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长发披着睡衣,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见到他来,微微有些吃惊, 问道, “你怎么来了?”
“我刚回府,过来看看你好不好?”他微笑说完, 仔细打量她,见她眼睛虽然消了肿,却有两个黑眼圈,显然昨夜没有睡好。
他问道:“没好好休息?”
她还没说话,晚彤就在一旁告起了状, “姑娘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今天白天也不肯好好休息,少主来得正好,快管管她吧!”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主仆俩关系很好,阿蓉瞥了小丫头一眼,晚彤却狡黠笑笑,自觉的退出了房去。
阿蓉主动说,“我就是睡不着而已,没有别的事,你不用担心。”
凌瑧表示明白,说,“那叫她们煮些安神汤,今晚能睡得好些。”
她点点头,抬眼看他,关问道:“你的事办好了吗?”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笑笑说,“联姻的事已经妥了,放心吧。”
连皇家的婚都拒了,从此真是没有谁能阻止两人顺利成婚了,她终于笑了笑,虽然很微弱,却叫他如沐春风。还是无忧无虑的她好,这样一个忧郁寡言的她,叫他实在担心。
方才提到安神汤,她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已经许久没吃药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体内的毒怎么样,会不会又再复发?”
上回为了叫她不离开,他骗她说她体内尚有余毒,现在他差点忘了,她却一直还记着。
他一顿,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跟她坦白道:“哪有什么毒……你早好了。”
她很意外,疑惑道:“可是你不是说……”话未说完,自己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骗我?”
他轻咳一声,先将她拢到近前,握住两只小手,才说,“当初怕你要离开临安,一时情急才找了这么个借口,其实你什么事都没有,用不着担心了。”
枉她一直记挂着这事,原来是被骗了,阿蓉有点生气,撅起嘴来看他,他假装看不见她眼中的气,厚着脸皮将人揽进怀,道:“从前你那么倔强,动不动就想一个人远走,我放心不下,我留你,你又不肯,若非这件事,你肯留下来吗?”
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咬唇说,“那现在也不怕我生气走了……”
他笑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走到哪儿去?”
是啊,虽然知道了自己是谁,但父母已经不在,她依然是无处可去的。
她又有点悲伤,懒洋洋的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忽然问,“那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了?”难道除过父母,齐家就没有别人了?总应该还有些亲戚吧?
除过她不知道的齐景天,能称得上亲人的便只剩下在安顺王府中作侧妃的那位姑姑了,但事关安顺王,凌瑧怕她今晚再睡不着,所以并不想说。只道:“这个说来话长,今天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吧。”
她便说好,这两天她也有些累,暂且休息一下,再去了解自己的从前吧。
只是实在可笑,她自己的从前,却要靠别人来告知,她轻声说,“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安慰道:“不要着急,慢慢来。或许一切只是需要个机缘,但是现在,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别逼自己。”
她点点头,乖顺的嗯了一声,忽然问,“阿启……你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那从前,我是怎么叫你的?”
他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回忆道,“我比你大五岁,所以你叫我‘凌哥哥’。”
“凌哥哥……”她喃喃重复一边,又抬脸看他,“那你怎么叫我?”
他说,“我跟大人们一样,叫你萱萱。”
说到这儿,他顺便嘱咐她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往后就不要叫‘阿蓉’了,改回原名吧,毕竟是你父母为你取的。”
说的很有道理,她点头应了下来。
告诉了裴承与曹兴,阿蓉的身世基本就等于公之于众了,外界既然已经知晓,府里总不能还瞒着,凌瑧便命凌文向府中众人宣布,于是大家便一下弄明白了少主安置在琳琅阁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
原来正是昔日家主与夫人为少主择定的未婚妻啊!资历老一些的下人们,都还能想起当初齐家一家三口来做客的情景,也还能回忆起当初那个娇娇俏俏的齐家小姐,如今再来看这已经长成的美人,联系一下,也就都能对上号了。
在下人眼里,这位未来的少夫人不仅人漂亮,且也极好相处,一时间,广受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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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还有人在世,这可是个大新闻,没过多久,临安城就已经传遍了,而凌家的姑奶奶凌慕兰也从几位贵妇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意外之余,赶紧赶回凌府。
她随夫君在江北齐州生活了近十年,因为凌家与齐家的关系,她与齐夫人关系交好,因此齐萱便是她的故人之女,倘若齐萱还活着,她当然要来看看。
凌慕兰心急火燎的赶了回来,一进门就问凌瑧,“萱萱还活着?她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先前不知道阿蓉就是齐萱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也因为李蔓儿的那次无礼,凌瑧不太愿意叫姑母与她见面,他那时没有把握,怕凌慕兰会因为世俗之见刁难阿蓉,如今既然阿蓉就是齐萱,且凌慕兰与齐夫人还是故交,那这些担心便是多余的了。
凌瑧便答道:“姑母别着急,她就在琳琅阁,我这就带您去。”语罢就带着凌慕兰去了琳琅阁。
两人到时,阿蓉正在逗着赛雪玩,听说凌瑧过来了,便直接抱着猫出去迎接她,于是凌慕兰一眼就看见了怀抱着白猫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用再怀疑了,这神态,这眼眸,简直是霍婉柔的翻版啊!还有她的个子,就算放在江北姑娘中也算是拔尖的,一看就是遗传了她的爹齐景天。
都不用凌瑧介绍了,凌慕兰径直走过去,唤道:“萱萱?”
