信,这是他前几日收到的,家中老母病重,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也正好顺着这个由头,干脆回南方安家。
  甘德将信又揣回兜里,从土炕的被头里拿出另一壶捂暖的酒,一人在桌前饮了起来,“诶……”
  怕是见不上最后一面了,这信转了多少地儿才到他手里。想着,他眼眶湿润些,但男儿有泪岂可轻弹,他擦了下双眼,只是喝着闷酒。
  屋外传来脚步声,甘德皱眉:“谁啊?”
  走进来的人,先不说服饰奇怪张扬,再者眼神锐利,不像善茬。
  “你哪位?”
  男子只是说:“我有东西给你。”
  “你这是留洋回来的洋学生?”甘德猜测。
  来的人正是一身西服,在甘德眼里,这是最恰当的推断了,但他却没发现,这西服的款式衣料,是这个年代绝对没有的。
  男子没回答,他走上前,将手中的白色信封交给甘德,甘德疑虑接过,摸上这细腻的纸张料子,心里倒是惊叹一番。
  甘德摩挲下信封,里头不像是信纸,他犹豫打开,随后将东西抽了出来,一张彩色照片,上头是个木盒子。
  “洋玩意儿照的?哎,还真稀奇,”甘德抬头看他,“你给我这玩意儿干吗?”
  “回去以后,你会认识一个李姓女子,与她成亲后会生下一个儿子,你的儿子以后会有个女儿,照片上的东西是给你孙女的。”
  “诶妈呀,弯弯绕绕,你说戏呢?”甘德拍着大腿笑,自然是把这些话当玩笑话。
  “甘德,你的母亲临死前会给你照片里的东西,这东西以后你一定要给你孙女。”
  甘德立刻严肃:“我娘?”
  “嗯,你回去她还没去世。”
  甘德指着照片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你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甘德皱眉:“我凭什么信你?”
  “你的孙女叫甘苏,等她出生,你就知道我今天说的都是真的。”男子转身离开,甘德拔出桌上腰带里的配枪,就想追上去,男子回头一个眼神,甘德面前出现一堵火墙,隔开二人。
  甘德:“喂!你先别走啊!”
  男子望着被困在火墙后的甘德说:“一定要好好保存那个盒子,尤其是里面的东西。”
  “喂!喂!”
  男子走出外侧木门,最后隐隐约约,似乎站在门口跟门外的人说了句话,“杨源,这样可以吗?”
  “嗯。”门外的那个人应声。
  火墙陡然消失,一切复原,甘德追出去,早就没了那个男人的影子,“见鬼了……”
  甘德走进屋里,地上的黑焦提醒着他刚才这儿的确是有大火,但转眼间,又消失了。
  甘德坐在长木椅上,他反复瞧着手中的照片,嘴巴抿的死紧,思考良久,蜡烛就快烧到尽头,他最终从军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已经短到只能勉强握住的铅笔。
  他借着微弱的光,以一名身经数年战争的士兵,写下了对他热爱的国土的祝福。
  国运昌隆,天下合宜。
  1949年,甘德。
  烛火燃尽,他将照片收起,放入里衣最贴近胸口的那个口袋。
  ……
  ……
  几日后,甘德启程回乡。
  辗转许久,踏入乡土,南方彼时大雪,却不及北方落下的小雪半分。
  甘德归家,门外是等候他的家人,他来不及打招呼,在婶婶的带领下,赶紧进屋见最后一口气的母亲。
  母亲旁有个貌美姑娘陪着,打扮的也不像在乡下生的。
  “你好。”姑娘与他打招呼。
  甘德向她点了点头,“你好。”
  婶婶介绍:“这位是留洋回来的李芬医生,我们这儿最好的医生,这阵子一直是她给你娘看病的。”
  甘德一愣,李芬医生……姓李……
  随后甘德在身后擦擦手,后向李芬伸出手,李芬回握,甘德:“谢谢,十分感谢。”
  “不客气,应该的。”
  两人松开手,李芬收拾着出诊的物件,提着包离开时,轻声嘱咐甘德,“抓紧时间。”
  “多谢……”
  “娘。”甘德跪在床边。
  白发老人摆手,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老人提着气说:“德啊,你回来啦……”
  “嗯,娘,回来了,不走了。”
  “德啊,你爹的墓旁有块大石头,石头下面,有你爹留给你的东西。”
  “娘……”
  “我的乖儿啊……让娘好好看看你……”
  翌日,甘家办丧。
  头七过后,甘德自个儿偷偷摸摸去了他爹的墓,从石块下挖出了包的完好的沉木盒子,他打着火,从里衣口袋里拿出照片,对比着。
  “娘耶……咋还真一样呢……”
  ……
  ……
  回南三年后,甘德与李芬成亲,成亲第三年生下个大胖小子。
  甘德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手里拿着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旧,他眉头皱着就再没松开。
  他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问:“启康啊……以后你讨媳妇,真会生个闺女?”
  路过的护士都笑他,“甘首长,你这才抱上大胖小子,就想着小子给你生孙女啦。”
  甘德笑笑,笑容下的神情却异常认真。
  ……
  ……
  1992年,产房外,甘德手反复在膝盖上擦磨,急得都出了手汗,好几个小时后,里头传来孩子的哭声。
  甘启康扒着门眼儿使劲往里头看。
  甘德也望眼欲穿。
  终于,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恭喜,是个漂亮的女儿。”
  甘启康乐呵抱过孩子,喜欢的不得了。
  甘德满脑空白,浑身都发抖,手捂了捂胸口,隔着衣料摸着口袋里的那张照片。
  甘启康高兴道:“爸,你给起个名字吧。”
  甘德摇头:“启康,你起吧。”
  “行,”甘启康看着皱巴巴的孩子,“我和佳芝的孩子,叫甘苏吧,简单,好听。”
  甘德念叨:“甘苏……甘苏……甘苏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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