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没什么目的地乱走,吹着深冬的冷风。今年没有下雪,但天气着实寒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江边的花园。他们坐在面朝江面的长椅上,看着江面上过往的船只和波光粼粼的江水,好半晌没说话。
凌鹤年说道:“如果你想找人说话,我愿意当倾听者,而且保证不外传。”
许鹿手抓着长凳的边沿,笑了笑:“记得我刚在游轮上看到凌先生的时候,觉得你行为举止优雅,却是个很冷漠而不好接近的人。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有坐在一起谈心的一天。”
“你看得没错,我就是个冷漠的人。我没什么朋友,疑心重,也不爱交际。但你跟那些人是不同的。”凌鹤年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说道。
许鹿愣了一下,凌鹤年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傅亦霆在一起,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可既然跟他在一起不开心,不如就……”
“凌先生!”许鹿忽然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
凌鹤年收住话头,眼底涌上几许落寞的神色。也是,这些话,他本不该说的,越界了。
忽然有阵急促的皮鞋声响起,许鹿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身边一道劲风,凌鹤年被人揪着领子拉起来,不由分说地挨了一拳,险些摔在了地上。
许鹿看到来人是傅亦霆,立刻上前拦着他:“傅亦霆,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她又回头看凌鹤年,“凌先生,你没事吧?”
凌鹤年堪堪站稳,嘴角立刻肿了起来:“没想到青帮出身的傅先生,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过,从未手软。这些年拳头却生疏了,打人如同弹棉花一样。”
“你,找,死。”傅亦霆又要上前,被许鹿拦住,忍无可忍地喝道,“傅亦霆!你够了!凌先生,你先回去吧。”
凌鹤年抬手抹了下嘴角,挑衅地看了眼傅亦霆,然后转身离去。
“这欠教训的小子……”傅亦霆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许鹿拦着,他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不可。故意在他面前跟他的女人亲近,分明是想激怒他。或者是想试探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这小子的心机,深不可测。
“你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你这样跟流氓地痞有什么区别!”许鹿喊道。
“他不该打?”傅亦霆指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同样怒气冲冲,“我就是流氓地痞出身。他在你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明知道你是我的人,还三番两次地接近你,居心叵测。”
许鹿气道:“我不是你的人,你也不要妄想掌控我,支配我!如果你学不会尊重,弄不懂我当初跟你说的在一起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说明,我们不合适。”
傅亦霆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许鹿深深地吸了口气。刚刚话冲口而出,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们不合适,分开一段时间吧。”
当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傅亦霆呼吸一滞,几乎整个人都僵住了。有生以来头一次,他的心仿佛噼里啪啦地裂开,不知所措。
许鹿转身,背对着他,眼眶微红,尽量掩饰声线中的那丝颤抖:“我们都是很骄傲的人,不会向对方妥协,只能相互折磨。我想你尊重我,你却要绝对服从的女子,我们不适合。傅亦霆,我很累,不要再见了。”
她慢慢地往前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这些话曾经在她脑海里打过转,但从未想过说出口。刚才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泪水夺眶而出。明明不想这样的,心中分明还有留恋。但与其僵持着,倒不如趁感情未深之前,中止这段错误的关系。
她只能安慰自己,他们之间地位相差太多,本来就不会有好的结果。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亦霆追上来,猛地把她抱进怀里。他非常用力,几乎要把她嵌进胸膛。刚刚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做出反应。他知道要是今日放她走了,就会永远失去她。
一想到这个,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是我的错……”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紧紧地抱着她,低声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不离开我。”
说到最后,几乎是沙哑的破音。
他那么骄傲的人,居然会主动认错,这么低声下气,已经是他的让步。
