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臣——从羡
时间:2019-03-21 10:34:02

  江凛望见路灯昏黄,光点纷纷跃下,点缀在男人身上,为他镀了层朦胧涣散的光晕,仿佛是遥不可及的神祗,与她云泥之别。
  江凛到底还是没动,一是的确不想淋雨感冒,二是她有自己的私心。
  最后看一眼也好,就当作是道别了。
  贺从泽撑开一把黑色的伞,朝这边走了过来,风扬起他的衣摆,在空中划出凛冽的线条。
  助理待贺从泽上前后,便识相地转身离开,回到车中。
  江凛半阖着眼,头发已经全然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珠,围巾和衣服也被雨水浸湿,布料上是斑驳的暗色水迹。
  她此时才觉得冷,冷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她却仍旧身子紧绷,不见得有半分松懈。
  二人就这么安静对峙着,彼此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散发出的疏冷。
  “江凛。”许久,贺从泽终于开口,他嗓音低沉,含着隐忍的怒火:“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
  贺从泽不敢说自己没生过气发过火,但他敢肯定的是,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
  他本来对于今天发生的事并不知情,还答应好林天航,说等江凛下班后一起去吃饭,谁知就在傍晚时分,他接到了A院医生苏楠的来电。
  苏楠言简意赅地同他说明了情况,包括江凛顶罪的事情,她希望他能出面帮助江凛,让江凛不至于被停职惩罚。
  贺从泽知道,江凛的性格极度自负,所以许多事情上,注定她会习惯性将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先进行自我惩罚。
  他是何等焦心,待他赶到A院时,却得知江凛已经走了,连把伞都没拿,他给小区警卫打电话,得知江凛并没有回去,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贺从泽是真的怕了她,他开车沿途寻找,终于找到了站在路边发呆淋雨的江凛。
  什么狗屁绅士风度,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贺从泽简直想找捆绳子把这女人绑起来,关到自己家里去。
  江凛看了看他,问:“贺从泽,你又是在做什么?”
  贺从泽将心情平复好,他反手攥住江凛的手腕,语气强硬:“你跟我走,立刻,医院的事情我会给你处理好。”
  “什么叫你给我处理好?”江凛闻言皱眉,“贺从泽,这是我的事情,我犯下的错误我自己承担后果。”
  “苏医生都打电话跟我说明情况了,你还在这儿跟我凶?”贺从泽有些好笑,觉得她不可理喻,道:“江凛,就算你有错,但你也完全没必要把全责揽下来,更没必要接受停职这个处罚!”
  “有必要!”江凛声音平稳,语气铿锵,本来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此时又有些波动,“如果不是我跟苏楠说试试那款药,那位老太太怎么可能会成现在这样?!”
  她气息有些不稳,阖上眼,嗓音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悲痛与颤抖:“我明明知道药物成分中有潜在的副作用,但我还是同意苏楠换药,老太太她和家人都那么信任我,是我自己担不起,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贺从泽攥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潜意识中却又怕弄疼了她,只好又松了力道。
  他咬牙,想发火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得哑着嗓子:“江凛,你是出了什么事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算你有错,你也要把这份错误最大化去折磨自己……你到底为什么总要这么看不起你自己?”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结束了,我愿意接受这份处罚。”江凛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表露太多,她低下头,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暗流掩盖住,淡声:“贺从泽,谢谢你,你走吧。”
  ——你走吧。
  贺从泽早就已经习惯了被江凛拒绝,但他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愤怒。
  “走,我走。老子到底是有多贱,成天让你这么糟蹋?”他怒极反笑,松开了她,一字一句:“江凛,我们好聚好散。”
  说完,他便撑着伞,头也不回地朝着车走了过去。
  助理见二人这形似分裂的模样,给吓得不轻,见贺从泽沉着张脸拉开车门坐进来,他看了看不远处雨中一动不动的江凛,心下踌躇。
  他提醒道:“小贺总,江小姐她还在淋雨呢,我要不送把伞过去?”
  “别管她。”贺从泽蹙着眉,冷声:“随她去,我看她今天还能不能被淋清醒!”
