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那么的多苦,居然还能有一副柔软心肠,简单直率,自己都落难了还不忘帮助别人,不求回报,也不念索取……
回头想想,他从小到大,似乎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而且他发现自己渐渐有些享受这样简单的日子,除过还看不见这件烦心事,其余的似乎还不错!
比如面前的这碗鱼粥,他试着尝了一口,顿觉美味难以言喻,等到一碗吃光,他重又感觉到了那已经离他很遥远的满足感。这种滋味,就像小时候熬夜读书时母亲亲自端来的一碗热汤,只在孩童时代才有过,此后在别处,再也没有找到过。
但现在,他又尝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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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美无比的午饭才刚吃完,山间忽然刮起大风,阿蓉抬头看看,北面的天空已经积了厚厚的乌云,远处也随之传来沉闷的雷声,看来这次是真的要下雨了。
她赶紧收了收院里的东西,跟凌瑧说,“要下雨了,别在院子里,快进屋吧!”
凌瑧听见了风声雷声,自然也明白是山雨欲来,听话的挪到屋里,阿蓉又找到正懒洋洋晾着肚皮的赛雪,一同进了屋。
豆大的雨滴很快落下,外面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看来是场大雨呢!这样看来,下午必定是出不了门了,阿蓉打了个哈欠,索性抱着小猫进屋睡觉去。
窗外黑的像是夜里,雨水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催起人的困倦,小猫崽很会挑地方,乖乖的在阿蓉被子上窝了个圈,少女和猫在相互陪伴中入了梦。
不知过了多久,阿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了先前窝在被子上的小东西,害怕压着它,赶紧坐起来查看。
然而床上没有猫的踪影。
阿蓉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向窗外,雨似乎已经停了,没有了沙沙声,但天还阴着。她觉得自己应是睡了很久,便起身下床,走到外间一看,凌瑧盘腿坐在那儿,闭目不语。
他当然又是在运功,然而阿蓉却一直误以为他是在以这种特别的姿势睡觉,还小声试探唤道:“阿启?”
凌瑧回应她,“嗯?”
原来他没睡着,阿蓉问,“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凌瑧收了功,如实答她,“应该天要黑了。”
啊?阿蓉赶忙跑到屋外去看,果然,那暗色应是已经到了傍晚。
她伸了个懒腰,想起方才在找的小猫,于是张嘴唤道:“喵,喵……赛雪?”
然而并没有回应。
她有点奇怪,走回里屋去寻,并没有猫的影子,又折返到外间来看,也没有,她于是问凌瑧,“你听到动静了吗,赛雪是不是出去了?”
凌瑧回想一下,如实说,“先前是听它叫了一声。”但他刚开始运功,无暇他顾。
阿蓉于是去院子里找。
踏出去才发现,雨并没有停,只是变成细小的雨丝,没了声音而已。她披着雨丝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赛雪的影子,这才终于慌了起来,跑回屋里说,“外面也没有,它该不会跑到林子里去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语气焦急起来,“它那么小,还不会爬树,万一遇见黄鼠狼或者老鹰就不好了……我去找找看!”
语罢冲进雨中。
山中没有伞,平常下雨的话,阿蓉便不出门,但此时心里惦记着那只小奶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谁知虽是小雨,密密的打在身上,时间久了也能叫人全身湿透。她在附近找了一圈,始终没见到小猫的踪迹,于是索性沿着山路一直找了下去。
她一边唤着猫的名字,一边学着猫叫,声音越飘越远,小院里却是彻底安静下来。凌瑧准备起身下地,才刚挪了挪腿,身后的被褥冷不丁动了起来。
耳边先传来小猫奶声奶气的叫声,紧接着一个暖烘烘又毛茸茸的小身体就贴上了手背,凌瑧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小东西一直在他身边躲着呢。他想起刚才急匆匆出去找猫的少女,轻叹道:“她着急成那样,你倒睡的安稳。”
小毛球奶声奶气的又叫两声,伸出满是小钩子的舌头舔了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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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瑧无事可做,便拥着猫坐了一会儿,原以为找不到,她很快便会回来,谁知一会儿又一会儿,估摸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却始终听不到阿蓉的声音。他渐渐坐不住了,终于起身,决定唤人去找。
第八章
没了少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天地间忽然安静的可怕。
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起了这个想法,时间就更加漫长起来,他终于坐不住了,走至屋外唤道,“来人”。
须臾,便有暗卫出现,躬身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在手下面前,他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异常,依然平稳道:“她出去有一些时候了,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成天守在四周的人,当然晓得少主要他们去寻谁,麻利的应是,退到院子外又招呼另几个人,在山中搜寻起来。
凌瑧有点遗憾,他开始有点喜欢上被称作“阿启”的日子,如今派出人去找她,难免要泄露些什么,以后,还能这么简单吗?