许鹿心中一软,再也忍不住,转身回抱着他,闷声道:“刚才的话不是真心的。我想你。”
傅亦霆感觉到颈窝处湿热,意识到她哭了,她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他。
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低头不停地亲吻她的眼皮:“不哭,是我不好。”现在醒过神来,什么男人的面子和自尊,都抵不过她的那句“我想你”。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身处地狱还是天堂,不过她一念之间的事情。
许鹿本来就后悔轻易地说出分开的话。她知道自己的个性,要强,不肯依附于人,平时也不会撒娇,所以让他很不安,很没有安全感。弄成这样,并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傅亦霆哄了她一会儿,忽然感觉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下。他把许鹿抱起来,迅速往路边走。王金生和袁宝明明目击整个过程,却先他们一步跑回汽车旁边,镇定地装作刚才没离开过的样子。
傅亦霆把许鹿抱进车里,然后跟着坐进去,对王金生使了个眼神。
王金生刚才也发现了,好像有记者在偷拍他们。想不到竟然还有报社这么大的胆子,敢派人偷拍六爷。
“六爷,我去处理一下,你们先回去。”
傅亦霆点头,吩咐袁宝开车。许鹿眼睛还是红红的,羞得低着头,不想让他们看笑话。
回到傅公馆,傅亦霆抱着她上楼,一进房间,就将她抵在门上,热切地亲吻了起来。整整七天,听不到她的声音,忍着去见她的冲动,他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他喜欢她,竟喜欢到了这种难以自拔的程度。
许鹿解了他的领带和衬衫的扣子,他则脱了她的毛衣。
他身上很烫,她贴在他的怀里,被吻得意乱情迷的时候,听到他说:“我要你。”
她的意识恢复了一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算算日子,还有两天就是小日子,现在应该是在安全期内。如果肌肤相亲,他能放心些,不再胡思乱想,她愿意答应。
许鹿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是第一次,你要温柔点。”
这句话犹如在傅亦霆心口放了一把大火,他本是脱口而出,并没有太大的期待,没想到她会答应。他将她直直地抱起来,压在床上,除开了所有的束缚。
“让我好好看看你。”他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体两侧说道。
许鹿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看他眼中此刻的自己,只能慌乱地别过头,掩饰心中的紧张。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过是男女之间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不必看得太严重。
她做好会疼的准备,但也不是想象的那样。大概因为前戏做得足,虽然刚开始的确有些困难,过程很累,但总体的感觉还算愉悦。
床头的时钟指向下午四点。
傅亦霆抱着怀里熟睡的人,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刚才她哭喊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迎合他,撩得他忍不住想再欺负她几次。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是初次,完全受不住他。而且她的反应明明很笨拙生涩,却让他莫名地兴奋,好像找到了身为男人的全部意义。这种欢愉,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
他的手指抚弄着她已及肩的头发,凝视她睡时的容颜,怎么都看不腻似的。忽然,他想到一件事,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他兴起要了她清白的身子,必须得负责。
他自己在男女之事上看得很开,也没有父母双亲约束。但冯家毕竟是旧式家庭,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傅亦霆把怀里的人轻轻地放在枕上,将手臂从她身下抽出,轻声下了床。床尾凳上放着他的睡袍,他披上身,然后把地上的衣物一样样捡起来,悄悄去了隔壁的书房。
这里的窗帘未拉上,外面的天还没黑全。
傅亦霆拿起桌上的电话,放低音量:“是我。给我找上海最好的钻石,最好的工匠,打一枚戒指,大概7号大小,设计图我稍后发过去。嗯,求婚用。”
那边显然是吓了一跳,再确认了一遍:“傅先生,您说,要求婚吗?”
“嗯,一个月内,尽快。”
他挂了电话,心情大好,在窗前伸了个懒腰,牵动肩膀,不自觉地摸了下。那会儿她估计是受不住了,又抓又喊,竟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还咬出个血印子。
他莞尔,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东西。
书房的门轻轻响了两声,傅亦霆关上通向卧室的小门,才道:“进来。”
王金生选的刘嫂怯怯地站在门外:“先生,王秘书要我上来问问,您需要什么帮忙吗?还有,王秘书说人抓到了,就在下面,等着您处置。”
傅亦霆知道是那个记者,点了下头:“你去叫厨房准备晚餐,再热一杯牛奶,等太太醒了就给她喝。再把房间里的脏衣服拿去洗掉,帮她准备洗澡用的干净的毛巾,房间里的暖气也不要动。做事的时候轻点,别吵着她。”
刘嫂听到他的称呼,一下就愣住了。太太?先生这是已经认定冯小姐为傅公馆的女主人了吗?明明两个人还没结婚……看样子是快了?
