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点燃了香,分发给大家。秦素能看到信仰之力环绕着这毕方的神像,让它看上去充满了仙气。
她眉头微微皱起——这庙里毕方的神像,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难道是她的熟人?
她见其他人都在认真地拜拜,便也装作虔诚的样子。只是当秦素的神识在这庙里展开时,上面的毕方,忽的留下了红色的血泪。
第166章
“神鸟哭了!”一个人抬起头, 见到这一幕, 惊呼出声。
其他人连忙望了过去。在灯光下, 那一行血泪如同红宝石一样褶褶生辉。流血泪明显是不好的征兆, 大家不由心惊胆战的,担心神鸟是不是出现什么问题。
村长陈保致同样脸色一变, 他忽然掏出了一个铃铛。那铃铛看着有些年份了,最外面一层已经生锈。
他轻轻摇晃着铃铛, 铃铛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让毕方流下的血泪渐渐淡了去。
这神异的一面,让在场的人啧啧称奇, 忍不住匍匐在地, 诚心地跪拜。
让秦素跪拜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修士, 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她使了个障眼法,让其他人以为她也跟着拜了。
等大家上过香以后, 陈保致领他们出了庙。在走出庙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毕方一眼, 神色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晦涩难辨。
其他人则是十分兴奋, 依旧在讨论刚刚的事情。
秦素返回酒店的时候,却看到下午给她送茶的少女蛮蛮正拿着一把锤子。她面前摆放着一个大木箱, 那木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陈保致见到那木箱,脸色微变,“你从哪里找出这东西的?”
蛮蛮是陈保致的曾孙女,她抬起头, 笑了笑,“我下午在整理地窖的东西时找到的,可惜我没找到钥匙,打不开这箱子,所以我准备用锤子直接敲开。”
其中一个青年殷勤地说道:“我来,我力气大!”说着,他鼓起了自己的肌肉。
蛮蛮敲了好一会儿都没成功,也有点累了,便将那锤子给了青年。她也不担心这里面藏着什么贵重东西,不然曾爷爷早就收到自己的房间里了。
陈保致望着那箱子,愣愣地出神,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在这箱子里,秦素却是感受到了庙里毕方的一抹气息。因此在青年用力捶锁头时,她使了个术法下去解开了锁。青年只以为是自己砸开锁的,一脸意气风发。
蛮蛮将箱子打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忍不住乐了,“曾爷爷,这是不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啊。”
箱子中有许多的小玩具,像是铁球、毽子、木头玩具,还有好些小人画册。这些东西,都有毕方的气息。尤其是那个毽子上所用的毛,更是毕方的羽毛。
秦素拿起了其中一本小本子,打开来,里面却是一幅幅画。画十分的稚嫩。
第一页画着一片树林,男人背着男孩。男孩头发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
中间许多页则是,戴着羽毛帽子的男孩同许多孩子一起玩耍。他们玩的地方遍布了全村,树林里,山上,小河边。纸上溢出的都是满满的快乐。
接下来的画里,村子里着火了,很多人在哭。
最后一页上画着一只鸟,它拿着刀子割自己的身体。
蛮蛮见她曾爷爷一直没说话,忍不住重新问了一遍。她曾爷爷回过神,咳嗽了一声,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小伙伴以前的玩具。”
蛮蛮问道:“是村里哪位阿公?”
