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回头, 甘苏深吸一口气, 走近些。
“怎么了?”
“你不想见见小拾吗?”甘苏有些别扭说。
时辰抬头看看月亮, “太晚了, 她应该睡了。”
甘苏呆呆地,她怎么忘记了, 已经很晚了, “嗯……”
时辰瞥眼红枫,又立刻加一句, “我改天再来。”
这下甘苏不知该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来看看小拾。”
半晌,甘苏缓缓点头。
时辰往回靠近她几步,伸手将她身上的西服捋好,“走了。”
甘苏不明白他为何最后多了这个举动, 没敢看他的,“嗯。”
甘苏到时辰走远,气息也不在了,甘苏松懈下来。
她现在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她始终把握不好那个度。
红枫喊她:“小苏,走了,回家了。”
甘苏抓紧走回他身边,“嗯,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你跟时辰……”
“没有的事。”
红枫无奈吸了吸鼻子,他这还什么都没问呢,这小丫头片子答得倒是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红枫挑眉:“小苏啊,我长你几百几千岁哦,你那点小心思,能骗过我这根老油条的眼睛?”
甘苏装聋作哑:“什么,没听见。”
“你刚才是想要小拾和时辰两人父女相认吧。”
“嗯……这个嘛……是的……”
“你想通了?以前的事都不在意了?”
“不是,只是觉得,小拾有权利知道,至于我该怎么跟时辰相处,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红枫偏过头看着她平静讲述着的模样,甚是欣慰,有种自家白菜长大的感觉。
“我近期就不走了,陪陪你们。”
“真的?你的事情办完了?”
“没有,没什么头绪,停段时间也好。”
“好啊,反正小拾喜欢你。”
两人有说有笑,路过王阿姐家紧闭的店铺,黄烛下,王阿姐听着外头二人的交谈声,认真折着手中的锡箔,随后扬唇笑着无奈摇摇头。
“谁家心安谁家情呢……”
随后她站起,手中捏着焚了的香,走到店面正对北面的那尊小佛像前,举香诚心祈祷鞠躬后,将香插.入了香炉。
*
时辰回到家,在家里暴走了几圈,什么是暴走呢?就是从这栋别墅走到那栋,从一楼走到三楼,来来回回,没有消停过。
时辰最终洗完澡,顶着滴水的黑发,趿拉着拖鞋走到宁叩的窝前。
他举着热茶蹲下,看着狗窝里熟睡的狗。
“宁叩,”他轻声喊她,宁叩没有反应。
时辰温柔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低沉的嗓音沙哑道:“我好像有点奇怪……”
宁叩这才掀开眼帘,疲倦看着他,她用鼻子拱拱他的手,随后舔了下,算是安慰。
时辰叹口气,席地而坐,人有些无精打采,“我想找回关于甘苏记忆,还有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叩翻出肚皮仰头。
时辰揉揉她的肚子,“宁叩,你难道不怪我么?四年前,午仓说我把你献祭了……”
宁叩在他手心玩耍,似乎并不在意时辰所说。
时辰单手撑着脸,“你应该都记得的,因为你还记得甘苏……”
“呜……”
“咚——”有硬物重重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时辰回头去看,是之前他随手拿到这儿翻阅的一本书。
时辰站起来,走去茶几旁边,书翻开的那页是残破的,时辰弯腰捡起来,这上面的牙印……
宁叩咬的。
时辰拿着书走回去,眼中带笑问:“这页被你吃了?”
宁叩在窝里翻了个身,随后用鼻子拱开垫着的毯子,下面是被咬掉的书页。
时辰两指捏起来,颇为嫌弃。
他将皱巴巴团烂的纸小心翼翼展开,被咬掉的书页正面写着: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时辰手指转了下,又扫了眼纸张后头的字: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时辰歪了下脑袋,拿着烂掉的书页,困惑问宁叩,“这些都是史书上的句子,怎么了吗?”
