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来宣旨时,一边念着皇上的恩赏,一边带来了蔺贵妃的亲笔信:
“国公大人,贵妃娘娘的物件,请您收好。明日陛下允许蔺大公子回府。奴才这就回宫复命了。”
蔺国公妥善地将信收好,送别了宫人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蔺玉婵:“跟祖父来。”
蔺夫人立马拉住了跃跃上前的蔺玉婵,板着脸制止:“不许去。”
“瞧瞧你,”蔺国公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轩儿明日就回来了,你知道谁会跟着一起来么?“
蔺夫人看向一旁的蔺怀津,他表示不知道,果断地摇了摇头。
蔺国公说道:“大选刚结束,大云已经进入三伏天了,朝堂上近日安静地很,再加上不过半月便到秋闱了,陛下定是打算这时去行宫了。”
蔺怀津还是没明白,陛下去行宫和敬轩回来有什么关系?
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蔺国公也很没办法,只得耐心地解释道:“陛下走归走,宫中总要留下一个可以代圣驾处理政事的人。陛下让敬轩此时回来,定是没有让六皇子去行宫的意思了。”
“六皇子!?”蔺怀津瞪大了眼睛:“父亲,这怎么可能呢,六皇子再如何机敏也才十一岁,还是个孩童,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这般大事交给六皇子的吧。”
说完了,心里却也觉得没底。这些日子的动静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是越来越疼六皇子了,也越来越愿意在朝堂上提起他。偶尔还会冒出两句让老臣们指点六皇子的话。
不过宫中蔺贵妃盛宠依旧,朝堂上蔺家和叶家也是平分秋色,立储一事尚无人提及,他们便也只是旁观着,不敢贸然揣测。此时被蔺国公一提,骤然觉得,陛下这些日子古怪的行为,便是已经将这位六皇子作储君来培养了。
蔺国公见他终于想明白了,也不再多说:“明日且看敬轩是不是一人回来吧。”
若是陛下想留六皇子在宫中处理政事,势必要为其打点好朝臣,而蔺家,可说是六皇子第一个要安抚的世家了。若是明日蔺敬轩一人回来倒还好,若是六皇子也跟着一起来,那陛下的意思就明朗了许多了。
虽然他不求蔺家出一个储君,但若是叶家人有望染指那个位子,该防还是要防啊。
“婵儿,走,跟祖父下棋去。”蔺国公给他们分析了一大通,惹得众人脸色都不好了起来,自己倒是眉开眼笑,抱着蔺玉婵就走了。
惹得蔺怀津在后面连连叹气:“祖父这个性子,可别教坏了婵儿。”
蔺夫人也表示很担心。
翌日一早,送蔺敬轩回府休养几日的马车便到了蔺府大门口了。
大夫人抱着蔺敬延欢天喜地地去接儿子,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了三个。
等到蔺敬轩和荀纪荀琰一同坐在正殿里时,蔺怀津还在拿眼神看着自己的老爹:
一个人回来是好事,两个人回来是坏事,那三个人嘞?
蔺国公咳嗽了一声,这……皇上不按套路出牌,他有什么办法?
“咳,两位殿下怎么一同来了?宫人通报只说敬轩回府,倒不曾说两位殿下会驾临,蔺府倒是招待不周了。”
“外祖这是说的什么话,”荀琰乐呵呵地说道:“父皇让敬轩回来,又让六哥来送,琰儿想着有些日子不曾上府了,因此便一同来了。”
原来如此。
大殿里的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此中关窍。
蔺敬轩一回府里,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见他们时不时地说两句话很是无聊,便问道:“妹妹呢,哥哥都回来了也不来接,真没规矩。我要去找她。”
说着,便抬脚准备走。
迈出的步子顿了顿,回头问:“两位殿下也甚是无聊吧,不如一同去后花园转转。”
荀琰当即表示同意,抬腿就走了。
荀纪倒是停了一会儿,见那两人走远了,才看向主位上的蔺国公。
蔺国公明了了他这眼神的意思,便支退了蔺怀津等人。
待到这殿里只余他二人了,荀纪这才悠悠地开口:“国公大人,父皇让本宫来此的目的,想必大人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还望国公多多包涵。”
“哦?”蔺国公见他对于此事想的通透却又丝毫不见怯色,不由地起了好奇心:“殿下既看的明白,便该知道,蔺家和叶家势同水火,殿下来此求老臣包涵,倒是笑话了。”
真是混了半辈子的精明人,荀纪知道他有心考他,即使耍小聪明也定瞒不过国公的眼睛。况且对于蔺家他无心应付了事,谁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是这家里的宝呢?
