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父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小步这么善良,从来没做过坏事,他一定会醒来的,一定会……”步母含着眼泪,看着 床上昏迷不醒的步邱。
“医生说不排除有一天他会醒过来,但是……世上的植物人,又有几个最后醒来了呢?”步父面容疲惫,豆大的泪珠从发红的眼眶中滑出,他用力擦了把眼泪,束手无策地看着依然沉睡的步邱。
虞泽走了过去,握住步邱的手。
“步邱。”他说。
步邱一动不动,如今的他只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虞泽说:“你不是说要给我代购电饭煲吗?你的日本之行,你马上开机的电视剧,这些你都不想要了吗?别睡了,快起来。”
步母也站在床边,对步邱急切地说:“是啊,快起来呀小步,你的朋友都在催你了,你不听妈妈的话,你连朋友的话都不听吗?你不是这么想要交朋友吗?你起来呀……”
说到最后,步母再次泣不成声。
这次没有人再劝阻她的哭泣,因为步父也把脸埋进了手掌里,泪水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流出。
虞泽拉了拉步邱的手,然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步邱……”虞泽哑声说出友人的名字,他却毫无反应。
他再也不会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地看过来了。
他已经没有意识,也没有思维能力了,他变成了一株只有生存本能的植物——还活着,仅此而已。
步母悲怮压抑的哭声在病房里持续不断地响着。
唐娜的心里像是泡在了步母的泪水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他什么时候出事的?”唐娜开口问道。
“四天前,他带养的猫去打疫苗,没想到就在路上发生了车祸,撞人的是个酒醉的富二代,愿意给我们一大笔赔偿……但是我要赔偿有什么用呢?”步父哽咽了:“我只想要我健健康康的儿子回来……”
唐娜问:“猫呢?”
“跑了。”步父说:“车祸现场只留下笼子,我们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情找猫了,希望它不要遇上坏人……”
唐娜问:“你们知道步邱出事那天都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吗?”
步父说:“我只知道那天早上他去参加了剧本研讨会,中午小步和我打电话的时候,很兴奋地说黎弘和张紫娴都是没有架子的大明星,小步知道他妈妈喜欢张紫娴,还特意给她要了张签名,说下次见面时给我们……”步父含泪说:“他还说,其他演员和导演都很和气……谁也想不到,小步上午还那么活蹦乱跳,下午就在带猫去宠物医院的路上出事了……”
当步父说出黎弘两个字的时候,站在虞泽身旁的唐娜瞬间就感觉虞泽的肌肉绷紧了。
压抑的怒火从他蓄势待发的身体中传出。
唐娜伸手握住他的手,下一秒她就被虞泽握紧了。
无奈、愤怒、悲伤,种种复杂的感情在他眼底克制地翻涌。
唐娜追问:“你还记得他出事时的具体时间吗?”
步父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儿子出事的时间早就被他铭记在心,他毫不迟疑地说:“下午三点。”
合上的病房门被人敲响,一个护士打开门,对步父步母说:“您好,关于步先生的病情,医生想要和你们谈一谈,请问有时间吗?”
“有、有。”步父连忙站了起来。
唐娜主动说:“叔叔阿姨放心去,我们会在这里看着的。”
步父步母感激地道了声谢,匆匆跟着护士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唐娜沉下脸,说:“快点,把他的衣服脱了。”
虞泽瞬间领会到唐娜的潜台词,二话不说掀开步邱身上的被子。
他解开步邱衣领的纽扣,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虞泽的手停住了。
唐娜目不转睛地看着中心为步邱心脏,呈辐射状向四周蔓延的黑色印记,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粗壮如黑色藤蔓的印记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慢慢蠕动着,虞泽试着伸手碰它,藤蔓如潮水般避开,然后重新汇合,继续在步邱的胸口蠕动。
“……这是,什么?”他哑声说。
“皇帝级的恶灵印记。”唐娜说:“印记产生后,最迟六小时内就会招来死亡。”
变成植物人,已经是可能导致的后果中最轻的一种了。
“……恶灵为什么会对他下手?”虞泽看向床上的步邱。
唐娜沉默不语。
这个世界的皇帝级恶灵,据她所知只有一个。
她也不明白,尼贝尔对步邱下手的意义何在?