宁叩咧开嘴,吐着舌头,在窝里打了个转后阖眼,没搭理时辰。
时辰叹口气,又觑了那页烂纸几秒,便夹进了书里。
“滴答——滴答——”
挂钟指针一秒一秒动着,时针即将指向凌晨三点。
忽地,无形的水珠汇聚,丑金出现在时辰身边,他颔首打个招呼,“我该回去了。”
时辰站起来,点点头。
秒针不断转向“12”,待秒针划过“12”的顺便,丑金人便在时辰身旁消失了。
时辰挑眉,“还真准时……真是一秒也不多留……”
远在另一栋别墅的墙面上的一个方牌闪烁,方牌上映着“寅双”二字。
*
同一时刻,凌晨三点,甘苏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后,她便开始做噩梦,梦的起始永远是四年前那夜的心里的刺痛。
痛楚被放大,恐惧如深渊大口,一口一口将她撕裂吞没。
世界是黑的,时间是无情的,她没有了父母朋友,她就像是寒林料峭上格格不入的凤尾花,注定生命只会加速消逝,不作停留。
“啊——”
甘苏被吓醒,她睁眼,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伸手擦了擦,虽然疲累,却没有了睡意,她坐起身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
甘苏疲倦揉揉眉心,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头天已经白蒙蒙,夏天快到了。
甘苏推开窗户,若有所思环臂靠在窗边,手指有节奏敲打着。
她鲜少做饭,今日起得早,便将小拾与丑金的早饭做了。知道他们还没起,她也不心急去叫他们,只是将早餐摆好,随后便戴了个鸭舌帽,出门早锻炼去了。
早晨的空气的确新鲜清爽,甘苏在外头绕了一圈,最后竟停留在了王阿姐家店铺门口。
甘苏不自在吸吸鼻子,看来她是挺忧心的,不然也不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甘苏欲伸手敲门,门却已经自己打开了。
王阿姐与甘苏面对面站着,甘苏尴尬摸摸头,该怎么解释大早上就站在人家家门口呢。
王阿姐让开半步:“小苏,进来吧,我在等你。”
甘苏吃惊:“阿姐知道我要来?”
“嗯。”
甘苏迈步笑说:“这又是阿姐算到的吗,如果阿姐算错了,那可怎么办,不是白等我了。”
王阿姐淡淡道:“我可能会出错,但卦象从不骗人。”
第97章 寅双·为卒(2)
甘苏盘腿坐在蒲团上, 面前青瓷杯里是新煮的早茶,淡淡香味, 沁人心脾。
王阿姐拿了块小方糕塞进嘴里,细嚼慢咽,“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吗?”
甘苏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停在了你的店铺前。”
“心有所指, 心亦会趋向何处。”
“阿姐……居然你每次算卦都准, 那你能算算, 我这是怎么了吗?”
王阿姐淡淡一笑, 优雅地伸出自己的手,摊开掌心, 示意甘苏将自己的手放在上头。
甘苏照做, 覆在她掌心, 只觉温暖。
王阿姐仔细看了眼她的手, “挺凉,是做噩梦了吧。”
甘苏微露惊讶, 点点头。
阿姐打趣她:“掌心都是汗, 要去看看老中医扎扎针了,驱驱体内寒气。”
甘苏欲收回手, 王阿姐看到了什么,抓住了她手,叹息:“镯子没用了……”
甘苏看向那只手手腕上先前阿姐给的银镯子,上头的图案全部不见了, “图案呢?”
王阿姐松手,缓缓摇头,“那不是图案,是我祖上留下的符咒,符咒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倒也没有遗憾了。”
甘苏盯着自己手上的镯子看,“被我用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王阿姐笑眼看她说:“嗯……时辰救你的时候。镯子衍生相连,他找到你后,已然物尽其用,以后便只是个装饰物了。”
“时辰……救我?”