因此,也不敢放松,直接了当地答道:“国公纵横朝堂半生,当是知晓平衡这一道理,父皇给了母后权势,给了贵妃娘娘荣宠,才造就了蔺家和叶家的相互制约。就如同黑子白子此起彼落此消彼长,缺不得一方,若是一方败了,这场游戏便结束了。“
他端坐在红木椅上,眼望着蔺国公,不急不缓地说出了这一番话。身形相貌都是少年的人,说出的话偏偏是官场上几经沉浮的人都看不透的道理。
蔺国公眼底不禁浮现了一丝赞赏之色:此子可堪大任啊。
荀琰和蔺敬轩在外面左等右等,等了好久也不见荀纪出来,倒是不一会儿蔺家的众人出来了。两人想,反正荀纪有人领路,也不会走丢就是了,他们还是安心去玩一会儿吧。
于是这两人打听到蔺玉婵在后花园放风筝,便直接跑去了后花园。
蔺玉婵确实是在放风筝,一个大雁形状的纸风筝,她和祖父一老一小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不过此时,那风筝被风吹着挂在了树上下不来,家丁想要帮忙爬树,蔺玉婵偏偏不许,非要在下面拿石头敲下来。
于是他二人走进后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四五个家丁在一旁转来转去,萱儿手里捧着个木托儿,里面摆满了家丁找来的石子。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穿着浅绿色纱裙的小人儿正拿着石子一个个地费力地扔向树枝。
荀琰张大了嘴:“表妹,你在干什么?”
蔺敬轩也快步上前,走到她面前,俯身抬头看向树枝,才看见一个风筝挂在树上。
立刻撸起了袖子:“走开,不就是个风筝么,哥哥上树给你拿。”
蔺玉婵一把推开了他:“不要,我要自己弄下来。我好不容易做的风筝,不许你们碰。”
说完接着扔手中的小石子。
蔺敬轩脾气上来了,一扬手:“不管你了,你自己慢慢扔吧。”
然后一个人赌气蹲在一旁不说话。他还生气她没去接他回府呢,结果这会儿又被嫌弃了。
蔺府长孙的脾气上来了,就真的不管了。荀琰看了看那边还在努力的人,叹了口气:“表妹,这样好不好,你踩在我的肩上,就能爬上去够风筝了。”
蔺玉婵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扔光了手中的石子:“好呀好呀。”
一旁蹲着的蔺敬轩又是一阵憋屈,不就是当个人肉垫子么,他一点也不羡慕。
于是荀琰小心翼翼地蹲在树旁,扶着蔺玉婵踩上他的肩头。她刚一站稳,荀琰就一声惊呼:“表妹,你怎么这么重!”
“不许说!”
蔺玉婵一急,不由地轻剁了下脚,这一剁不要紧,差点把自己晃下来。荀琰的肩头暗暗叫苦,八岁的小孩子,怎么那么沉?
蔺玉婵踩着荀琰的肩头,吃力地去够上面的风筝。一着急,袖子一抖,一个桃子从袖子里抖落了出来,咕噜咕噜地跑到了地上,一直咕噜到草坪里。
荀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桃子越滚越远,瞪大的眼睛表示吃了一惊:“怪不得我觉得表妹身上怎么这么香,像是桃子的味道,原来真的是藏了桃子。”
蔺玉婵看见那个桃子滚远的时候,就暗骂自己,干嘛没事揣个桃子在身上。此刻听见表哥的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千万不要说出去呀,娘亲不允许婵儿在身上带吃的。”
此时荀纪在蔺府家丁的指路下来找扔下他的两人。
家丁指着前面那道回廊:“过了那个回廊,就是后花园了。”
荀纪便直接往后花园走去。
这边荀琰听了蔺玉婵的话,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桃子的事情我没看见,我知道表妹身上很香。”
于是刚走进来的带着一脸笑容的荀纪,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表妹身上很香。
一抬头看见那边爬树的两人,吼道:
“你们在干嘛。”
第13章 (捉虫)
荀纪这一吼,让蔺玉婵神经一震,脚下一时不稳,拽着风筝“啊”的一声直接栽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荀琰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知发生了什么时,荀纪迅速闪身到了他们身边,伸出双臂欲接住坠下的小人。
但是……
“哎呦!“
掉到半空的蔺玉婵被一个高大壮的身影一把捞了过去,与此同时传来蔺敬轩的痛呼声:“你怎么这么重!”
