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林子里什么都看不清,没带手电筒也没有手机的两个人开始摸索着往回走。
只可惜,深沉的夜色和陌生的山路让两个人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这个地方,我们刚刚走过。”虞姚轻声提醒道。
骆廷之停下脚步,脸色有点难看,声音也带着点低落,“走了这么久还没出去……我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除了迷路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虽然没带表,但算起来至少已经过了九点,虞姚抱住肩膀,平日里乖巧的笑容都收了回去,努力辨别着方向。
“别怕,好歹还有我陪着你呢!”骆廷之很快振作起来,拍着胸脯和她保证。
虞姚没多说什么,认真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特地挑了尖锐的一面,在树干上做了个记号。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真的迷了路,等着其他人发现他们不见之后来找人,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能离开。
何况,她也不是一个人。
虞姚握紧了骆廷之的手,静静观察着四周的道路,试图找到离开的方向。
过于安静的氛围格外令人不安,骆廷之开始和她说话,从以前跟着父亲和大伯露营的经历讲到自己幼儿园老大的著名战绩,滔滔不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虞姚的身上越来越冷,沾染上水汽的衣服带着寒意,如果真的在林子里过一晚,恐怕两人都得生一场病。
正是因为这样,哪怕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两腿都开始发软,也没有开口要求停下休息片刻。
骆廷之体力比她好了不少,一路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哪怕走得磕磕绊绊,露出的胳膊上已经被高高矮矮的枝叶划开了不少细小的口子,他也浑然不觉,牵着她的那只手始终温暖坚定,只有他眉间的急躁和不安泄露了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
凌晨被找到的时候,骆廷之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伤口。
他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怀里还护着一个娇小的姑娘。
虞姚趴在他怀里,脑袋被他压在胸口,手掌盖在她的脑后,依偎着睡得昏昏沉沉。
两个老师对视一眼,瞬间哑然。
铃铛老师率先反应过来,将带来的外套披在两人身上,然后推了推熟睡中的两个孩子。
没反应。
铃铛老师心道不好,看这个样子,估计已经累坏了,说不定回去就得生场大病。
她拍着骆廷之的肩膀,试图将人唤醒。
就算不能把人叫醒,至少也得让他们两个分开,不然要怎么把人弄回去都是个问题。
骆廷之狠狠皱着眉,手臂收得更紧,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人。
就算是睡梦中,他也下意识记着父亲说过的话——
最宝贝的东西,一定要牢牢地护在怀里,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那是父亲在什么时候说过的话?
骆廷之记不起来。
只是,在他还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像是守着珍宝的巨龙一样,用尾巴将自己的宝贝圈进了自己的领地。
而这样用身体护住对方的姿态,也是父亲教给他的。
即使有突发状况出现,她也不会是先受伤的那一个。
骆廷之抱紧了怀里的小姑娘,唇角浮起满足的笑。
铃铛老师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分不开的两个人就像是连体婴儿,最后只能和另一个老师一起把两人抬了出去。
……
骆廷之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虞姚发烧的消息。
他一拍脑袋,自责和愧疚齐齐涌上心头。
“都怪我太蠢,不然也不会害得她生病!”
他要是认识路,两个人就不会在林子里待大半宿,虞姚姚也就不会发烧了!
他要是不偷听,两个人就不会走到树林的中心,始终绕不出来!
嗨呀,都怪他!
骆廷之恨不得给昨天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躺在床上的虞姚还没有醒过来,右手挂着点滴,床边的大夫给她测了体温,依然没有退烧的迹象。
她烧得不轻,晕晕乎乎地做着梦。
梦里,带着她在迷宫里绕圈圈的骆廷之,变成了个小和尚。
烫着九个香疤的那种。
……
虞姚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有个人一个劲儿拉着她喊“阿弥陀佛”。
她睁开眼的时候,骆廷之正被虞皓拽着往外拖。
见到她醒来,骆廷之欢快地大喊一声,猛地爆发出一阵蛮力,挣脱了虞皓的掌心,飞快地奔到了她的床前。
“你醒啦?大夫还说你暂时不会醒!果然白大褂都是骗人的!”
