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陈就回来,萧静然等在客厅,一见他进门就迎上去。
“回来了?累了吧,妈妈帮你……”
陈让一侧身,躲开她伸来拿包的手。他弯下腰换好鞋,不看她,径直朝楼上走,“我回房了。”
“儿子……”
她急急跟了两步,陈就人高腿长,三阶台阶一起迈,很快就不见。
萧静然又气又急。
不就是把琴退了,不就是不让他给那个死丫头送东西?至于吗!她不过挨了几下打,本来就是该!他闹几天脾气就算了,这都多久了还没完没了?
从前十几年,儿子听话孝顺,从来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本以为他的青春期会一直这么乖乖巧巧地过去,谁承想突然来这么一出!
巨大的落差难以忍受,萧静然舍不得冲儿子撒气,憋得快疯了。
坐在客厅想了半天,萧静然趿着拖鞋上楼。回到房间,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顿了顿,又咬牙拿出一千块,整两千块揣在手里,她提步去了陈就房间。
敲开门,陈就没把门全开,身子挡在门边,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什么事?”
萧静然一见心里更不高兴,面上挤出笑:“是这样,下午你爸爸跟我说,让我给冬勤嫂发点年礼。她今天不是不在么,我想着,放寒假嘛,你跟冬稚约了出去喝喝奶茶逛一逛,去买两本书也挺好……”说这句话,她笑得脸都僵了,“你帮妈把这个钱给她。”
萧静然把钱塞到他手里。
陈就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一沓纸币,再看向她,“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啊?”她一愣。
“你上次对冬稚说那样的话,我买的琴也被你拿去退了,现在又让我拿钱给她,你不就是想让她觉得我在羞辱她,以后好躲着我,对吧?”
“我……”
“差不多够了。”陈就说,“妈,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以前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在我心里你是最温柔最好的,从小到大你从来不跟我和爸爸红脸,几乎没有打过脾气,也不打我骂我。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也这么嫌贫爱富,骨子里看不起穷人。”
萧静然想说话:“妈妈不是……”
“我还一直奇怪,为什么这两年冬稚越来越不愿意理我,看到我就躲开,在学校里不跟我说话,装作不认识我,回了家也尽量不和我待在一起,生怕和我扯上关系……也是,要是有人来找我会害我挨骂挨打,我也躲着他。”陈就板着脸,眼里有点嘲讽,“你知道吗?那天你在客厅里的样子,真的很丑陋,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尖酸,刻薄,甚至有点恶毒。”
被自己疼爱的儿子这样说,萧静然眼睛都红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你不知道妈妈……”
“我不会拿钱羞辱冬稚,我希望你最好也不要,不然我会对你更失望。”陈就把钱塞还给她,“砰”地一下,关上门。
“你……你就是这样想妈妈的?!”萧静然回过神来,砰砰敲门,“我哪里有要你羞辱她?我就是想让你开心,让你别生妈妈的气!你现在怎么会这样,妈妈做什么你都忘坏的方向去想?我在你眼里就有那么坏是不是?”
她边哭边敲门,“儿子你开门!你开门听妈妈说,儿子……”
陈就的房门紧闭。
门依然是门,无论是现在任她怎么敲也不开,还是从前毫不设防随时开着那样。
门,还是那扇门。
……
咖啡厅的店长人挺不错,春节前就给冬稚发了一部分工资。
冬稚拿到钱数了又数,最后小心翼翼地装在口袋里。
回到家,冬勤嫂正在房间里做鞋垫。外面的鞋垫其实不贵,但她就要剩那么几块钱,坚持自己做。
冬稚回房放下东西,立刻去了她房间,“妈。”
冬勤嫂抬头,见她站在房门口,“干吗?”