陈保致说道:“他已经不在了。”然后他弯腰,将这箱子抬了起来,“这些东西我就带回我那里。”
大家在知道箱子里的东西以后,也就失去了兴趣,可有可无地点头。
秦素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顺手没收了毽子上那根羽毛。
等到晚上睡觉前,蛮蛮又给他们送了一杯热水。依旧是白日喝的那种。
秦素喝完以后,弄了个自己的傀儡假装在被子里休息,自己则拿着那根羽毛,顺着因果线找起毕方。她往山上走,穿过林子,越过溪流,最后来到山顶的一口井前。一般情况下,大家也不会在山上挖井。
毕方就在这下面。
秦素挑了挑眉,直接转换形态,让自己以灵魂的状态进入井中。井的深处有金色的光芒流动,那是人类对毕方的信仰之力。
秦素眼前景色变幻,发现自己置身于树林中。
不,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在一段记忆里。
不远处的树下,躺着一个年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少年明显受了重伤,气息微弱。他穿着一套绿色的衣服,灰扑扑的脸蛋遮掩不住俊秀的五官。秦素只是看一眼便猜到,这便是毕方。他最初却是以人形出现在章留村里。
很快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看到受伤的男孩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将他背了回去。男子名叫陈建发,是村里的一个猎户。他用家里剩余不多的米熬了粥,喂了少年,还将草药碾碎,敷在伤口上。
他的儿子也就十岁左右,一脸好奇地看着床上的毕方,还不时地帮忙照顾他。从她的五官,秦素看出这是小时候的村长陈保致。
毕方一天天好了起来,很快就活蹦乱跳地和陈保致玩成一团,两人成为了村里孩子的领头羊,天天领着一群孩子到处玩乐。
可惜好景不长,村子里却开始逐渐着火。尽管人们再小心,依旧无法抵挡那怪火的到来。唯一庆幸的是,那些火并不曾夺走人的生命。
每一次着火的地方,人们都曾见过毕方的身影,渐渐的,毕方在村里被孤立了起来,唯一相信他的便是自己的小伙伴陈保致。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没了三分之一的村庄。陈保致的父亲陈建发死在这场大火中,包括许多村民。那段时间里,村里到处都是哭声。他们想要寻找毕方,却找不到毕方的身影。
秦素看到这一幕时,有些讶异:她明明记得文献记载当中,没有人死在火灾中啊。
下一秒,她便知道原因了。
毕方将所有死去的人放在林子里,露出了自己真正的形态。就如同秦素在画上所看到的那样,他割下自己的血肉,喂养了这些死去的人类。
毕方本来就是神鸟,加上这些人刚死去不久,就这样将他们从死亡线上重新拉了回来。而毕方本人则因为失去太多的本命精血而陷入昏迷。
陈保致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
等毕方再次清醒时,他已经被丢进了井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泡在水中。他的伤口不曾愈合过,渗出的血液同井水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人们眼中的神水。
人们喝着神水,身体越发健康,白发转为黑发。他们彼此发誓一定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为此他们不再同外界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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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眨了眨眼,发现她已经看完那记忆了,重新回到井里。
在井底深处,毕方静静地躺着,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按照他所受的伤,他早该死亡了,偏偏那些信仰之力吊住了他的命。
他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
秦素微微叹息,人类的贪婪终究压过了他们的良知。他们甚至胆敢囚禁神鸟,来汲取他的血液。
忽的毕方挣开了眼睛,在他遮掩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既视感更浓了。
秦素脸色微变。等等,不是她的错觉吧!毕方身上的气息,分明和天魔老祖一样啊!堂堂的天魔老祖,最是心黑手辣,哪里会沦落到这地步。更不用说,刚刚那段记忆力的毕方,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好神鸟。
她再细细看毕方,却发现他被深紫色的光晕给困住,普通的人类,即使能算计他一时,也算计不了他一百多年。这些年来,真正困住他的,是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缚咒。不仅如此,她先前在村里展开神识时,都没察觉到这口井的异常之处,若不是拿了那根羽毛,循着因果线找过来,还未必能找到这里。
有人希望将毕方困在这地方,日渐虚弱,但又不希望他真正死去。
“你……”她张了张口。
毕方咳嗽了一声,“我在庙里见过你。”
秦素微微点头,直接了当问道:“天魔老祖,和你什么关系?”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毕方楞了一下,“天魔老祖?”
秦素同天魔老祖打过几次交道,直接将他的气息展示了出来。
毕方表情暗淡了下来,“我认得他,他是我的心魔。”
秦素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时候,村里的火也是他引起的吧?”
她看毕方的记忆力,他一直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能力,没有给他们带来火灾。然而有一段时间,村里却频繁出现火灾。
“我那时候以为是我力量失控,后来才知道是他的缘故。我以前曾经误入魔界,虽然逃了出来,却受魔气侵染,滋生心魔。”
秦素原本以为天魔老祖是修仙界的人,结果没想到他也是这一方世界的。
“你恨那些人类吗?恨他们将你囚禁起来,利用你的血液赚钱,让你生不如死。”
毕方重重地咳了起来,“在被困在这里的一百多年里,我曾恨过他们。但在我当时最虚弱的时候,却也是人类救了我。”
“而且他们心中的贪婪和恶念,也是被他勾动起来的。”将陈保致引过去,看到他真身的也是他的心魔。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秦素想了想,说道:“你先说。”
“我希望你能杀了我。”
第167章
“只要我还在, 就算你们杀死了他,他也不可能真正死亡。”他并非圣人, 怎么可能永远都没有负面情绪。所以他的心魔便不可能真正死亡。
秦素听到这话, 顿时理解为什么天魔老祖没有解决掉自己的本尊, 这是为了给他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来到这里, 也不会发现了毕方的踪迹,掀开了天魔老祖潜藏多年的秘密。这也是因果大道修炼到后面的好处,冥冥之中能感应到一些东西。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毕方本尊强大起来, 反过来压制住他。所以便利用了章留村人心的贪婪, 将毕方困在这地方。
秦素眉毛微微皱起,“你真的想要死?”