  助理顿了顿,“那现在……”
  贺从泽阖眼,强迫自己不去看窗外那身影,只吐出二字:“回家。”
 
 
第46章 
  雨势仍旧很大。
  没了雨伞, 江凛又恢复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冰冷的雨点接二连三地向下砸,剑似的。
  江凛眯眼,却觉得心底还算轻松。
  贺从泽也走了,挺好,她性格如此别扭,本就不适合身边有任何人,现在她的确没什么能称得上放不下的了。
  又站了几分钟, 江凛才慢悠悠地腾出只手来,随便揉了揉已经完全湿透的头发,怀中的箱子早就已经被雨水泡软了, 她瞧了瞧里面的东西,也就是几本书和水杯子, 没什么值得留念的,扔了倒也不可惜。
  想了想,她将箱子放在路边角落, 直起身来。
  江凛抬手将脸上的水珠抹掉,决定要走了。
  不能继续耗着了, 万一真的因为淋雨生了病, 拖延的时间还会更长。
  江凛这么想着, 抬脚向前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路,便有辆车倏地开了过来,停在道路旁边。
  车灯直直照着她,江凛被结结实实晃了下眼, 她条件反射地将眼睛眯起来,隐约间只能看见有个人从车中走了下来,他连伞都没撑,朝着这边走来,步子迈得很大。
  没几步就走到江凛身边来。
  江凛的视力还没从强光刺激中缓和过来,她潜意识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蹙起眉看向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聚好散?”
  贺从泽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在心底暗骂了句这不识好歹的女人,随即没好气地冷声道:“我就是想撤回那句话,你操这个心干什么?”
  江凛有些好笑,偏过脑袋,“随你吧。”
  贺从泽问她:“你走不走。”
  江凛摇头,“我自己回去。”
  他沉默数秒,尔后理解似的颔首,语气轻松:“就是不跟我走是吧。”
  江凛转身,用实践证明自己的态度,她抬脚就要离开。
  对方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江凛正想去推他,却冷不防觉得身子一轻,腰上有力道将她托起,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使得她措手不及,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连挣扎都来不及,江凛便已经被贺从泽扛到了肩上。
  贺从泽单手摁着她的腿,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他轻嗤,冷道:“今天就算是用强硬手段,我也得把你带走。”
  江凛懵了一瞬,随即她便有些恼火,伸手拍他的后背:“贺从泽你干什么,赶紧放我下来!”
  贺从泽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迈开长腿,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一把将她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对助理道:“车门上锁,开车回家。”
  助理没想到自家小贺总会用这么强硬的手段来把江凛弄上车,他委实被上司的痞子气场所震惊,回过神后,他动作利索地将车门锁上,开车上路。
  “我要回我住的地方。”起初江凛还打算拉开车门跳出去,但此时车已经开始行驶,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跳车,只得冷静下来坐回位置。
  助理从后视镜中注意到淋成落汤鸡的两个人,只是分程度轻重而已,如果说贺从泽是被浇了盆水,那江凛就相当于是掉河里刚被捞上来。
  简直惨不忍睹。
  助理不忍直视,暗中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然后递了两条干毛巾过去,只是可惜车内没有准备热饮,不然也得一并送过去。
  贺从泽接过毛巾,随手擦了擦湿发,便对助理道:“把明天能推的会议都推掉。”
  助理点头应下:“好的。”
  贺从泽随即将另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江凛,示意她拿着。
  江凛顿了顿,伸手接过毛巾,却没用,只是抓在手中,紧了紧。
  贺从泽敛眸,盯着她手中的毛巾。
  助理一直在暗中观察二人间的气氛,眼瞧着似乎又要吵起来,他这颗心脏就忍不住扑通扑通地加速跃动了起来。
  然而贺从泽总能出乎旁人的意料,只见他并不做声,面上眼底也都没有出现分毫的烦躁,他轻轻将毛巾拿过来,展开落到江凛的脑袋上——
  替她,擦起了头发。
  江凛愣住。
  助理傻眼,简直不敢看,忙不迭将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心想不得不说,这男人有了追求对象后就是不一样。
  江凛心底有些难言的意味,她启唇,声音倒是柔和了不少:“贺从泽,你……”
  “你有心事,你难受,你习惯瞒着别人独自消化,就不能为我破一次例?”贺从泽开口,嗓音清淡,情绪平静:“所以江凛,我很生气,也很失望。”
  江凛低着头,闻言有些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欣赏你的固执和坚强,但你有时是真的顽固。”贺从泽低声,语气中似乎有感慨,也有疲倦的无奈:“江凛,暂且不说你的顽固伤害了别人,你敢说你自己就真的不难受?”