意料之中的四仰八叉没有到来,蔺玉婵感觉自己被稳稳地接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就传来了蔺敬轩大惊小怪的声音。
蔺玉婵甩甩手从他手中跳了下来:“哪里重啊,明明就是你没有力气!”
“嘿你这丫头……”
他们俩又不分青红皂白的吵了起来,荀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事情:刚才表妹差点摔下来。
一抬头,看见自己的六哥脸色铁青的站在一旁看着那兄妹两个吵架,拍拍袍子起身:“六哥,你怎么才来?”
蔺玉婵也停下了争吵,转头望向他,愣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参见六皇子。”
荀纪面色稍霁,轻了下嗓子,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国公府的茶很有特色,本宫忍不住多品了些。”
“咦?今日正殿里的茶么?”蔺玉婵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那是前年的了,我今早帮娘亲拿过去的……”
说完她突然感觉少年的脸色有些不对,隐约地觉得自己好像透漏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赶紧打马哈哈:“哦,好像是我记错了,府里怎么会有前年的茶呢?那茶是娘亲今早刚换的,对对。”
蔺敬轩隐隐地感觉气氛有一丝不对,为了避免祸殃池鱼,他撸起了袖子:“哎呀,你看这天真热,我得去找娘亲换件薄纱……”
荀琰不明所以,但也觉得天气太热了:“我去厨房寻块碎冰。”
这两人说走就走,都不带停下脚步的。
蔺玉婵四下瞅了瞅,刚刚围一圈的家丁此时也不知去哪了。甩了甩手:“我也去寻……嗯?”
他伸出右臂挡在了她面前:“去哪?我跟你一起。”
他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是落在蔺玉婵眼里就觉得可怕极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风筝,递到她手里:“不放了么?”
“放。”蔺玉婵嗫嚅的答应着,将线轴缠了几圈握紧,回头拿眼神示意他:“你也要玩么?”
荀纪得逞地笑了:“当然了。”
他伸出手拉过她手中的线轴,将她虚虚地环在胸前,一手用力扔开纸雁,两人小跑着让那纸雁越飞越高。
蔺玉婵被他扣着,感觉怪怪的,只得没话找话地问:“那位柳公子还好么?”
“嗯。”他似乎没什么心情,很是敷衍地回答。
她不死心接着问:“那……柳公子会参加今年的秋闱么?”
扣着线轴的大手猛然一紧,荀纪停下了小跑着的脚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婵儿……为什么这么问?”
“就随便问问嘛。”蔺玉婵转过了头,他怎么总是一口一个婵儿的乱叫,他们不熟的好么。
有心想要纠正,但是想想还是算了,皇上她惹不起。
荀纪的心里却绕过了许多个弯弯,他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婵儿知道未来的事,所以才会对他这么惧怕,才会对柳士杰的存在那般在意?
他越想越觉得这般说法很是说得过去。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婵儿对待他的样子,如果她知道未来的事,那么在她的未来里,他在哪呢?
“大雁是痴情之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看着她疑惑的目光,开口问道:“婵儿觉得,皇上的几个儿子里,谁会做下一任的君主?”
蔺玉婵手一哆嗦,蓦地抬头看他,磕磕巴巴地答:“我我我……我怎么知道,国家大事,我才八岁大,我不知道……”
“那若是,我许你将来必有一日会触及那高位,婵儿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他一时心血来潮,压在心底两世的话,就这样措不及防地说出了口。
虽然心里还在告诉自己,太早了,可是,一颗心遗落在她这里,已是不能再等了。
他猜她或许会一口回绝,或许会以太小了不懂事为借口骂他一顿,但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
“哇……”
他的话音刚落,刚才还在他面前生龙活虎的小人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泪水决堤而出,一声震破天际的哭声自他身边响了起来。
蔺玉婵看着他,张大了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捶他:“救……命,……救命,哇……”
荀纪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情况?
手忙脚乱地拿衣袖试图去帮她擦眼泪,可是小人越捶越凶,根本不让他碰她。急的荀纪额头出汗:“婵儿,别……别哭了,怎么了……”
“哇……变态,你走开……”
蔺玉婵一边大哭,一边推他。六皇子是个大变态,他刚才对她说那种话。蔺玉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表哥,救……命……”
越过他的肩膀,蔺玉婵正好看见拿了碎冰往这边走的荀琰,抽泣着喊道:“救……命,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