“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已经很累了。”在累的同时, 毕方也有些愧疚。自己的心魔早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偏偏心魔的实力早早压倒了他, 他没有解决的法子。
秦素将他身上的束缚咒解开,一道清光落在毕方身上, 让他身上的伤口痊愈。与此同时, 她将他周围的信仰之力收了起来。毕方不曾学过神道的功法, 不懂如何吸收运用这些信仰之力。这也导致了,这份信仰之力同他体内的力量体系起了冲突。
他一方面因为信仰之力而存活下来,另一方面则为此伤势更严重,备受折磨。信仰之力于他,便是毒药。
解开束缚的毕方下意识地展开了翅膀, 从这狭小的井里飞了出去,飞到了上空。他的身体不断地变大,最后如同一座空中岛屿一样,遮挡着章留村的天空。
“毕方毕方……”
毕方的鸟叫声,就如同在呼唤他自己的名字一样。那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将睡梦中的人惊醒。他们从床上下来,打开窗子,在看到那巨大的神鸟时,不觉目瞪口呆。游客们只当做是神迹,忍不住虔诚跪拜。
一些知道真正内情的村民,在毕方望过来时,更是忍不住吓得手脚冰凉。在他们的想法里,脱困了的毕方肯定是要像他们复仇的。毕竟易地而处,他们被生不如死地囚禁着,作为神鸟,肯定是要狠狠报复人类的亵渎。
“不、不要杀我!”
“我没想要害你的,是陈保致他们将你关起来的。您要复仇,找陈保致他们啊!”
“他们利用你的血赚钱,这钱大部分都落在他们家的。”
秦素故意用术法放大他们的声音,让全村人都听得到。虽然毕方说不会和他们追究,但她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所有的游客都目瞪口呆,寥寥数语,便足够让他们弄明白大概的事情了。没想到这章留村,居然胆大到囚禁神鸟,并且用神鸟的血赚钱。难怪,难怪来了章留村的游客们回去以后,身体的毛病都没了。
那可是神鸟的血,能不好用吗?
至于陈保致,他仰起头望着那巨大的鸟,不由老泪纵横。他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那时候的他看到了毕方变成鸟,割自己的血肉喂养那些死去的人,让他们苏醒过来。
毕方因为受了重伤而昏迷,他鬼迷心窍地将他流的血收集了起来。
毕方伤得很重,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月。他用他的血,救了山下的有钱人,拿回了许多的金银财宝。一时贪婪起,他将事情告诉村里其他人,他们将毕方囚禁了起来。
村里的道士,告诉他们,可以将毕方镇压在井底,给他塑神像,化解他的怨气。
他们听从道士的话,将毕方放置在井底。
偶尔午夜梦回,他也会梦到毕方。梦见他还是人的形态,同他开心地玩耍着。他有时候也会萌发将毕方放出来的想法,但是当看到自己吃的美食,穿的温暖衣服,他便歇了这份心思。
在享受过好日子以后,他们又如何愿意回到以前又穷又苦的时候。
当初是他父亲救了毕方的,他回报一二也是应该的。
他们村会虔诚地信仰他,让他成为货真价实的神的。
他这样说服自己,久而久之,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
这过程中,也并非一帆风顺。有一回毕方险些冲出了井,那时候,许多火种落在了村里,让村子里成为了火海。那是毕方对他们的愤怒之炎。
那时候,他下意识地拿起了一直放在身上的铃铛。那是他十二岁生日时,毕方送给他的礼物。
铃铛响,毕方冷静了下来,火焰也熄灭了。
住在村里的道士,再次将毕方封印了起来。在封印以后,道士便离开了。
拥有那铃铛的陈保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村长,能拿村里三成的收益,并且无人敢有一句怨言。
陈保致的视野不自觉变得模糊起来。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看到毕方嘴里衔着火种,火种掉落了下来,火焰燃烧了起来。
陈保致从回忆中回过神,不觉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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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声、求饶声、哭泣声,交织成了混乱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