  江凛浑身僵住。
  ——她何尝不难受。
  亲手推开对自己展露善意的人,她不见得比任何人好受。
  她动了动唇,终于低声道:“……对不起。”
  落在头上的力道温柔轻缓,湿漉漉的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车内温暖如春,她的体温逐渐回升,却有种酸涩得难受的感觉。
  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贺从泽的动作稍稍停顿,似是一瞬间就没了脾气。
  他长叹一声,借着拿开毛巾的空挡,轻揉了揉江凛的脑袋,淡声:“两天。”
  江凛看向他,“什么两天?”
  “给我两天时间,让我查清楚这件事。”
  “没用。”江凛摇摇头,道:“虽然这款药物用到现在,还没有病人反应有副作用,但都说不准用在谁身上会起反应。而且周主任也让医院的人去检查药品了……药物本身没有出任何问题。”
  贺从泽看着她,蹙了蹙眉:“江凛,虽然我能理解你不自信,但你对你自己的判断就这么没信心?”
  江凛闻言,神情显然有些动摇。
  “药品是让医院的人检查的。”贺从泽沉声,“如果是我让人送到外地去重检,结果未必会和现在的一样。”
  江凛拧眉,道:“那批药现在已经被封起来了。”
  “我已经想办法弄到了,这个你不用管。”贺从泽道,“两天之内,我会把这件事彻查清楚。”
  江凛于是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眼底一片沉寂。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是谁会用这样险恶的方式害她,再者连周主任都说了药物经检查完全没有问题,她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如果真的有人故意陷害……那她更不能连累医院的人和苏医生,对方针对她,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贺从泽如此一说,她的神经便稍有松懈。
  查便查吧,若是真查出来有问题,那就循着药物货源找下去,若是查不出来任何问题,那她心甘情愿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贺从泽。”她突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不论结果如何,谢谢你。”
  男人没有动作,只轻轻“嗯”了声。
  -
  贺从泽带着江凛回了家。
  闹总已经睡下了,没有注意到家里来了人,就没出来迎接。
  屋里暖气充足,江凛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贺从泽注意到她这个小细节,便道:“去洗个热水澡,晚上别发烧了。”
  江凛示意自己湿答答的衣服:“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我明天让助理送过来,今晚你将就穿睡袍。”贺从泽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又似笑非笑地补充道:“或者穿我的衣服。”
  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
  江凛把手机掏出来放到旁边桌上,随后便走向了洗浴间。
  她在橱柜中找到了全新的睡袍,便暂且安下心来,最起码避免了最尴尬的事情。
  江凛洗完澡后,将自己的湿衣服用深色袋子装起放到角落处,随即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贺从泽已经换了身居家日常的衣服,他正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的是笔电,他似乎是在忙工作,眉头轻蹙不曾松开过。
  见江凛出来了,他抬眼,将笔电合上放在旁边,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江凛狐疑地看着他。
  贺从泽无奈,指尖示意桌上的杯子:“感冒药,我刚给你冲好,趁热喝。”
  “……哦,谢谢。”江凛意识到是自己的戒备心太强,她便稍稍松懈,走了过去,捧起那杯药尽数饮下。
  先前身子的那些不适感都已经散得差不多,她今天一整天精神紧绷,实在是筋疲力尽,此时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酸疼。
  贺从泽确认她听话把药喝完后,神情这才有所缓和,对她道:“累了吧,去睡一觉。”
  江凛颔首,她此时的确已经是身心疲惫,便不多言语,径直去了之前睡过的客房,轻轻关上门。
  她坐在床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事发突然,转折也突然,江凛很讨厌这种被玩弄于鼓掌中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废人。
  轻叹了口气,她决定不再多想,先好好休息再说。将头发吹干后,她便慢悠悠躺上了床,关上床头灯,阖眼睡觉。
  床很舒服,周遭也很安静,江凛也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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