“……你能救他吗?”虞泽说。
唐娜不想打破他眼中的期待,可是她不愿在这种时候说谎。
她低声说:“他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死了。
只剩下**。
虞泽望着沉睡不醒的步邱,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步父和好几个护士推着移动床上的步母重新回来了,虞泽立即走了过去帮忙。
“阿姨怎么了?”唐娜问。
“哭晕了……她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步父沙哑着声音说。
虞泽轻松抱起步母,将她放上房间里的另一张病床。
现在看护的只剩下步父一人了,看他充满红血丝的双眼,随时倒下都不奇怪。
虞泽看了唐娜一眼,唐娜对他点点头。
虞泽说:“你回家洗个澡睡一觉,这里有我们照顾。”
步父刚刚摇头,唐娜说:“叔叔你放心,我们会在这里照顾步邱和阿姨的,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再倒下了。”
唐娜的理由说服了步父,他抿了抿嘴唇,含着热泪重重点了下头。
步父说:“医生说小步还能对听觉刺激起反应,你们在这里的时候,就多和他说说话。”
虞泽毫不犹豫地应承了。
步父离开后,虞泽在步父曾经坐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步邱。
过了许久,他沙哑着声音开口:
“……是黎弘吗?”
唐娜说:“他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但我们没有能够证实这一点的证据。”
越是混乱的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这是唐娜的生存之道。
“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步邱出事那天,从早九点到下午三点这个时间里见过哪些人。”唐娜说。
“我给导演打电话。”虞泽马上拿出手机。
很快,导演就给出了参加剧本研讨会的人员名单。
参加研讨会的十人中,唯有黎弘、张紫娴两人和唐娜产生过交集。
在虞泽打电话的时候,唐娜坐在副驾说:“问他,开会的时候,有人和步邱发生过任何肢体接触吗?”
恶灵印记不会凭空染上,只有发生了肢体接触,身上才会出现恶灵印记。
虞泽问出唐娜的问题后,按下免提。
“肢体接触啊……步邱在影视界是个没有名气的新人,其他演员都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只有黎弘和他握了手。黎弘一直这样,对新人没有一点架子,你问这个是怎么了?”
“有一点事想确认……谢谢。”
虞泽刚要挂电话,导演叫住他:“我正要联系你,你五月以后的档期还有吗?步邱出事了,我们需要一个人来代替他出演男二号陈勋,我们导演组商议过了,觉得你最适合这个角色。”
“抱歉,这件事之后再说。”
虞泽挂了电话。
他低声说:“……是黎弘。”
唐娜没有肯定或否定他的结论,过了半晌,她开口说:“……太明显了。”
太容易,太简单了。
所有线索都宛如一条直线,笔直地指向同一个人。
“……你知道尼贝尔多少岁了吗?”她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虞泽一愣,说:“不知道。”
“他已经七十六岁了。”唐娜说:“他从十二岁起效忠光明教会,从一个小小的预备执事,一步步走到了红衣大主教的位置,仅次于光明教宗一人,他的竞争对手最终不是离奇失踪、意外死亡就是身败名裂,即使如此,平民和贵族们提起他依然赞不绝口,他的名字总是和睿智、慈悲联系在一起。”
唐娜说:“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会放任所有线索都指向自己吗?”
虞泽陷入沉默。
还有一种可能唐娜没说,那就是尼贝尔已经猜到她的思考方式,所以故意将所有疑点指向自己。
这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在揭开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盒子里的猫是死是活。
他们想要判断尼贝尔的身份,还差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让我再想想。”唐娜说。
晚上的时候,虞泽租来一张折叠床让她去休息,唐娜经不住他再三催促,最后还是躺上了床。
虽然她无法确认尼贝尔是否就是黎弘,但步邱身上的恶灵印记,却有极大可能是尼贝尔的。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步邱出事,最明显的利益相关就是失去出演《罪业》男二号的机会,最大的受益人是虞泽,但是虞泽不可能是尼贝尔,换个角度来思考,如果说虞泽受益就是尼贝尔杀死步邱的目的,那么虞泽受益,尼贝尔会有什么好处?