但是没办法,总不能叫她出事,知恩图报,无论如何,她也是他的恩人。
在山中守了些日子,暗卫们已经渐渐熟悉地形,但天一黑,找起人来总是有些难度,几人分头在山中找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有了结果。
凌瑧听见脚步声,是暗卫把昏迷的阿蓉给带了回来。
等把人安置好,他问,“怎么回事?”
找到阿蓉的人回话,“属下在一处山沟里发现了这位姑娘,山坡上有滑痕,判断应是雨天路滑,姑娘不小心摔下去的。”
凌瑧坐了下来,摸索过她的手腕,为她把了把脉。
只是他原想看看她有无大碍,却有了个奇怪的发现。
她淋了雨,摔倒后又磕到了头,所以昏迷。这不是什么难医治的大病,几副汤药并修养几日便可痊愈。只是……
只是她的脉象之下,还有一种奇怪的东西。
联想到她说过的,脸上突然生出的斑,他有了一个猜测。
落春红?
这种产自古夷国的奇毒不是早已绝迹了吗,怎么会在一个江南乡间少女的体内?
真是太蹊跷了!
然而更蹊跷的是,照理说,这种毒一旦毒发,便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将人毁灭,可为什么从她脉象看来,这才刚刚释放的毒性又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在被邵家收养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已经现身的暗卫还在一旁等他的指示,他说出几味药,叫人去寻,自己则又为她把了一次脉。
但结果还是一样,这姑娘的体内有蓄势待发的奇毒,也有镇压奇毒的力量,他刚才没有判断错。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张嘴喃喃说话,他回神,仔细听了一下,原来是在要水。他摸索着为她寻来水,又摸索着一点一点喂她喝了下去,她却始终未醒,一直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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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很疼,身上很冷。
不舒服的感觉从梦中绵延出来,阿蓉呢喃出声,不一会儿,就有人摸索着为她又加了层被。
她觉得舒服了一些,正欲继续睡去,却被人轻唤,“先把药喝了吧。”
紧接着有人扶起她的头,动作有些僵硬,弄得她有点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便听见唤她的人低声叮嘱,“轻一些。”
紧接着,那动作果然轻缓下来,她很感激别人这样照顾她,本想道声谢,然而糊里糊涂的,脑子里出现了些奇怪的片段。
有个小女孩,也生了病,躺在床上娇气的喊痛,一位华丽的美妇人将她抱在怀里轻哄,她却依然哭的满脸泪花……
奇怪,那些人是谁,怎么会在她脑子里?
她正疑惑着,嘴里冷不防被灌进一勺苦药,她来不及反应,被迫咽了下去,呛了一口,一阵咳嗽,而后平缓下来,又觉得实在太苦 ,忍不住皱眉咂舌。
有人说,“小心一点。喝了吗?”
又有人回答,“是。”
接着那人便吩咐,“继续,把药喂完。”
然后由不得她抗议,苦药便一勺接一勺的被灌进了嘴里。
她想去推,然而动一下就浑身吃痛,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奇怪的是,等她把那一碗热腾腾的苦药喝完,头痛缓解了许多,身上也不再那么冷了。
有人用冰冰凉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说,“先睡一觉,明早烧就该退了。”
她迷迷糊糊的心想,那发话的人应该是位大夫,可又是谁带她来看病的呢?她使劲想睁开眼,但似乎陷入了梦魇,怎么也醒不来,她挣扎了一会,只好作罢,继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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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雨过天晴。
阿蓉试着睁开眼,入眼是满地的阳光,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头不疼了,身上也好了许多,于是就想起床,然而脚才落在地上,却带来一下钻心的疼,她嘶了一声,撩开裤脚去看,发现脚腕又红又肿,昨夜的记忆顿时涌了出来。
对了,她冒雨出去找猫,不小心滑到了山沟里。
但又是谁救她回来的呢?
