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跟随傅煜数年,沙场上浴血厮杀,能以一挡百,所向披靡。
而攻破魏家屯着粮草之处的守卫,于他们而言,也不算太过费力。
初冬的泾州气候干燥,是最须提防火烛的时候,正是黎明,守卫的魏家兵士巡逻了整夜,困得眼皮打架、警惕半无。那一队铁蹄趁夜色飞驰而来时,无人察觉,直到傅煜挥剑斩杀辕门卫兵,沉睡的营地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响起示警的锐鸣。
可惜来不及了。
健马来去如风,傅煜久在军中,粗瞧一眼便知屯着粮草之处。
二十余人纵马闯进去,刀起剑落,如入无人之境,似乎只是转瞬之间,在人影驰过时,成堆的粮草上便有火苗窜起。凌晨的风干冷如刀,裹着火舌迅速舔窜而上,傅煜带人横冲直撞,四处纵火,等火势一起,当即一声低哨,冲出重重包围,扬长而去。
守营的士兵陷在火海里,或是逃窜,或是救火,哪怕有惦记着追杀的,焉能追上傅煜?
火势大盛,绵延飞窜,照亮黎明前的寒冷暗夜,亦如一支利箭射中心脏,令初尝胜利喜悦、士气高昂的魏家士兵人心惶惶。
守在长武关坐等佳音的魏从恭毫不知情,领兵攻城的周渭却是大惊失色。
有长武关的后援,这点粮草损失不足为患,但对方疾冲而来,纵火后扬长离去,这般来去如风,纵火如探囊取物的架势,却令人心惊。
周渭戎马半生,还没被人这般欺辱过,大怒之下,当即传令,让三军整装,歇好了天明时攻城——连着两日的攻打,虽令赵延之捉襟见肘,他麾下这些将士,也都十分劳累。谁知没等他整兵严阵,天明时分,傅煜的千余铁骑齐至,直奔他中军大营,打得他猝不及防。
第119章 筹备
傅煜麾下的铁骑,向来都令人闻风丧胆。
当日击破鞑靼万余兵马、南下平叛横扫战场, 靠的便是他们——兵士弓马娴熟、骁勇善战, 战马也是精挑细选, 进攻时如虎狼扑入羊群,凭着迅捷的刀剑和精湛的驭术冲杀,撤退时亦迅猛如风, 不待敌人追击, 便能迅速驰远。且三人一组, 五组一队, 率兵的都是傅煜亲自挑选, 配合得天衣无缝。
铁骑所到之处, 尚未遇过敌手。
这回亦是如此。
晨曦里冷风侵体,如雷蹄声惊醒正慢吞吞整装的魏家士兵, 待示警的号声响起时, 傅煜已带人冲入中军, 铁蹄滚滚, 杀得对方丢盔弃甲。一阵猛冲横撞, 待周渭得知中军受袭,掉头来救时, 尖锐的鸣哨声里,傅煜已带人从侧面冲杀出去,如一团黑云迅速驰远, 只剩满地伤兵, 队形凌乱。
周渭大怒, 用了半天才收拾残局,将攻城之期改到晌午。
谁知晌午之前,傅家骑兵再次来袭,出其不意,来去如电。周渭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脾气,盛怒之下亲自率兵追击,却被纵马撤离的傅煜弯弓回射,铁箭险些射中他脑门。
周渭阵脚不稳,屡屡受袭,又没想出对付这群骑兵的法子,哪还能安心攻城?