电光火石间,一道灵光闪电般劈开她陷入迷雾的思考。
她想起了白色情人节那天出现在窗外的血眼乌鸦。
那只乌鸦在那一天出现在窗外不是巧合。
尼贝尔监测的不是她,而是契约有没有完成。
尼贝尔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她。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尼贝尔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重伤不治后化为恶灵,虽然拿到了她的魔法书,但是已经身为恶灵的他无法将她从书中唤醒,更糟糕的是,在这个没有魔力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通过自然方法将她唤醒。
只有禁魔体质的人是个例外,他们可以通过“非自然”的方式,暴力将她从书中拖出。
于是尼贝尔找到免疫一切魔法的虞泽,诱使他从书中唤醒沉睡的她。
复活她是尼贝尔的阶段目的,血眼乌鸦就是证据,回到异世界是他的最终目的,羊皮纸上的魔法阵就是证据。
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里,唯有黎弘表达出了对异世界的向往。
再一次,怀疑的箭头指向了黎弘。
这就是盒子里的真相吗?
她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在唐娜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步母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起,沙哑着说:“……我这是怎么了?”
唐娜听到虞泽说:“你昏倒了,医生说是疲劳过度的原因。我让叔叔回家休息去了,我在这里看着,你再睡会。”
“谢谢……”步母哑声说,她顿了顿,说:“我的头太晕了,出去吹吹风再回来。”
虞泽让她放心去。
唐娜睁开眼朝床边看去,虞泽坐在步邱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透着一丝哀伤。
他们还算不上是很好的朋友,就连真正意义上的相识也不过短短一月,但是他们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下去,本来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步邱没有朋友,虞泽也没有。
他们的内心都同样的洁净,只不过一个外放,一个内敛。从根本上,都是一个温柔的人。
如果不是她,步邱根本不用死。这一切也根本不会发生。
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死亡和灾厄,
口头上的共生死在生死危机来临之前根本无从考证,虞泽从前证明过他不会抛下她独自逃离。
这一次,他也会如此吗?
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虞泽朝她看了过来,发现她没睡后,虞泽走来坐到了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睡不着吗?”
唐娜点了点头。
虞泽轻声说:“再忍忍,等步邱爸爸回来了我们再走。”
他们握着手说了一会话后,唐娜觉得有些不对,说:“……她怎么还没回来?”
虞泽看了眼时间,距离步母外出已经四十分钟了,按理来说,她应该不会扔下植物人状态的儿子外出这么久。
步邱刚刚出事,正是亲属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步母一个人出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我出去找找。”虞泽站了起来。
唐娜也从床上起身:“我也去。”
两人走出病房后,虞泽说:“你等等。”
唐娜看着他从不远处叫来一个值夜班的护士,拜托她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帮忙看护步邱。
虞泽的那张脸很容易就让护士红着脸答应了。
细心地交代好护士后,虞泽这才走了过来。
唐娜说:“我们分开找,你去楼下花园,我去楼上天台。”
两人约定随时电话联系后,在电梯处分开,虞泽去了楼下,唐娜则坐上了顶楼。
深夜的医院楼层越高越夜深人静,顶楼的电梯门开后,亮的晃眼的医院走廊映入眼帘,护士台空空如也,值班室开着门,看不到人影。
唐娜走出电梯的瞬间,一股异样的寒意如电流刺进她的毛孔。
这里有恶灵存在,几乎是条件反射,唐娜的脑中升起一个念头。
医院存在恶灵,再正常不过,唐娜张开手掌,浑身魔力加速运转,随时都可以对突然现身的恶灵发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