她挠挠头,隐约记得似乎有个黑衣人把自己背了回来,半夜睡着的时候还有人给她喂药,似乎还有位大夫一直在说话……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做梦吧,这山上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看不见的阿启,难道是他救她回来,又照顾她?
这怎么可能?
她觉得这应该是梦,她压根没出去过,从昨日午后一觉睡到现在,做了一场逼真的怪梦。但是……脚腕明明肿了啊!
她想不清楚了,决定出去问问阿启。
红肿的脚腕不能用力,一落地便是钻心的疼,她小声嘶啦嘶啦的挪到门口,发现凌瑧又在以那种特别的姿势“睡觉”。
大约他也刚刚睡醒,听见她的声音,主动问道:“醒了?”
阿蓉嗯了一声,问:“阿启,昨天我是不是出去了……”话才刚开口,见他的身旁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奶声奶气的叫唤,她惊奇道,“赛雪?”然后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果然是梦,猫不一直在这儿吗?哪里不见了!”
凌瑧却告诉她,“不是梦,你昨天确实出去找过它。”
阿蓉奇怪,“什么?”可是这样一来,又有太多不解,“那我记得还没有找到它,它怎么又回来了?”
凌瑧一顿,而后坦诚道,“是我不好,它昨天窝在我这里,我没发现。”
“哦。”阿蓉倒没在意这件事,点点头接着问,“我记得昨晚我不小心掉到山沟里了,好像有人把我背了回来,好像还有位大夫给我看病……”
她正说着,余光瞥见院子里有人影晃动,来不及惊叫,人便迈进屋里,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对凌瑧说,“少主,药好了。”
阿蓉目瞪口呆,这人谁啊?
还没等她开口问,凌瑧在旁说,“你伤寒还未退,先把药喝了。”
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但是,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端药的人来到她近前,将药递给她,她没接,而是看着凌瑧,“他……”
凌瑧叹道:“你先喝完药,我再告诉你。”
她只好接过来,将那苦药慢慢喝了进去,凌瑧等她喝完,挥手命人退下,这才说,“他们是我的手下,前些天找到了我,之前瞒你,是有些苦衷,对不起。”
她问,“那昨天是你叫他们救我回来的?那给我把脉的又是谁?”
他说,“是我。”
阿蓉很是惊奇,“你是大夫啊?”
他摇头,“略懂些医术罢了,并不以行医为生,所以不算大夫。”跟她解释完,他似自嘲般苦笑,“连自己的眼睛也治不好……”
他看起来有些丧气,她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好,顿了一下,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赶紧问他,“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这正是需要跟她解释的地方,他说,“我家中事情比较复杂,现在并不是回家的时机,所以,还想在这留些日子。”
别人的家事她也管不了,他想再住几天,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刚才端药的人……
她赶紧问,“那他们……”
凌瑧明白她要问什么,说,“不用管他们。”
“哦。”她放心下来,点头说:“没关系的,你可以住到能回家的时候。”
她没问题了,他却还有问题。
他点点头,而后问她,“你还记得在到邵家之前的事吗?比如你住在哪里?家中是做什么的?”
她摇摇头,真的不记得了。她落寞的说,“我也希望自己能记起,有时候真的想去找亲生爹娘……”
也是,倘若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地方可去,一个小姑娘家,何必独自跑到荒山上来?
丧失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复原的,深谙医术的凌瑧明白这个道理,便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忽然又听见她“哎呦”一声,他忙问,“怎么了?”
阿蓉苦着脸说,“脚腕很痛。”
昨夜她昏睡,他不方便察看她身上的伤势,如今她清醒了,他便招呼她上前,说,“我看看。”
阿蓉一瘸一拐的挪过去,有点犹豫,怎么给他看?就这么把脚伸给他么?
他却径直说,“把腿放上来。”
她只好照做,他伸手摸索,手轻抚过红肿的脚腕,阿蓉立刻说,“就是这儿,”怕他看不见,特地补充道:“红肿起来了。”
他捏了捏,说,“骨骼并没有事,应该只是擦伤了筋膜……”
就这么几下触碰,倒叫阿蓉满脸通红,当然,凌瑧是看不见的,他只是朝门外唤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