如是拖延一日,到当日夜半,杜鹤总算率压后的八千步兵赶来。
援军抵达,傅煜底气更足,赵延之在傅煜的掩杀下歇了整日,精力恢复过后,立即重整兵马。只是他鏖战日久,满身都是伤口,负伤守城已是勉强,实在不宜率兵出击,遂留在城内镇守,留下布防的人手后,其余兵马悉数交由傅煜指挥。
当晚五更时分,天色未明时,傅煜率兵攻袭周渭。
骑兵分队窜入魏家军中,冲散队形,步兵随后掩杀而来,杀声震天。
魏家军才失了粮草,白日几番受袭,都只有挨打的份,眼睁睁看对方扬长而去还没还手之力,士气颇低。夜半被骑兵惊起,听见那震天呐喊、漫山遍野的火把,更是慌乱。两处交手,因傅煜调的皆是精兵,魏家兵士不敌,便有人肝胆俱寒地掉头逃窜。这情绪如瘟疫蔓延,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数万大军,溃散四逃。
周渭纵大怒,岂能拦得住如潮溃逃的兵士?自知不敌,仓促鸣号撤退。
傅煜乘胜追击,铁箭疾劲,将周渭射得翻落马下。
奈何周渭老将成名,身旁亦有许多忠心耿耿地侍卫,豁出性命,将他救了回去。
待天明时,原本驻扎数万雄兵的谷底,就只剩负伤战死的残兵,满地狼藉。而虎阳的围城之困,也暂时得以化解。
傅煜留兵驻守在外,只带杜鹤和几位将领入城,赵延之亲自迎出城门,拜见道谢,入城请进衙署,按着那封求救密信所许诺的,当着麾下众将官的面,以傅家骁勇仁厚、救人所急为由,将节度使的军政之权交予傅煜。
从去岁至今,泾州将士与魏建鏖战,拼尽力气都没能保住长武关,自知这般情势下,若不依附,泾州就只剩被欺负吞并的命。
而傅煜之骁勇,在这场解围之战中,旁人也看得分明——那奔腾如虎的千余铁骑往来冲杀,横扫魏家数万兵马,如入无人之境,看在武将眼中,怎不叹服?
赵延之都愿臣服,傅家又非刻薄之人,自是拥护。
休整三日后,由傅煜整兵,合力去夺长武关。
这关隘虽险峻,其中城墙布防、周遭地势山形,却都了然于赵延之胸中。原先的严密防卫在魏长恭率军攻打时破坏得残缺,短短数日之间,也未及修缮完备,周遭何处易攻、何处难攻,有赵延之在,比安插了数年的内应还管用。
赵延之发愁的是对方的数万大军,这于傅煜而言,却非难事。
两处合力,各有所长,四五日间,便将长武关夺回,斩杀周渭和李盛两员大将,剩下个魏长恭,伤得半死不活,被魏建派来护卫的亲信拼命救走。
短短半月之间,快马消息如流星送到魏建案头。
先前夺下长武关的喜悦还没散去,便收到两位猛将战死、苦心栽培的嫡长子重伤的消息,气得魏建险些掀翻书案。费了兵马粮草无数,花了数月之久,长武关却仍得而复失,待残兵逃回来,原本的数万兵马或死、或伤、或逃,剩了不足两千人,落魄如丧家之犬。
若不是魏长恭重伤,魏建恨不得将他毒打严惩一顿。
最后还是西平王妃哭求说情,请了众人为魏长恭开脱,才免于罪责。
但魏长恭也就此失宠。
经此挫折,魏家损兵折将,没讨半点好处,傅家却不费多少兵卒便将泾州收入囊中,坐收渔利。魏建费了许多功夫,却为他人做嫁衣,满心愤怒,恨不得杀傅煜和赵延之而后快,却也知此事极难,不容再冒险轻进,只好暂时收起贪图泾州之心。
整个遂州,因此事而获利的,只有魏天泽。
魏、姜两家联姻之事极为顺利,姜黛君出阁时,是姜邵派重兵护卫,姜伯彦亲自送来。喜气洋洋的婚事才结束没多久,魏从恭便栽了个大跟头,暂且失了魏建的偏爱。剩下诸子之中,虽各有拥趸势力,论才能、功勋和身后兵将,已无人能压住魏天泽的气焰。