阿蓉并不认得来人,或许她曾经认识,可现在也不记得了,一时有些懵,凌瑧便在旁为她解释,“这是我的姑母。”
她放下猫,赶紧端了个礼,“夫人好。”还没过门,跟着他叫姑母不太妥当。
凌慕兰已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激动的说,“萱萱,怎么跟我这样见外?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小时候……”
“姑母……”她话还没说完,凌瑧在旁打断道:“萱萱几年前出了意外,失忆了。”
“失忆了?”凌慕兰一脸惊讶。
阿蓉也自己解释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记不起来您,很是抱歉。”
凌慕兰缓了一会儿,想到齐家出了那样的事,原以为已不在人世的小姑娘又出现在眼前,对她的失忆也就释然了,又仔细看了看她,点头说,“也没关系,还能再看见你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想到好姐妹曾经相聚的时光,也是感慨,心潮一时难以抑制,动情的说,“你长得很像你娘,也像你爹……萱萱,你这些年都在哪儿?”
凌慕兰此时在阿蓉心中,就是个陌生人,这样的问题,阿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凌瑧咳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正好也到饭点了,姑母留下来用饭吧,我们等会儿慢慢告诉您。”
凌慕兰的确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凌瑧呢,便答应下来。
等到各色精美菜肴纷纷摆上了桌,三人也一同入了座,阿蓉一直在听凌慕兰讲,与她娘亲霍婉柔还有她自己的姑母齐玉瑾之间的往事,她不禁好奇问道:“我还有姑母?”上次她问凌瑧,凌瑧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呢!
凌慕兰点头道:“你的姑母是你祖父母的养女,但你祖父母待她视如己出,多年前嫁到了安顺王府,入府时本是侧妃,后来啊,安顺王妃染病殁了,安顺王爷就扶她做了正妃,如今已是安顺王妃了。”
她哦了一声,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位姑母,只是依然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自己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凌慕兰笑笑,又道:“我出嫁后随先夫调任,先从临安去了齐州,那时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幸得你爹处处照拂。你娘温柔贤淑,人如其名,我与她一见如故,便结了异姓的干姐妹……后来,她先生了你,我再生了蔓儿,都是初为娘的人,常常就聚在一起聊,怎么养孩子的事,感情也是越来越好……”
回忆起往事,凌慕兰眼中闪着光,“还有你的姑母,王府规矩大,不似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你姑母也不如我们自由,不过她的命也好,入了王府后,为安顺王诞下一位公子……”
听到这儿,阿蓉点头说,“那这样说来,我不仅有姑母,还有一位表哥。”
凌慕兰点头笑道,“是啊,你姑母被扶正后,你那位表哥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安顺王世子,前程好着呢!”
凌瑧在旁默默听着,一直没有插嘴,看来凌慕兰并不知道安顺王其实就是令齐家蒙难的元凶,说来也是,姑母随姑丈后来去了京城,齐家出事的时候,她早已离开齐州了。
再说,现如今,除过齐景天并他们父子俩,还有谁明白,那位安顺王爷谦和闲散的表面下是那样一副凶狠面孔?
凌慕兰可以暂时不明真相,但萱萱不行,那是她的仇人,万不能叫她误以为那是亲人。
一顿饭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凌慕兰在跟阿蓉讲过去的事,到最后,还是凌瑧不得不出言打断,劝道:“姑母,来日方长,既然已经找到了萱萱,以后有的是你们说话的机会,您刚才一路赶过来,萱萱这几日也没怎么休息好,依我看,先各自去歇息吧,咱们细水长流嘛!”
他这样一说,凌慕兰也终于发现自己今日话有些多了,便跟阿蓉笑笑,“那你先休息,我改日再来,对了,等我回去叫上蔓儿,带她一起来看你。你们俩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真不知现在见面还能不能认出来?”