“嗯,昨天他先是来我这儿找你,我将另一只镯子给了他,没多久,他便又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来我这儿,让我救你。”
甘苏不可置信,她从未问过,时辰也未曾提及。
王阿姐望着甘苏的表情,“是没想到吗?怎么吃惊成这样。”
甘苏垂眸,“因为阿姐你不知道四年前发生了什么……”
王阿姐又捏起块甜糕咬了口,“昨天他让我救你的时候,可是着急的很,虽然没有表现的十分明显,但明眼人都看得出。”
甘苏干笑了下,她最不想被时辰搭救,却总是事与愿违。
甘苏:“谢谢阿姐,又让你费心了。”
王阿姐递了块云片糕到甘苏嘴边,甘苏咬住,阿姐温柔笑说:“你麻烦我的次数还少嘛,知道你不好意思,每次找我相帮后,都要谢过来谢过去的。”
甘苏讪讪笑了下,咽下云片糕后,说:“阿姐,你既然说我来这儿是心之所向,那你能再帮我算算吗?”
王阿姐颔首,从旁侧拿出木盒,“嗯,说吧。”
“寅双,帮我算算他在哪儿。”
王阿姐手一顿,抬眸觑她,神情微变,“寅双?”
“嗯,寅双。”
王阿姐继续手上动作,红唇稍抿,思考着什么,“是跟日晷相关的事情吗?”
甘苏直言,“是第三时。”
王阿姐打开盒子,摊开卦具,“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找第三时了?”
甘苏:“阿姐有所不知,寅双是第三时,管理的时间段是凌晨三点至五点,而我今天刚巧只睡了这个两个小时。”
王阿姐扬眉,“这么巧的吗?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甘苏肯确道:“不会,我笃定,这跟寅双有关。”
王阿姐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肯定?”
甘苏低头笑而不语。
寅双,最擅清晨聚梦,是能轻易玩弄人心的梦魅。
甘苏偷偷打量着王阿姐的模样,淡定道:“阿姐刚才表情有些奇怪。”
王阿姐和蔼瞪她一眼,笑说:“小苏,你倒是真机灵,其实吧……我这几日也睡不好,可唯独在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能熟睡,梦醒时分……都有些郁结了……”
梦里见到的情景,都是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那独独怀伤之感,怕是谁也不愿回味。
甘苏咬咬嘴唇,思索后说:“阿姐,我也就不瞒你了,寅双是梦魅。”
王阿姐掂掂卦条,“嗯……说得通了……”阿姐笑看甘苏,话里有话:“这梦魅啊,显然织的不是美梦。”
甘苏眨眨眼,不明白阿姐要说什么。
王阿姐无奈叹息:“你今早估计梦见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人生中不好的记忆,你应该不少吧,所以才会大早上心事重重出门散步。”
甘苏微愣,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甘苏思绪一飘,突然问:“阿姐你刚才说这几日都没睡好,是吗?”
王阿姐微微颔首,没明白甘苏在想什么,“嗯,怎么了吗?”
甘苏蹙眉忖度,寅双几年不出现,如今现身织梦的原因很简单,日晷给予他的力量已经到头了,如果他不回日晷,又想继续活下去,只能依靠自身。
可他织梦的对象显然不是随机的。
寅双会来给她织梦,是因为她身上有时与辰的力量,可以填补他匮乏的精神力。
时辰之力……
甘苏:“阿姐,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王阿姐困惑点头。
茶杯热气飘了下,甘苏一转而逝。
甘苏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小拾的房间,她蹲在小拾旁边,轻声叫醒了她,“小拾,小拾。”
小拾睁眼,小手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妈妈……妈妈?”
“嗯,是妈妈。”
小拾弹起来,抱住了她,腻进她怀里,带着哭腔:“妈妈你回家了呀……”
甘苏轻轻拍她背,“小拾怎么了?”
“刚才梦到妈妈不回家了……一直没有回来……”
甘苏蹙眉,果然小拾也做梦了。
转念一想,她又叹了口气,对于这孩子来说不好的回忆不是没有父亲,而是她不回家……
大概有过那么一两次吧,她没在约定的时间回家,小拾虽年幼却明白什么是担心,也因此,她之后出去工作,再也没有与小拾做过任何约定。
甘苏让她躺下,“小拾再睡会儿吧。”
小拾弯眼笑,模样很安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