正走到门外的白大褂:“……”
看着自己双手发愣的虞皓:“……”
刚从噩梦里醒来的虞姚:“……”
虞皓最先反应过来,对着骆廷之拍了一巴掌,“嘿,你小子,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劲儿!”
骆廷之一点都不乐意搭理他,他满眼都是刚刚醒过来的虞姚,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心里的后悔一个劲儿地往上涌。
都怪他!要不然虞姚姚才不会生病!
虞姚抿着唇,往他头上看了一眼。
很好,没有香疤,还长出了一层头发茬。
像个刚还俗的小和尚。
第11章
虞姚眼神非常复杂,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刚才在她梦里念叨阿弥陀佛!
生了病的小姑娘嘴唇苍白,头发软哒哒地垂在枕头上,花瓣一样的小脸失去了活力,凄凄惨惨地望着他。
骆廷之心里直抽抽,脚下像是生了根,甚至有点不敢往她眼前凑。
他止不住地责怪自己,两条眉毛像是打了结,抓了抓脑袋,耷拉着耳朵不说话。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身体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骆家一家子都是糙汉子,养孩子也是自生自灭的原始模式,他妈妈身体不太好,能关注到的地方不多,他一直都是这么摸爬滚打着长大。
在他看来,迷路不过是一件小事,只要不是在野外碰到野兽,其他的都还算好解决。
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鲁莽会害得虞姚现在都下不了床。
刚才那个白大褂和虞爷爷说话的时候,他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专业术语他听不懂,但是受凉发烧这种字眼他听得再清楚不过。
骆廷之一拍脑袋,暗自咬牙——
他要是会法术就好了!
他要是懂得法术,就可以拿着法杖在她脑袋上敲一下,让所有病痛远离她。
无形之中,两人的脑回路算是有了一点不谋而合。
毕竟和尚手里也有根棍儿。
虽然那叫禅杖。
虞姚刚刚苏醒不久,没什么精神,没一会儿就重新睡了过去。
骆廷之被人从她床边轰了出去,那只红脸蛋的玄凤鹦鹉扑棱棱飞了过来,在他脑门上啄了一下,亲切地喊了他一声——
“傻蛋!”
骆廷之颓败地蹲了下来,抱着鹦鹉躲在墙角,能赖多久赖多久,就是不想离开。
嗨呀,他可不就是个傻蛋嘛!
二十分钟之后,骆廷之被虞皓拎着领子扔了出去。
坐在车上的骆廷之一个劲儿地往后看,结果被他妈拍了一巴掌。
“看什么呢?”骆母把他的脑袋拧了回来,“听说你和虞家的小丫头打架了?”
连隔壁小孩都听说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骆廷之根本没听见他妈说什么,恨不得把眼睛扔回虞姚的病房里去,连睡觉都陪着她!
没得到回答的骆母也不计较他的态度问题,反正骆大宝同学的态度就是不端正态度,谁也扳不回来。
“之之啊,之之?骆廷之?骆大宝!”
在母亲连声呼唤下,骆廷之终于回过神,没什么精神地看了妈妈一眼,“怎么了妈妈?”
骆母把手贴在他额头上,感受了一下他此刻的体温,纳闷道,“不发烧啊。”
怎么看着傻乎乎的!
傻乎乎的骆廷之:“……”
骆母想起了正事,“对了,你爷爷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离虞姚远一点,别往人家身边凑!”
骆廷之不干了,扯着嗓子喊起来,“凭什么啊!”
他看起来就这么差劲吗?!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万万点伤害!
“你爸也是这个意思,咱们家本来就不招人家待见,现在人家小姑娘又因为和你一起生了病,反正你们俩兴趣也不合,以后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别去讨人嫌。”骆母停顿一下,看着儿子不可置信的目光,又加了一句,“这是死命令!”
她的语气已经算得上严厉,至少除了骆廷之当初拿着凳子砸人的时候,她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你也知道,人家言情书网,一家子都是文化人,和咱们不是一路的,少去人家跟前讨嫌,知不知道?”