“马上就过年了……那个,我们去买身新衣服吧。”冬稚怕她误会,忙不迭说,“我之前比赛拿奖,不是送了那把琴吗,还有奖金,这几天发……嗯,发下来了。我们一人买一身新衣服穿,也好过年。”
冬勤嫂看了她几秒,垂下眼,继续做鞋垫,“我不去。买什么新衣服,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要买什么新衣服。你有几个钱,拿了点钱就净想着乱花……”她停了停,“你自己去买,挑颜色鲜亮的买,别买那些黑的白的,不好看。”
“妈……”冬稚还想劝。
冬勤嫂皱起眉赶苍蝇一样摆手,“哎呀哎呀,不去,说了不去就不去,你出去,别烦我。”
冬稚站了站,只得走开。
听见她进了厕所,冬勤嫂才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几秒,又低下头,似叹似念。
“撒谎都不会,跟你爸似得……”
……
拗不过冬勤嫂,给她买新衣服的打算只能作罢。冬勤嫂让冬稚自己去买新衣服穿,冬稚随便买了一身颜色亮的,到家后想了想,给苗菁发消息。
“过几天有空吗?出来我请你们看电影。”
苗菁大概闲在家,回得很快:“好呀好呀!有时间,哪里会没时间!我天天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马上又问:“请我们?还有谁啊?”
冬稚说:“温岑啊。”
苗菁回了两个哦字,说:“那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都可以。”
苗菁和温岑都请她看过电影,再者还有那把小提琴,里外里,她还欠温岑四百块。
问过苗菁这边,冬稚就给温岑发消息:“过几天有空吗,我请你和苗菁看电影。”
温岑回了四个字:“有啊,随时。”
如此,冬稚看好时间,之后告诉他俩,定在大年初二下午见面。
……
为了迎接春节,冬勤嫂早将家里收拾一新。
除夕一大早,冬稚被叫起来帮忙,母女俩吃过热乎的早饭,一起上香、摆祭品。家门口的春联也要换新,冬勤嫂选了一幅——“一年四季春常在,姹紫嫣红永开花。”
冬稚扶着椅子,让冬勤嫂站上去贴好。
她昂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没出声。
这几年春节,冬勤嫂再没买过有“家和”、“兴旺”这类字眼的春联。
忙活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冬稚被冬勤嫂赶出去遛弯,说是活动活动,闷在家里不像话。冬稚出去逛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转眼又回来。
快三点的时候,冬勤嫂催她洗澡,趁着还有太阳,冬稚洗过澡,换上新衣服。
冬勤嫂不肯买新的,随便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冬衣。
她俩坐在电视机前,围着烧炭的火炉,嗑瓜子,吃花生,剥两个橘子,边吃边烤火边看电视。
冬稚拿起橘子给冬勤嫂看:“妈,你看,这种皮皱巴巴的橘子特别甜,我就喜欢吃这种。”
“就你挑。”冬勤嫂瞥她,说着,手里刚剥好的一个,扯下三分之二塞给她。
过会儿,冬稚又去厨房门后放的蛇皮袋里找红薯,兴冲冲跑进房间,往火盆里丢。
冬勤嫂道:“这哪烤得熟!”
“能烤熟!”冬稚有自信,“我特意挑的小的,真的……很小,你看,你一个我一个……”
冬勤嫂只能由她去。
就这么过了下午,吃过晚饭,晚上有人放烟花,冬稚站在院子里看。前面陈家黑着,陈文席的习惯是每年除夕都要在外面酒店吃,很晚才回。
一朵接一朵,在天上展开,耀眼无比,但又很快消失。
冬稚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点疼,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听见冬勤嫂开电视的声音,她抱着胳膊扭头就往里冲。
每年的晚会其实都差不多,图的是那个气氛。
像冬勤嫂这一辈的人,不看春晚,过年就好像少了什么。
冬稚穿着睡衣坐在冬勤嫂床边,冬勤嫂怕冷,靠坐在床头,窝在被窝里。
“你冷不冷?”床高,冬勤嫂低头看她一眼。
冬稚摇头,“不冷。”说着,扒了个橘子,扯下一瓣往嘴里塞,水滋滋的,拔凉拔凉。
甜得她眯起眼。
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看过了歌舞看小品,电视机里热热闹闹。
窗外偶尔有人家放的烟花在天上炸开。
“吵死了,突然一响,吓死个人……”冬勤嫂被连着吓了好几次,忍不住抱怨。
冬稚偷偷地笑。
过会儿,嫌灯太亮,冬勤嫂让冬稚把灯关了,坐到床上。冬稚起身关好灯,听话地钻进被窝。
她们俩靠坐在一块,一起点评节目。