阿蓉一愣,“蔓儿?”
呵,可真是冤家路窄!
第四十章 (二合一)
凌慕兰口中的“蔓儿”, 应该就是那日当众羞辱她的那个李蔓儿了吧?
也对, 晚彤曾经说过,李蔓儿是凌家姑奶奶的女儿,那不就是眼前凌慕兰的女儿吗?
她真是没想到, 凌瑧的这位姑母看上去这么亲切和善, 怎么会教养出那样的女儿?
那日李蔓儿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来,还是叫她有些不痛快,所以她一时没有接话。
凌瑧能猜到她的感受, 主动跟凌慕兰说,“蔓儿与萱萱其实已经见过了……那日我邀请萱萱来府中做客,蔓儿忽然来了, 对萱萱说了一些很不友好的话……”
他话说到这里,凌慕兰自己也想起来了,惊讶道:“那天那个姑娘就是萱萱?”
凌瑧点点头,其实他刚在在席间已经说过了认出阿蓉的经过, 凌慕兰应该能知道, 大概她只顾着跟阿蓉说话,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凌慕兰此时也明白了, 见阿蓉也点头,立刻道:“原谅我糊涂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个。”她认真的跟阿蓉说,“那天的确是蔓儿不对,长启当晚说了她, 我知道以后也骂她了,等改天我把她带来,一定跟你道歉。”
人家做长辈的,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阿蓉也想回一句客气话,然还没等张口,却见前头来了个婆子。
婆子是芝兰院的,来到近前,先分别向他们几人施了礼,接着就跟凌慕兰禀报,“姑奶奶,表小姐刚才来找您了,这会儿人在芝兰院呢,表小姐叫奴婢来给您传话,说等会儿您若是要回府,可别忘了叫上她。”
凌慕兰一愣,“她有什么话不会自己跟我说,就这么几步路,还要叫个人来传话!”
婆子悄悄看了眼凌瑧,讪笑道:“表小姐说,怕少主还生她的气呢,不敢亲自来。”
不敢亲自来,还特意叫人把这话说给他听……阿蓉瞥了眼凌瑧,凌瑧却装作没听见,并未说什么。
凌慕兰还能不知道自己闺女的那点小心思?当即便说,“她来的正好,去,把她叫到这儿来,我正有话跟她说呢!”
婆子赶忙应声,又回去给李蔓儿传话了。
而李蔓儿叫婆子来传话,的确有点小心思。
从那日被安澜“送”回自己家后,已经有一阵子没过来了,娘亲凌慕兰经过上回那事,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惯她了,便令她在家里待着,好好修习女德,没事不可出门。她已经憋闷在家中好一阵,今日听说母亲来了外祖家,心里按捺不住,终于也后脚跟了过来。
只是来是来了,却又不敢正大光明的见凌瑧,于是便想了这么个主意,她以为叫婆子这样说,当着娘亲的面,凌瑧总会说些什么原谅她的话,然婆子回来后,只说娘亲要叫她过去。
不管是谁叫的,反正能见到表哥就行,李蔓儿应了一声,便出发了,一路上丫鬟采青不忘劝她,“小姐,等会儿您一定记得要好好说话啊,好不容易来一回,千万别叫表少爷又生气……”
李蔓儿哼了一声,“什么叫好好说话?我那天没有好好说话吗?”
话虽这么说,可自己心里也晓得,等会儿见了表哥,姿态还是要放低,一定要表现得楚楚可怜。她觉得表哥之所以会中意那个野丫头,无非是觉得她小家子气,可怜呗!既然这样,她就做出比那个丫头更可怜的样子……
一路在心里琢磨着待会见到凌瑧后的说辞,主仆俩很快便到了几个人所在的澜雅堂。那边的三人正围坐在一起品茶,凌瑧个子最高,李蔓儿一眼就望见了他,表哥今日穿了件鸦青素面锦袍,闲闲坐在那,侧脸完美的无懈可击,虽然样子有些慵懒,却愈加衬出人的俊美。
李蔓儿悄悄清了清嗓,准备着等会儿甜甜叫一声表哥,然而又走近几步,却忽然愣住了。
那个女人,居然还在!
而且居然与娘亲和表哥那么亲近的说话,怎么回事,难道娘亲也被她哄骗了吗?
采青也看见了阿蓉,心想不好,再一看李蔓儿脸上迅速凝上的冰霜,就更不好了,赶紧想拉着李蔓儿劝一劝,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啊,但李蔓儿火气窜上了脑门,已经把刚才的所想抛诸脑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