这次虞姚病得可不轻,虞老爷子一听是和骆廷之一起迷路才导致受凉发烧,气得破口大骂,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教训人。
文化人骂人都不带脏字的,骆老爷子听了半天都没听懂,只能一口气应了下来,不准骆廷之再和人家姑娘来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骆廷之不干,他觉得自己错就错在没有方向感还瞎指挥,别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那破树林子长得太大不好走难道能赖他吗?
骆老大受不了这个委屈!
但是他妈告诉他,他这个委屈是受定了。
“你知不知道,虞姚是女孩子,哪怕她身体不错,也受不住这个折腾,要是老师那个时候没找到你们,你能怎么办?万一人家不是发烧,闹成了肺炎,你又该怎么办?”骆母的语气愈发严厉,“人家虞家好不容易娇生惯养养大了一个小公主,结果你一来就出事,你让人家怎么想?”
骆廷之干巴巴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可要他不理虞姚,他第一个不想答应!
骆母换了个他能接受的方式,一点点引导他,“你想想,万一虞姚真的出了事……”
骆廷之大声打断她,“妈妈你不要瞎说话!”
“你也知道你自己什么毛病,要是虞姚有点什么事,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你会怎么想?你能怎么做?”
她也不想说到这个地步,可这次的事情毕竟不小,说起来也确实是骆廷之做得不对,她要是不让他认清自己的错误,以后说不定还得闹出什么大事!
一听见“以后再也见不到她”,骆廷之脸都白了。
他气得要命,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暴跳如雷,“她不会出事的!我会保护她的!”
骆母一针见血,“那你保护她了吗?”
骆廷之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喃喃道,“我真的会保护她的,我不会伤害她的……”
“口说无凭,谁都会做。”骆母叹口气,“之之,你今年五岁,还有不懂事的资格,做错事也可以弥补,但年纪小不是你做错事的借口,你明白吗?”
当男孩子第一次有了想保护的人,他就会迎来第一次成长。
骆母的眼神稍微有点奇怪。
她听说,一般这种情况出现在十五岁。
她家儿子眼神倒是好,一挑就挑了个宝贝。
“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她,就拿出行动来,在此之前,你还是离人家远远的吧。”
不然,他爷爷很有可能再展雄风,亲自用手杖抽他一顿。
骆廷之再来虞家的时候,是偷偷摸摸钻进来的。
看着那个跳窗户进来的小混蛋,虞皓有点牙痒痒。
然而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了进来,并且贴心地关上了门。
得了,就当行善积德了。
反正也是最后一回了。
想起水枪事件,虞皓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没吹出声。
骆廷之从窗口钻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只大罐子,偷偷摸摸左顾右盼,动作十分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贼。
很好,没有人!
他眉梢一扬,正要从窗户上跳下来,就和虞姚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天真纯良的虞姚姚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对着他甜甜一笑,声音清脆,“骆大宝!”
突如其来被点名的骆大宝差点从窗户上掉下来。
“你、你醒啦?”骆廷之还记得爷爷的吩咐,显得有点局促,抱着花花绿绿的大罐子不敢上前。
啧,头一回见他这么怂的样子,虞姚有点想笑。
“你要在那儿变成一棵树吗?”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呀。”
不过来她怎么弹他一个脑瓜崩儿!
骆廷之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走进了人家女孩子的闺房。
闺房重地,他是不是得先洗个澡才能进来?
虞姚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觉得有趣极了,“你在想什么?”
骆廷之下意识地大声说道,“想洗澡!”
虞姚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顺从心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清脆响亮。
“有人上次洗澡还怕玩具蛇来着,记不记得?”
骆廷之脸色爆红,结结巴巴,“谁、谁怕蛇了!我才不怕!”
顶天立地骆老大,妖魔鬼怪全不怕!
虞姚看着他脸都要烧起来了,抿唇一笑,转移了话题,“你是来看我的吗?”
骆廷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来探病!”
虞姚了然,“新学的词?”
被揭穿的骆廷之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文盲得坦坦荡荡,“对,我妈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