遂州地界新秀崛起,此时的楚州,战火却已迅速燃开。
……
惠安帝许朝宗登基时,因是宫变夺权,情形比之先帝更为糟糕。
初登帝位的那半年,许朝宗忙着整肃皇宫内廷、笼络京城人心,对京城百里外的地界,虽有治理之心,却无管辖之力。但京城之外,关乎他的传言却是甚嚣尘上。
皇家式微、节度使坐大,先前叛军险些攻到京城,这些消息,百姓已然传遍。
皇家的威仪难以维系,京城之外,多的是唾骂皇帝昏庸无能的人。
许朝宗登基后,更有传言暗中散播,说他是杀父弑兄,靠阴私手段谋得帝位,嫉贤妒能、铲除异己,枉顾朝堂政事、枉顾百姓苍生。随之而来的,是许多关乎异象的传言,说皇家气数已尽,会有人取而代之云云。
永宁地界和宣州一带有傅家打理,百姓还算安分。
定军帐下有魏建的威仪,百姓也多敢怒不敢言,建昌的姜邵勉强能维系住安稳局面。但在楚州地界,先前孙天成叛乱时,已将官兵打得节节败退,后来随勉强收拾残局,却也兵疲将弱、官吏昏庸,无人能震慑宵小。待传言四起,渐渐搅得人心浮动,民变层出不穷,官兵更难以镇压。
先前的小股流匪还不成气候,到这年初,匪首郑彪杀出条血路,成了又一个孙天成。
楚州地界的防卫不击而溃,官兵且战且退,当中许多人憎恨官府昏暗已久,甚至掉头投入叛军之中,短短两月之间,席卷整个楚州,凑成叛军十万。
这十万人声势浩大,向西冲杀时,遭到姜邵和魏建的堵截,向东则遇到傅煜布在宣州的防卫,更是力不能敌。郑彪土匪出身,有攻城略地、拼命冲杀的一腔热血胆气,却无审度天下大势的目光胸怀,索性舍了两边,转而率众杀往京城,打算杀了狗皇帝许朝宗,带着兄弟们占领京城,过把皇帝的瘾。
从楚州往北,叛军所至,官兵力不能敌。
而关乎战事的紧急消息,却被暗线封锁,隔绝在宫墙之外。
直至叛军离京城只剩两三百里之遥,许朝宗才得知军情,大惊失色。
而在京城之外,这些消息却已陆续报到傅煜和魏建的耳中——但两边都按兵不动。
……
京师重地,向来有重兵护卫,而皇城之外,也有数万禁军拱卫。
虽说京畿守军疲弱,禁军也多花拳绣腿、战力极弱,但京城的防御工事却仍十分严密。数万大军据城而守,想要攻破,并非易事。何况许朝宗虽庸碌,却非暴虐之君,在京城外传得声名颇差,京城周遭百姓对他却褒贬不一。
傅煜和魏建身份特殊,谁都不想担这弑君篡位的骂名。
而郑彪便是天赐的那把刀。
楚州的民变虽是傅家暗线在推波助澜,魏建却也不聋不瞎,哪能瞧不出这背后的文章?在赵延之那里吃过败仗后,魏建也算是亲自领教了傅家的厉害,暂时压住折损老将兵马的愤怒,转而派人频繁与姜邵往来,随后调兵遣将,以备京城告急时勤王之用。
傅煜这数月间也极为忙碌。
泾州战事告捷后,亲自安排了防御工事,为防魏建卷土重来复仇,还特地亲自盯了半月,借机熟悉泾州兵马地形。见魏家没动静,便留下朱勋协助赵延之,于二月中旬马不停蹄地赶往别处——
杀入京城的叛贼不足为惧,真正要提防的是魏建。京城告急时,许朝宗定会发勤王之令,届时谁先赶到京城,便能占极大的便宜。这件事,自然须未雨绸缪。
永宁担着戍卫边防的重任,鞑靼虽折损了梁柱老将,却不得不防,边塞兵将不可轻动,能调的便剩了别处兵马。
为免后院失火,傅煜亲自往边地巡查了一趟,以保防卫无虞。
随后折道往南,镇抚宣州等地,然后暗中调兵,分为三路,一路托付给傅德清的心腹副将和朱勋,拦截魏建,因魏家兵多将广,又有魏天泽在,还调了傅暲过去;一路由徐夔率领,准备包抄郑彪;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分为小股往京城靠拢,只等时机成熟时,发兵救援。