傅亦霆见她站着不动,不悦地问:“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我这就去为太太准备。”刘嫂回过神来,立刻回答道。
第四十章
傅亦霆换了身衣服,心情很好,悠闲地走下楼梯。
客厅中间的地毯上跪坐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双手握拳,向周遭告饶,脸上仿佛还挂了彩。
“六爷。”大黑等人向傅亦霆鞠躬。
傅亦霆坐在沙发上,翘起腿,手中玩着一盒进口的火柴。他的表情高高在上,眼神冷酷无情,仿佛就是传闻中那个上海滩能主宰人生死的傅六爷。他在人前素来彬彬有礼,大凡露出这般做派,便是对方真的惹到他了。
“傅先生,傅先生饶命!”那小记者怕得开始磕头。
“六爷,这是他手里的相机。”袁宝将抢来的相机递给傅亦霆。
傅亦霆熟练地拆出胶卷,把相机丢在一边。这胶卷本来要在暗房里取出来冲洗,现在这么一弄,全部曝光,肯定是不能用了。
年轻小伙木然地张了张嘴,继续求饶。
“谁派你来的?”傅亦霆问道,“前几天报纸上凌鹤年的照片,也是你拍的吧?胆子不小。”
小记者整个人趴在地上:“我,我是拿钱办事,求您饶了我吧!”
傅亦霆俯下身,问道:“谁给的钱,说清楚了。”
小记者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他没说姓名。就给我消息,让我跟踪凌鹤年,然后又让我跟踪那个小姐……并说把拍下来的东西卖给报社,就能换个好价钱。傅先生,我们这种人就是混口饭吃的,不是真的要跟您作对的,您饶我这次吧!”
傅亦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对大黑点了下头,大黑就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一把提出去了。
给点教训还是必要的,否则人人都敢在他傅亦霆头上动土了。
王金生走过来,说道:“难道是三爷?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您跟小姐的事情,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傅亦霆嘴角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不说是凌鹤年自导自演?他故意让记者拍到他跟冯婉在一起的图片,还登了报纸,想要激怒我,分化我们,今日又是故技重施。我倒不知,几时得罪了这位凌家的公子。”
说起来,凌鹤年似乎对他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而他不知道这敌意源自哪里。他们统共没见过几面,他跟北平政府也素来没什么交往。真是奇怪了。
“先不想这些了。你跟袁宝去备一些厚礼,改日我要到冯家去下聘。”
王金生本能地应了是,然后整个人呆住了。还是袁宝先反应过来,窜到傅亦霆的面前:“六爷,您说什么?下聘,您要娶小姐?这有点突然,您让我跟金生哥消化消化。”
王金生有预感两个人会很快结婚,但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这么仓促。他脑海里一下子开始盘算,要怎么下聘,怎么办婚礼了。六爷的婚礼,肯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轰动上海。
傅亦霆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我跟她已经……反正她是我的人了,当然要尽快把婚结了。我上楼去看看她,你们忙吧。”
傅亦霆起身,长腿迈出去,头也不回地上楼了,留下王金生跟袁宝两个呆若木鸡。
袁宝喃喃地说:“六爷刚才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已经那个了?我的天啊,这速度也太快了吧。上回是从法国回来,就搞定了恋爱关系。这次是吵一回架,就定了婚事。六爷不愧是六爷,出手干净利落。”
王金生推了推眼镜:“我看这是六爷的主意,冯小姐那边未必答应。”
“嫁给六爷这么好的事情,冯小姐还犹豫什么啊?”袁宝挠了挠头,搞不懂。
“我的预感而已。”王金生淡定地说道。
那边傅亦霆上了楼,许鹿已经醒了,正在浴室里面洗澡。刘嫂收拾好了地上的衣服,然后整理床铺,手脚很麻利。她向傅亦霆行了礼,把床单翻折起来,正要抱走,傅亦霆道:“等一等。”
刘嫂便停住了。
那床单上有一块很小的血迹,傅亦霆道:“不用洗了,直接换床新的,这个给我。”
刘嫂不知道先生要拿脏的床单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递了过去。她是过来人,明白上面的血迹应该是女人第一次留下的。她那会儿是新婚之夜放一块帕子,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开放多了。
傅亦霆把床单放在一旁,独自坐在沙发上,望着浴室的门,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向她开口。这种莫名紧张的心情,真是很久没有过了。就怕一言不合,又惹她不高兴。
浴室里头,许鹿坐在浴缸里发呆。刚刚醒来时,她还有点懵,不敢相信相信两个人就这样发生了关系。她的思想没那么保守,但是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还是有怀孕的可能。这个时候的医疗水平落后,万一要是……会是个很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