看着看着,发觉冬勤嫂好久没出声,冬稚扭头一看,她闭着眼睡了过去。
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冬稚轻轻给她拉高被子,掖好被角。
电视里正放到下一个节目。
冬稚抬头看向墙上,那里挂着冬豫的遗像。从挂上去那天开始,冬勤嫂没有摘下过一次,时不时端着凳子站高,给它擦一擦灰尘。
眼睫轻眨,视线在那张黑白的照片上停留许久,冬稚默默收回目光继续看晚会。她轻轻歪了歪脑袋,和冬勤嫂头靠着头。
房间里只有电视机幽幽的光。
此时此刻,一家团圆。
又是新一年。
第26章 焱燚
大年初, 窝在家的人开始出来走动。
如今的压岁钱年年翻番, 不爱跟着大人拜年走亲戚的半大孩子们, 便自己呼朋约伴邀同学朋友出来玩, 奶茶店、咖啡厅、电玩城、电影院……到处都是他们的好去处。
初二下午, 陈就和彭柳在常去的商场里, 找了家奶茶店坐下。
店里都是人, 点单的队伍排了好长一条, 他们这靠窗的位置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的。
“怎么这么多人。”彭柳皱着眉抱怨,“人也太多了吧, 前天街上到处都关门, 我出来逛一圈,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今天就一窝蜂全出来了……电玩城挤成那样,落脚的地都没有, 我真是服了。要是家里没亲戚多在多好,我带你回我家咱们在我家打游戏多舒服……”
陈就道:“前天除夕, 都在吃团圆饭, 街上没人不是很正常。”
彭柳郁闷地低头就着吸管喝一口奶茶,半咽不咽五官拧巴在一起, 含了一会勉强吞下去,“这也太甜了, 过年人多, 味道都不把关了?”
“可能忙不过来吧, 味道差一点。”陈就不挑, 点的是一杯味道比较淡的饮品,不过也没喝几口。
两个人坐在奶茶店,除了聊天就是连网打游戏,其它娱乐活动,只两个人根本不够。
陈就陪着彭柳玩了几盘,停下休息,让彭柳一个人在游戏世界畅游。
不多时,就见彭柳连连摇头:“匹配的都是些什么队友?!菜鸡放假都出来坑人了是吧……”玩得没意思,他把游戏一退,手机搁在桌上。
陈就在对面低头看手机。
“看什么呢你?”彭柳好奇。
陈就抬头,顿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垂眸,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
除夕晚上给冬稚发了消息,界面上那番对话十分简短。
是他先祝福:“新年快乐。”
她回了一样的:“新年快乐。”
然后他问:“年后有时间吗,去不去看电影?”
她说:“不知道,还不确定,到时候再看吧。”
他跟她讲:“有空告诉我。”
她说好。
对话停在他最后回复的那句“早点休息”。
陈就看了几眼,收起手机。
彭柳百无聊赖吸了几口奶茶,拿起手机,刚要翻翻有什么人可以叫出来一起玩,余光瞥见玻璃外几个人影,蓦地抬头盯着看,“哎?那个女生是不是冬稚?”
陈就闻声抬头,“哪?”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边那三个人……是冬稚吧?跟她一起的那两个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彭柳抬了抬下巴,“应该就是,我不会认错。她小提琴比赛那天我跟你一块看的,我比你去的还早呢。”
“那个男生是谁啊?”彭柳问,“好像是转来我们学校的?陈就你跟他熟不?”
陈就看着那边三个人,“不熟。”
见过但不熟,陈就知道他叫温岑。
“他和冬稚玩得蛮好?我看冬稚在学校里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好像没几个走得近的,居然也会跟同学一起出来逛街吃东西。”彭柳说着,换了个坐姿,看向陈就,“哎!你跟冬稚不是很熟吗?要不打个电话给她,打个招呼,问问他们要不要过来坐坐?”
陈就说:“不了。”
“那什么时候叫她一起出来玩呗?”
陈就蹙了蹙眉,盯住彭柳,“你为什么这么想跟她打交道?”
彭柳尴尬笑了一下,“嗨呀,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他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觉得她小提琴拉得很好,这么有才,大家交个朋友嘛。”
“赵梨洁小提琴拉得也不差,以前没见你想跟她认识。”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就,哎呀,反正说不出来……她天天追在你后面跑,有什么好认识的。”彭柳瞥陈就的神色,忙说,“我不是说你或者她肤浅啊,我的意思是……嗯,就这是两码事,不一样。我感觉冬稚这人挺有意思的。”