待这些事筹备完毕,来不及喘口气,郑彪的刀锋便杀到了京城。
第120章 夺宫
五月初的京城, 槐荫正浓, 天气已热了起来。
端午临近, 本该粽叶飘香, 喝着雄黄酒看龙舟赛, 今年却没人有那闲情逸致。郑彪率叛军迅速北上,即将兵临京城的消息悄然散播, 百姓惶惶不安, 有些地位身份的人,已暗中收拾行囊,准备逃出京城, 到别处避风头。
皇宫之内,许朝宗瞧着案上雪片般堆积的战报,神色憔悴。
费尽心机得来的皇位,真到了手里, 却如坐针毡。
宫廷内外、朝堂上下,事情千头万绪。许朝宗并非游手好闲之人, 登基之初还有重振朝纲的壮志雄心,将皇宫打理清楚后,便没日没夜地扑在案头处置政务,意图控制了京城, 再用帝王之术令两虎相斗, 待猛虎疲弱, 朝廷收回权柄。为此, 许朝宗还花了许多心思, 操练禁军和京畿守军。
奈何积弊已深,就像一只搁置太久的沉重磨盘,想重新拉起来,谈何容易?
这一年的时间,只够让他在傅德明的辅佐下恢复京师众官的秩序,对军队和京城外的政事,仍有心无力。反倒是傅德明借着皇帝扯出的大旗,大肆结党营私,安插人手。以至于郑彪搅乱楚州时,身在深宫的许朝宗竟没得到半点消息。
等叛军杀到京城附近,才措手不及。
许朝宗即便没有驭人理政的手腕,却也看得清形势。
傅、魏两只猛虎皆与他有往来,却各怀鬼胎,都压着战乱的消息,将他蒙在鼓里,放任战火蔓延到京城。这背后打的是何算盘,还不明白?
但事已至此,京畿守军疲弱,未必能敌得住叛贼刀锋。
许朝宗挣扎许久,终是命人拟旨,发出了勤王令。
……
京城之外,关乎战事的消息,每日都会以快马送到傅煜跟前,随同而来的,是皇帝的动静。在许朝宗的勤王令发出之前,傅煜估摸着火候,给守在泾州的老将岳举递了封密信。
密信抵达的当日,赵延之以复仇为名,率军攻打魏建。
这场仗筹谋已久。
岳举是傅德清的偏将,跟着征战沙场三十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有勇有谋。从前还教过傅煜骑射功夫和兵法韬略,一身本事,在永宁帐下仅逊于老将徐夔。他的身旁,有熟悉魏家情形的朱勋,有年少英武的傅暲,更有镇守一方、胆识出众的赵延之。
这队人马倾巢而出,合傅家和泾州之力,锋芒极盛。
魏建帐下固然老将众多,先前已折了周渭和李盛,如今为图谋京城的肥肉,半数猛将和魏天泽都随魏建东行,余下的还要戍守西陲,对北边的防卫便不算太强——若仅是赵延之,还能抵挡,但傅家众将齐至,便力不能敌了。
攻伐的大军向西南冲杀,虽只有七八千人,几位悍将带领下,竟打出了十倍兵力的气势。
趁着对方老巢空虚,势如破竹。
魏建紧盯着京城,拿到勤王令后还没来得及兴奋,军报便接踵而至——短短半日之间连着三封密报,岳举赵延之的兵马夺走了两座城池,消息先后递来。
而当日傍晚,在魏建大军离京城只剩不足两百里之遥时,又有座城池失手的战报传来,说探到的消息是傅赵两家联手,出兵有八万之众。领兵的是傅德清的副将岳举,和那位以铁骑横扫北地的傅煜。
魏建闻言,大惊失色。
后方空虚,若只赵延之一人来袭,着实不足为惧。但如今赵延之投到了傅家麾下,倘若傅家果真趁机攻他不备,杀到遂州,可就大事不妙了!
情势紧急,魏建怕后院起火,忙召了魏天泽和众将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